顧詔有那麼多年的閱歷,對先抑後揚的手法早就爐火純青。他點出的這兩點,恰巧就是秦臻心頭的難題,北方的先天條件確實不如南方,這點毋庸置疑。在他看來,顧詔能夠看出這兩點,那對農業肯定下了些功夫,不由微微點頭,問道:“這也是咱們縣的大難題啊。小顧同志啊,你也不要顧慮,有想法可以說嘛,趁著幾位多年的莊稼把式都在,你就說說你們年輕人是怎麼想的。”

秦小鷗還是頭一次聽到爺爺這麼說話,有些驚訝的轉過頭來。秦臻的嘴角輕輕一揚,帶了點不著痕跡的笑容,對秦小鷗教育道:“你看看小顧同志,跟你的年齡差不多吧,可就穩重多了。平日裡可以跟小顧同志多學習學習,別整天就知道化妝打扮。”

顧詔心裡苦笑,如果您老爺子知道過些年秦小鷗是如何的奇葩,那您可要謝天謝地,現在的秦小鷗當可以用一塵不染來形容了。他嘴裡連忙謙虛,說秦小鷗家學淵源,能跟秦小鷗做朋友,也是他的運氣。這話說得秦小鷗眉開眼笑,在桌子底下用小手偷偷擰了擰顧詔的腰部。雖然隔著衣服,但顧詔依然能夠感覺出那白皙小手傳過來的熱氣,渾身的血液登時奔流得快了一些。

“聽說外面來的力量挺好用,旁邊省份有些縣用了,產量提高了不少。”有個老農插言。

力量,是農民對化肥尿素的統一叫法。人尿馬糞叫做綠肥,化肥則稱呼為力量。在改革初期那會兒,要是想買化肥,沒有機關單位和供銷社的條子,農民是買不到的,就算是買到了,那也是定量銷售。

一旁的老農們也紛紛稱呼是,對化肥帶著盲目的信賴。

“小顧同志,你怎麼看?”秦臻饒有興趣的看著顧詔,在他的眼裡閃爍著隱約的光芒。

顧詔低頭沉吟了片刻,過了一會兒才抬起頭來,慢慢的說道:“化肥的作用肯定是有的,但我們也不能完全迷信這種東西。在我看來,化肥的化學元素,是以犧牲土地的使用壽命來換取短時間的高產,一味單純的使用化肥,倒是有些揠苗助長了。”

他連續用了幾個比較專業的詞語,還調了調文,在老農們面前那可是有點故作姿態。但顧詔知道,老農們如何想不重要,重要的是,秦臻怎麼看他。

果然,老農們還在想著他話裡的成語是什麼意思,秦臻已經微微點頭了。顧詔給他的印象非常好,進退有度,還有些才氣,在年輕人當中倒是頗為少見,只有一些世家走出的人才會有如此的表現吧。在這一瞬間,秦臻竟然產生了要想瞭解瞭解顧詔家庭的想法。

“別的縣也有用的,沒聽說對土地有什麼不好的。”有個老農終於小心著說了句話。

“現在沒有,並不代表以後沒有。”顧詔說話的慾望已經被勾引起來,後世那些血淋淋的教訓可不僅僅是紙面上的事情。有個外國的農學專家八十年代去了某糧食基地平原,稱讚那裡的土地是“上帝遺留在世間的淨土”,而過了十多年他故地重遊,驚呼該平原飽受化肥的摧殘,“上帝終於殘忍的拋棄了地球”。

“我們不應該打土地的主意,而是應該看看咱們光北縣這幾座山。”顧詔淡淡的笑了:“俗話說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咱們這幾座山,可都是寶貝。”

秦小鷗又不甘寂寞了,拽了拽顧詔的衣袖,小聲說道:“沒研究就別胡亂發言,你還真當自己是農業專家了?”

顧詔笑眯眯的看著她,嘴中卻說道:“實踐是檢驗真理的唯一標準。這是我很淺薄的看法,至於到底對不對,還是需要考驗的。”說到最後這句話的時候,他的目光卻是看向了秦臻,眼光中透露出一個意思,那就是堅定自信。

“這幾座山,我可看了十多年了,還當真不知道咱們就守著個金娃娃。”秦臻老頭已經修煉成精,自然不會就化肥的問題更深入,而是轉向了大山。他已經把碗筷放在了一邊,雙手十指交叉在一起放在桌面上,這個動作非常明顯的表露了他的意思,竟然是準備把餐桌當辦公桌,直接在這裡開會了。

秦小鷗單手撫額,心裡發出哀嚎,藏在桌下的小手也不忘再擰顧詔一下。在她的印象中,顧詔有著機關大院子弟固有的毛病,有些傲氣,有些衝動,還帶著些眼高手低的自傲。可平日裡有這些做派怎麼能放在這時候表露出來?爺爺那可是火眼金睛,想憑藉幾句想當然的話,就讓爺爺高看,那爺爺的眼光也太低了?

可是在她的心中,卻又希望顧詔在秦臻面前多多表現,至於這心思究竟為什麼,恐怕也只有她自己能說得清了。

探出去的小手還沒有達到目的地,卻被一隻充滿溫潤的大手包裹住。秦小鷗登時心跳加劇,臉皮稍稍覺得熱氣直冒。為了掩飾她這沒來由的心思,她恨恨的說道:“說吧說吧,看你能把天吹出來。”

說著,她薄怒著瞪了顧詔一眼,卻發現顧詔深邃的目光也同樣看過來。顧詔溫潤的一笑,給了秦小鷗自信的眼神,隨即看向秦臻,指著桌上的一盤菜說道:“我們光北縣的大山,其實跟這盤菜很相似。我們籠統的稱呼是盤菜,但是在這裡面,有油、有鹽、有菜,它們混合在一起才能稱之為菜。”他的聲音頓了頓,給了秦臻和老農們一個緩衝理解的時間,這才繼續說道:“咱們市號稱首都的風口,把守著首都的東大門,剛剛建國的時候,幾乎每座山都挖了很多防空洞。現在,戰事幾乎沒有,這些防空洞也成了擺設,咱們是不是嘗試一下,把這些防空洞利用起來?”

“利用防空洞?”秦臻讓顧詔發言,本來的心思只是想多聽一聽年輕人的看法,可是沒想到這無意中的一鋤頭下去,好像真刨出點東西來,這個年輕人,彷彿很有想法啊。他的身體微微向前傾斜了一下,凝聲問道:“說說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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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小看這微微前傾身體的一下,這是機關幹部的肢體語言。顧詔看在眼裡,明白秦臻徹底被他調動起興趣來,桌下捏了捏掌握在手裡的秦小鷗小手,讓她稍安勿躁,這才略帶些猶豫的說道:“現在秋收就要到了,雖然糧食有收成,但是副食產品,例如蔬菜之類的,就少了許多。每年冬天縣供銷社這邊,倒是沒有多少工作。我在想,防空洞裡面溫度不如外面的低,我們是不是考慮在防空洞中種一些例如蘑菇之類的時鮮蔬菜?我是個外行人,就是有這麼點不成熟的想法。”

他的口氣猶猶豫豫,又表明自己的想法不成熟,最後是不是採用當然還需要秦臻來拍板。這也是顧詔社會歷練中掌握的手段。永遠不要搶領導的風頭,哪怕不是你的直屬領導,在他面前你的風頭也是不能出的。不遭人恨是庸才,但太把自己當天才,那也會變成庸才,主要在於領導是如何看你的。

秦臻的眉頭深深地鎖了起來,右手食指輕輕的敲打著桌面,一聲一聲彷彿敲打在顧詔的心裡。能讓農業局技術顧問陷入深思,顧詔也算是有些面子了。

“只是能種蘑菇嗎?”秦臻沉默了半天,聲音沉穩的問道。

當然不僅僅能種植蘑菇,後世的大棚菜可以花樣翻新的,連一些夏天特殊的時令水果都能種出來。顧詔沒有這麼直接的說出來,而是帶著靦腆的笑容,謙遜的說道:“這個涉及到專業性的東西,我這個愣頭青可不敢再說別的了。”

秦小鷗哼了一聲,使勁把手在顧詔的掌握中擺脫出來,轉頭對秦臻說道:“爺爺,你可不要聽他胡言亂語,這人說話可沒譜的,做起事來也亂七八糟,剛到供銷社上班,就跟人打了起來。”

顧詔一陣頭疼,這姑娘說話,怎麼就不知道什麼叫含蓄呢,現在是說這件事的時候嗎?

秦臻略有所思的看了顧詔一眼,沒有說什麼別的話,而是站起身帶著那幾個老農重新回到了小樓中。

“就你能!”秦小鷗看到爺爺連個準話都沒有,白了顧詔一眼。那副嗔怪的模樣,看在顧詔眼中倒是蠻好笑的。

“快走吧,咱們是來蹭飯的,現在正主都走了,咱們還呆在這裡,小心大師傅出面趕人啊。”顧詔依然微笑,拉著秦小鷗的胳膊離開了農業局。

不過在出大門的時候,看門的老大爺把秦小鷗喊住了,說秦顧問讓她上樓一趟。本來秦小鷗的意思讓顧詔在值班室這邊等等她,但顧詔知道,恐怕吃飯的時候那一番話還當真讓秦臻上了心,把秦小鷗叫上去是想瞭解一下自己。

所以,顧詔藉口下午的時候還有事,在農業局門口跟秦小鷗告別離開。看著顧詔離去的背影,秦小鷗摸著半邊腮有些惆悵:“這傢伙,白吃了一頓飯,連個謝謝都不說,這算不算是吃幹抹淨?”

這句話說得她自己都臉紅不已,忍不住啐了一聲,轉身想著樓上走去。(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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