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老君病來時氣勢洶洶, 沒想到躺了十來天,竟一夜之間好起來了。倒不是詛咒虞老君,而是虞老君這病來的蹊蹺,好的越發蹊蹺。

不過無論眾人心中怎麼嘀咕,老君病好了總是一件開心事。虞家眾娘子連著幾日謹言慎行,現在隨著老君病好, 虞宅裡終於能放聲談笑了。

十一月廿五, 虞清嘉照例去給虞老君請安, 一進門就感受到不同尋常的熱烈氣氛。屋子裡原本還在笑著的侍女們看到虞清嘉, 臉上的神情都不覺一斂。虞清嘉上次給眾女留下的印象實在深刻, 導致現在這些婢女們看到虞清嘉, 還是儘量躲著走。

虞清嘉完全不在乎這些人無形的疏遠, 她也不急著打聽怎麼了,只是規規矩矩行禮,隨後就垂眼站在一邊。果然, 很快, 虞老君身邊的人就按捺不住說:“方才驛站的人送信過來, 說大郎主已經進入兗州境內。可惜昨日下雪, 阻礙了大郎君上路,要不然這兩天就該到了。”

虞老君雖然還端著大家長的架子,可是她眼中讚許,神情放鬆,就連嘴邊的紋路似乎也熨平許多。相比於虞老君,李氏的情緒就要外放許多, 她喜形於色,美滋滋地拽著帕子,大房的侍女們也都是一臉笑意。

這個訊息是在兗州交界做官的虞氏族人傳回來的,故而虞清嘉並沒有收到通知。不過即便是從虞老君這裡聽到的,得知父親即將歸來,虞清嘉還是發自內心感到高興。虞老君這裡難得出現大房和二房和樂融融的景象,虞老君笑著聽丫鬟們跪在身邊湊趣,眼角皺起笑紋。她朝虞清嘉掃了一眼,說:“聽說現在你身邊就一個丫鬟?”

虞清嘉心說她人手不夠已經兩個月了,這麼長的時間虞老君都不管不問,怎麼今日突然想起來了?虞清嘉內心裡嘁了一聲,但是表面上還是要乖巧地說:“沒錯,我原本的丫鬟都落在路上,隨父親一起走,所以我回來後身邊只有兩個丫鬟。後來銀瓶被四姐要走了,我便只有銀珠得用了。”

虞老君不甚在意地應了一聲,她對銀瓶銀珠什麼都不在意,這兩個丫鬟的名字甚至都沒進入虞老君的耳朵。虞文竣即將回來,若是他回來發現虞清嘉身邊竟然只有一個丫鬟伺候,恐怕不太好交代。虞老君皺眉,看向虞清雅:“四娘,你莫非人手不夠用還是怎麼著,怎麼和妹妹要人?”

“並非。”虞清雅上前一步,搶先說道,“是我和六妹妹開玩笑,六妹妹執意要將丫鬟送給我,我推辭了幾回,見六妹執意,這才勉為其難收下。要是六妹早說她身邊只有兩個人,無論如何,我都不會要她的人。”

虞清嘉悠悠接了一句:“四姐那天過來時,二房所有人都站在外面。才一個巴掌都不到的數,四姐竟然數不過來嗎?”

虞清雅臉色一僵,虞清嘉說話怎麼就這麼不中聽呢?這豈不暗諷她連一和二都不會數嗎?

但是眾人面前,虞清雅死要面子,又不能和虞清嘉翻臉,只能勉強笑笑,假裝沒有聽到的樣子,繼續說:“六妹身邊竟然只有一個丫鬟,你也真是的,怎麼不早和我這個姐姐說呢?如果六妹不嫌棄,不如從我這裡領兩個丫鬟回去吧。”

這番話知書達理又得體大方,充滿了“姐姐範”,虞清雅非常滿意。她主動遞出好意,如果虞清嘉推辭那就是不識好歹,她正好可以順勢和老君哭一哭委屈,如果虞清嘉捏著鼻子接受……那這豈不是兩個天然的眼線?

虞清雅抬頭,從容篤定地看著虞清嘉。她自負話說的圓滿,恐怕虞清嘉無論如何都接不住。這個念頭還沒落,虞清雅就看到虞清嘉對著她偏頭一笑,還活潑地眨了眨眼:“如果我嫌棄呢?”

虞清雅剛剛調整好的“正室笑”頓時一僵,臉上表情看著很有些滑稽。虞清嘉似乎被她這樣不倫不類的樣子逗笑了,虞清嘉噗嗤一聲,說:“我和四姐開玩笑的。”

虞清雅那一瞬間想發火又生生忍住,見鬼的開玩笑,誰要和她開玩笑。莫非前世這只狐狸精就是這樣勾引琅琊王的?

虞清嘉捉弄虞清雅後感到很快樂,可惜只有她快樂,其他人都十分僵硬。李氏勉強笑了笑,說:“六娘真喜歡說笑。只是女子還當端方為上,肆意說笑只會讓人看輕。”

這番言論別說虞清嘉了,就連虞老君這個半古的老人都聽不下去。虞老君出身並不差,再加上大半輩子掌權,眼界遠比李氏開闊的多。虞老君心說當初她怎麼就看走了眼,竟然給長孫定下這麼一個迂腐的貨色。寫出女戒的班女大家,出入宮闈步步高昇,過得相當圓融聰明,李氏怎麼就沒學點好,反而全在生搬硬套呢?女戒在班大家手裡是武器,到了李氏這裡,全然成了枷鎖。

虞老君不想再聽,她半耷拉著眼,聲音雖然不高,但是一出口就再無人敢說話:“行了,都少說兩句吧。我虞家又不是什麼破落人家,還不至於買不起丫鬟,讓妹妹和姐姐借用。明日喚牙婆進府,六娘自己去挑兩個吧。”虞老君說完看向其他人,道:“年關將至,府裡需要人的地方也多,你們若是缺人手,明日就一起去挑吧。”

虞清嘉和其他人一起站直,行禮道:“是。”

虞老君放話,下面人辦事的效率極快,第二天一早,虞清嘉才剛用完早膳,門房的人就來請了。

牙婆乃是三道九流,難登大雅之堂,自然不能站到虞家後宅的地界上。牙婆帶著年輕鮮亮的“好貨”從虞家側門進,等在專門接見雜人的一個跨院裡。虞清嘉聽說人已經等著了,她擦乾淨手就要起身,沒想到平日裡十分疏離的慕容簷也跟著站起身。

虞清嘉都有些愕然地看著他,慕容簷眉眼不動,輕輕瞟了她一眼:“怎麼?”

“沒事。”虞清嘉搖頭,“只是不敢想象你還有這麼熱心的時候。”

慕容簷出門自然又戴上了幕籬,等他們兩人走到跨院,才要進門,突然從後面傳來一聲急躁的喊叫:“等一下!”

虞清雅急匆匆跑過來,很失禮地從虞清嘉和慕容簷之前擠過去,說:“我正好也缺丫鬟,我是長姐,我便先挑了?”

虞清雅雖然是問句,可是她並沒有打算參考虞清嘉的回答,都不等虞清嘉反應就急急忙忙地在院子中張望起來,像是在尋找什麼人一般。虞清嘉眼皮一跳,立刻明白虞清雅想幹什麼了。

她上次不擇手段地截走了賬房先生不說,現在竟然還要來搶虞清嘉未來的丫鬟?託虞清雅的福,現在虞清嘉已經知道了,她今日理應買到一個心腹丫鬟,並且極其得力。

虞清嘉很不高興,被人學著說話是一件非常煩的事情,虞清雅這種吃相就更是煩之又煩。虞清嘉臉色不太好,但是當著牙婆和一眾少女的面,她又不想讓外人看笑話。虞清嘉氣不過,突然回過頭,眼睛控訴般瞪得圓溜溜的,委屈巴巴地扯住慕容簷衣袖:“你看她!”

這告狀的語氣自然而然,幕籬中伸出一隻白玉般的手,輕輕按住虞清嘉的手背:“沒事,你再去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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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沒事?虞清嘉將信將疑地轉過頭,正好看到虞清雅美滋滋地指了一個人,說:“就是她,跟我走吧。”

得,聽虞清雅這語氣,顯然她已經找到上輩子虞清嘉身邊的得力丫鬟了。虞清雅率先買下了日後跟隨虞清嘉多年,甚至陪著她一起嫁入王府的得力大丫鬟白露。白露膽大心細,乃是前世虞清嘉最受重用的左膀右臂,虞清嘉雖然依舊信賴白芷等人,可是一些重要的事,已經全交到白露手中了。虞清雅上輩子一直憤憤不平,為什麼她養了多年也沒調.教出這樣得力的丫鬟,虞清嘉隨隨便便從牙婆子手中買了一個,就被她撿到寶了呢?

虞清雅前世極其不甘心,這一世重生的時間太長,她都要忘了這件事,還是昨天見到了張賢,虞清雅才恍然想起,前世就是這一次,虞清嘉從府外買到了白露。

虞清雅想明白後,立刻風風火火趕來搶人。好在終究是她搶先一步,率先在人群中認出了白露的臉,並且開口買下。白露被點到後,似乎被這樣巨大的驚喜嚇呆了,木木地跟到虞清雅身後。虞清雅趾高氣揚,故意帶著人去虞清嘉面前炫耀:“六妹,真是不巧,姐姐我已經在丫頭裡挑到了合心的呢。到底是民間女子,除了這一個,我看其他都蠢笨的緊。哎呀!”

虞清雅彷彿說漏嘴一樣,捂住自己的嘴唇,眼睛張大,語氣要多浮誇有多浮誇:“我並不是這個意思,六妹你慢慢挑,總是能挑到好的。”

虞清嘉連個眼神都不想分給她,虞清雅十分得意,走過時對虞清嘉擠眉弄眼:“六妹慢挑,我就先走了。”

白露全程誠惶誠恐地跟在虞清雅身後,一副鄉野村姑卻一步登天的忐忑模樣。白露隨著虞清雅一起往外走,經過虞清嘉時,她似乎飛快地朝虞清嘉的方向看了一眼。

等人走遠,虞清嘉乜斜慕容簷:“這就你說的,沒事?”

“廢話真多。”慕容簷伸出手,輕輕彈了下虞清嘉腦門,“耐心點。”

虞清嘉深感自己被慕容簷矇騙,現在還要被他打,內心十分委屈。不過既然來了,總是要添置人手,供人挑選的年輕丫頭們整整齊齊站成兩排,安靜地任人評看。虞清嘉慢慢穿過佇列,發現其中一個五官周正,衣裳整潔,從進門後就沒有四處亂看,自有一股沉穩氣度。一眾女子中,虞清嘉唯獨對這個還稱得上滿意,於是停在對方身前,問:“你姓甚名誰,今年多大?”

“奴今年十七,被叔嬸發賣,並無姓名。請娘子賜名。”

虞清嘉簡單瞭解了這個女子的來歷生平,見沒什麼疑點,就說:“那你可願跟著我?”

女子立刻跪下磕頭:“奴婢之幸。”

旁邊的丫頭們都投來羨慕嫉妒的目光,虞家是高平郡有名的世家,能留在虞家做工,跟隨的主子還是這樣一位和氣貌美、正兒八經的虞氏小姐,同行丫頭們都覺得她這是飛上了天。

虞清嘉看到女子衣角的繡花,說:“你衣服上繡了芙蓉,正好我身邊的丫鬟都是白字開頭,便喚你白蓉吧。”

白蓉叩首,謝恩。

白蓉低眉順目地走出去,小碎步跟到虞清嘉身後。她站穩後,小幅地抬眼望了望前面這方幕籬。

白蓉想起方才在佇列中,白露被虞清雅率先選中時,兩人無聲地交換了一個震驚的眼神。白蓉和白露,兩個人家世、年齡、遭遇都各有不同,她們來自天南海北,在今日之前理應完全不識。可是實際上,白蓉和白露交換眼神時,配合極為默契。

白蓉想起密令裡的吩咐:“你們兩人一起進來,若是有變,則一人走,一人留。”

白蓉和白露剛接到這份密信時不明所以,公子這是什麼意思?有變是指什麼?可是今日,等一切發生時,白蓉恍然大悟,又順理成章。

原來如此,原來公子早就料到了。白蓉跟在虞清嘉身後,頭顱低垂,但是脊背卻繃得筆直。這並不是她對新主子不敬,而是因為緊張。

因為活在傳說中的少主琅琊王慕容簷,就戴著一方幕籬,站在離她兩步遠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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