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輕人臉上沒有絲毫面對大批群眾圍觀的怯意,反而是意氣風發。他一手拿著土喇叭,一手指著耕田,大聲說道:“鄉親們,叔叔大爺們,姑姑嬸嬸們,我不是勸架的,我跟你們站在一條陣線上,是一夥的!”

群眾頓時鬨笑起來,有人大聲叫道:“小家夥,你跟我們是一夥的,就別在這裡擋著咱們,公社幹部不安好心,想把咱們吃飯的地兒給禍禍了,咱們絕不能答應,大家夥兒說說,是不是這個理兒?”

“就是的,就是的!”眾人起鬨,又開始情緒激動。

“老少爺們們!”年輕人扯著嗓子大喊:“這片地,是大家的耕田不錯,但是大家有沒有想過,公社幹部為什麼不讓大家秋種?他們是吃飽了撐得沒事幹,還是嫌整天忙裡往外的太閒啊!”

年輕人身邊的公社書記向一博和副書記劉冬青聽了,臉上就滿是尷尬的表情。顧詔這小年輕說話也太不留情面,什麼叫他們吃飽了撐的沒事幹啊?可是,要不是顧詔一聲大吼,沒準他們這幾個人就被情緒激動的群眾給壓在地上成餅乾了,說到底還是要感謝顧詔的。

這話,倒是話粗理不粗,群眾們不傻,人家公社幹部們也不容易,整天介給他們宣傳這個政策那個政策,還不是盼著他們老百姓好?向一博和劉冬青在靜蓮呆了多年,經常去村裡走動,有時候趕上村裡有襪子結婚,也會掏個塊兒八角的隨禮,聲望還算是很不錯的。顧詔這麼一問,頓時有老成持重的漢子開始捫心自問。

“還不都是口袋裡面太癟,當幹部的想方設法幫大家致富,大家呢又捨不得口袋裡僅有的那三毛五分!”顧詔沉澱了一會兒,等到有竊竊私語聲傳來的時候,他才理直氣壯的說道:“要想富,先修路,要想走出去看世界,就要先打破固有的瓶瓶罐罐!”

秦小鷗和柳妍站在人群中,也是眼睛一眨不眨的看著顧詔。秦小鷗聽到顧詔開始大講比喻,不由撇撇嘴,小聲說道:“得意什麼啊,神氣什麼啊,這話,我也會講,就你能耐,愣頭愣腦的往前衝,這要是飛起個石頭把你砸到你有地方哭去麼?”

柳妍卻是感覺心中彷彿有什麼東西被捅破了一般,記者的職業習慣讓她不停地咀嚼著“要想富,先修路,要想走出去看世界,就要先打破固有的瓶瓶罐罐”,那雙宛若桃花般的盈盈雙眼中,看向顧詔的目光就越發有些奇怪。

非但柳妍在研究顧詔的這句話,縣委班子那邊,向一鳴也不禁叫了聲好,讚道:“這個小夥子了不得啊。在市委所下的檔案中,就有那句要想富,先修路!能夠跟市委的精神不謀而合,靜安縣長啊,沒準今天你還能碰到個人才呢。”

劉靜安也笑道:“一鳴書記的堂弟,能力也不容小覷。看看現在這個情況,我們最初預計的民眾問題,今天很有可能圓滿解決啊。”

兩個人互相讓了一步,卻是班子會上的延續。在班子會上,向一鳴並沒有給劉靜安留多少臉面,同樣的,劉靜安也是給了向一鳴一個臉子,此刻兩人各自說了句看重對方的話,就是讓班子會的不快就此過去。

嶽海歌這時候卻有些驚訝的說道:“浩然同志,上面的那個年輕人,好像是……你家的顧詔啊。”

顧浩然含含糊糊的唔了聲,自己的兒子他怎麼會認不出來?可在縣裡諸位領導的注視下,他總不能腆著臉大聲嚷嚷這小子是我兒子吧?這會讓領導們怎麼看他!他險些給嶽海歌背了黑鍋,成了替罪羊,政治智慧彷彿突然提高了許多,越發小心謹慎起來。

但嶽海歌想的,跟顧浩然卻全然不同。他聽到向一鳴讚賞顧詔,又看出如今的形勢顧詔好像幫向一博劉冬青解了圍,這時候若是還不給顧詔說點好話,怎麼能夠讓顧浩然已經有些背離的心思重新回到他這裡?更何況,顧詔有了秦臻的照拂,在政壇上走出去是遲早的事,他這時候提前來個錦上添花,也是為以後做點伏筆。成不成另說,廣撒網的奧義,嶽海歌還是很老道的。

一聽說那年輕人是顧浩然的兒子,劉靜安的笑容便不是那麼和藹了,而向一鳴卻饒有興趣的說道:“咦,原來這是浩然同志的小孩,果然是虎父無犬子啊。”

顧浩然連忙謙遜的說道:“是我管教無方,讓他跑到這裡來丟人。”

向一鳴擺擺手說道:“浩然同志,不能妄自菲薄啊。我看小顧同志這幾句話,說的就很有道理嘛。”至於道理在哪裡,向一鳴卻沒有說。他一個要走的人了,說那麼多做什麼,顧詔當真是個人才,顧浩然這個當爹的自然會照顧他,他現在說上這麼一句話,同樣也是留個伏筆。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誰知道顧詔能不能成長起來?若當真在政壇上冉冉升起,他這也算是結了個香火情。

顧詔方才那一番話,表面是說給群眾老百姓聽的,其實卻是給縣委這群領導幹部傳遞信息。他站得那麼高,老早就看到吉普車捲起的灰塵,這時候不表現一下,那可當真是白活了。後來,他看到了顧浩然,心裡面更是有底了,想必是平國新回到市裡馬上發力,當真不愧是雷厲風行。

在縣委領導們的注視下,顧詔開始展開幾十年練就的口才,向群眾們大講靜蓮公社選擇開發耕田的本來用意。顧詔的觀點是新穎的,為靜安公社說好話的目的也非常明確,聽得向一博和劉冬青倆人一個勁的看對方,心裡閃著同樣的念頭:咱們真的考慮了這麼多?好像這話裡面百分之八十以上的觀點,都是他們想都不敢想的吧,怎麼轉眼就成了他們的專利了?

總之,顧詔畫了個大餅。香噴噴油汪汪肉呼呼,全是雪白麵粉做成的大餅就被顧詔放在了老百姓的眼前。想要吃,沒問題,但首先就要支援靜蓮公社的決定,開發自留田。要不然,這大餅就擺在這裡,想吃你卻無從下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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群眾的情緒被壓制下去,紛紛交頭接耳。這個大餅實在是太誘人了,說不動心那是騙人的。可是,若是當真如同顧詔所說的那樣,這一季冬田就要廢了。俗話說,嘴上沒毛,辦事不牢,顧詔這小年輕,又不知道是什麼來歷,憑什麼聽他的?

火候已經差不多了,這時候縣委班子該上場了。這些人都混跡官場這麼些年,怎麼能不知道什麼時候該出,什麼時候該臥?在向一鳴的帶領下,縣委班子偕同三個候選人,一邊鼓掌一邊走進人圈。

顧詔趁機說道:“鄉親們,縣領導來看望大家了!”說著,利索的從石頭堆上跳了下來,把土喇叭塞回到向一博的手中。

向一博暈頭轉向,木然的接過土喇叭,等到他回過神來,顧詔帶著秦小鷗已經悄然離開。

下面就是縣領導的表演時刻,顧詔可不會在這裡討人嫌。他拉著秦小鷗,趁著眾人的注意力全都集中縣班子身上,悄悄的離開了這裡。

秦小鷗滿臉的不樂意,一邊任憑顧詔拽著,一邊嘟囔道:“跑什麼,好不容易有個表現的機會,還不趕緊抓住?要是被縣裡的人看上了,你可就飛黃騰達了,難道你還想回去當供銷社端茶水的?”

顧詔解釋道:“別胡鬧了。剛才我是假傳聖旨,誰知道縣裡是什麼意思?別到時候我成了冤大頭,被送進局子裡面吃牢飯,那可要委屈你秦大姑娘給我送飯了。”

秦小鷗臉色微紅,反手擰了顧詔胳膊一把,啐道:“胡言亂語什麼,哪個要給你送牢飯!”心裡卻當真幻想起那個場面來,不由暈生雙頰。

這時候,兩人卻聽到柳妍的聲音在身後響起:“吃牢飯倒是不至於,不過恐怕小顧同志肩膀的擔子要加一加了。”

兩人轉頭看去,柳妍正淺笑兮兮的跟在他們身後。少婦的風韻包裹在薄薄的風衣中,這淡淡的微笑,眉梢髮間卻隱藏著萬般風情。

秦小鷗撇撇嘴,又是暗暗比較著兩人之間的分數。

顧詔倒是沒有胡思亂想,能進省報的,有哪個沒點關係,他只是還以微笑,說道:“柳姐,怎麼不留在那裡?縣委書記協同班子成員,親自下基層瞭解工作,可是你採風的絕好題材啊。”

柳妍搖搖頭,依然保持那萬般風情的微笑:“採風已經告一段落,明天我就回省城了。在我看來,你這個小家夥,倒是比採風更有趣呢。”

柳妍比顧詔大上六七歲,叫顧詔小家夥很正常。可秦小鷗一聽柳妍說她對顧詔感興趣,馬上將顧詔的胳膊抱到了胸前,以宣揚主權,卻是沒想到少女那初具規模的蓓蕾卻被顧詔好好的品味了一番,惹得某人開始心猿意馬起來。

“這樣吧,來一次光北,能認識你們兩個朋友,也算不虛此行。今天晚上,明日飯店,我請客啊。”柳妍看到秦小鷗的動作,突然想起在公共汽車上的一幕,心旌亂搖不已,隨即想到自己的家庭,神色微微一黯,裝作風輕雲淡的向著二人擺擺手,竟然是獨自離開了。(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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