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清嘉早就不認得這是那裡,往前看是蒼翠莽然的森林,往後看是望不到頭的黃土路,虞清嘉站在原地,第一次覺得自己如浮游般渺茫。天下之大,她要往何處去?

和滿身草屑的虞清嘉不同,慕容簷纖塵不染,整個人悠然體面的如同前來郊遊的貴族。他左右看了看,然後不知從哪裡抽出一把匕首,割開前方盤結的野草,大步朝著一個方向走去。

虞清嘉看著慕容簷的動作,雖然不明所以,但還是非常自然地跟上慕容簷的步伐。這裡只有他們兩個人,而且經歷過方才的事,虞清嘉不知不覺地依賴起看著十分有主意的狐狸精。慕容簷走的很快,虞清嘉穿著層層疊疊的襦裙,平日又疏於運動,在這樣的原莽樹林裡走的磕磕絆絆。她拎著裙子,費力地越過一棵腐朽的樹幹,而她剛站穩,就發現慕容簷已經走出好遠了。

虞清嘉對於身邊的環境本能害怕,她顧不得自己和慕容簷的舊怨,拎著裙襬跌跌撞撞地追向慕容簷:“狐狸精,你等等我。”

慕容簷聽到這個稱呼,眼睛幽幽眯了迷。然而此時情況不明,慕容簷沒工夫理會虞清嘉,這筆賬就暫且給她記下。慕容簷握著匕首,飛快又輕巧地將前方的草分開,虞清嘉搖搖晃晃地追上來,寸步不離地跟在他身後:“狐狸精,我們要去哪兒?為什麼好好的大路不走,要從森林裡穿越呢?”

慕容簷回頭瞥了她一眼,語氣很是意外:“你不知道?”

虞清嘉被慕容簷這樣的眼神看得害怕,她小幅度搖頭,低不可聞地喃喃:“你又沒說……”

慕容簷一時之間竟然不知該說什麼,他反手一揮割斷了盤結成團的草,低聲一笑,似有輕嘲:“你都不知道,就敢跟著走下來?”

“因為你在前面啊。”虞清嘉也被他的語氣搞得莫名其妙,似乎她應該知道什麼一樣。虞清嘉自言自語:“你又不說,我怎麼知道。”

慕容簷輕嗤一聲,沒有搭理她,繼續走路。虞清嘉忍了片刻,還是本能害怕這樣原始的環境,她偷偷拽住慕容簷的衣角,慕容簷回頭,她就立刻偏頭裝作正在看旁邊的草,然而手上的力氣卻一點都不肯松。慕容簷手裡還握著匕首,沒法強行將衣襬抽出來,只能暫且忍她。

見慕容簷沒有反對,虞清嘉小小地雀躍了一下,隨即她就唾棄自己,你應該和狐狸精勢不兩立,現在這樣算什麼?然而虞清嘉實在沒膽子放開,她生怕自己一放手,狐狸精就自己蹭蹭蹭走了,只留下她一個人。

這個惡毒的狐狸精幹得出這種事。

所以,虞清嘉單方面停止了她和狐狸精的冷戰,為今之計,先跟著狐狸精出去再說。

虞清嘉走了一會,還是沒法忍受四周滲人的寂靜,然而她面前只有一個活人,虞清嘉只能再度嘗試和狐狸精搭話:“你還沒說我們到底為什麼要走森林呢。”

慕容簷真是忍無可忍,他見過蠢的,但是蠢成虞清嘉這樣理直氣壯的還是少見。慕容簷反問:“你有銀錢嗎?”

虞清嘉下意識地回答:“我有啊,在白芷……”她說完自己也意識到什麼,尾音漸漸矮下去。

白芷當時下車換水了,車廂裡只有虞清嘉和慕容簷兩個人。而虞清嘉身為大家小姐,身上當然是不會帶現錢的。

虞清嘉想了想,這才恍然大悟:“你要去找馬車,馬車上有我們的細軟行李!”

慕容簷面無表情地瞥了她一眼,連話都懶得說。虞清嘉知道了慕容簷想要幹什麼,心底立刻就穩妥了。虞清嘉暗暗腹誹,這個人真是陰陽怪氣,他早點說不就沒事了嗎,害她擔驚受怕一路。

虞清嘉衣袖寬大,走過一棵古樹時腳下一滑,眼看就要朝地上栽到。慕容簷眼疾手快拽住她的胳膊,將她整個人拎著提起來:“平地走路都能摔倒,你還能做什麼?”

慕容簷手勁極大,虞清嘉只覺胳膊上傳來一股大力,然後整個人就被提起來了。她好容易站正,還是覺得自己被嫌棄的非常委屈:“我怎麼知道會流落到這種境地,襦裙本也不是穿著進森林的。”

虞清嘉朝慕容簷修長的手臂、窄細的腰看了一眼,不得不說,在絕大部分情況下,胡服要比襦裙實用的多。虞清嘉默默盤算,等找到馬車,她也將這身華而不實的裙子換下來吧。

慕容簷也不知怎麼做到的,森林裡遮天蔽日,可是他帶著她左拐右拐,竟然還真的找到了墜崖的馬車。虞清嘉看到馬車碎屑的時候一喜,立即亮晶晶地看向慕容簷:“你怎麼知道墜崖的地方是這裡?”

慕容簷從來不是一個有耐心解釋的人,可是看著虞清嘉的眼睛,他竟然鬼使神差說了一句:“有血腥味。”

虞清嘉朝四處看,果然在不遠處看到失控跌下山崖的馬。馬的腿已經摔斷,此刻氣息奄奄,慕容簷錚地一聲將匕首從精巧的刀鞘裡□□,信步朝馬匹走去:“你去收拾衣物,把馬車上能用的都找出來。”

“哦。”虞清嘉說完之後愣了愣,“不對啊,你憑什麼使喚我?”

慕容簷吩咐人的時候實在太自然而然了,彷彿他天生就該如此。旁邊的人也不自覺被這樣的氣場影響,即便不是他的奴僕,也不由自主聽他安排。虞清嘉站在原地忿忿,但是她知道現在不是講究這些的時候,所以雖然氣咻咻的,卻還是依言去撿有用的衣物、包裹。

她剛把好幾個布帛攏成一個大包裹,耳邊突然傳來一聲悲鳴,虞清嘉嚇了一跳,趕緊朝傳來聲音的方向跑去。她剛跑過來就看到慕容簷匕首上掛著纖細的血絲,而尚餘一口氣的馬已經徹底絕息了。

虞清嘉愣了愣,不能明白眼前這一幕:“你為什麼要殺了它?它明明還活著。”

“它已經不能走路了,不殺了它,留給後面的追兵嗎?”

“可是你已經說了它不能走路,即便追兵發現,它也派不上用場了。相反,如果這匹馬被附近的農戶發現,想辦法抬回去醫治,說不定還能有一條生路。”

馬是相當金貴的牲畜,尋常人家根本養不起,所以如果被附近的農民獵戶發現,即便衝著馬的高價,恐怕他們也會試著救一救它的。慕容簷聽到虞清嘉的話後輕輕一笑,道:“那就更要殺了它。我的東西,即便不要了,也不能落到別人手中。”

虞清嘉瞪大眼睛看著眼前這個人,他長得精緻綺麗,說這番話時他甚至還在笑著。可是這樣彷彿集天下所有美好於一體的人,卻有著一副魔鬼的心腸。

虞清嘉不知為何湧上一股憤怒,此後繼續趕路時她也依然冷著臉,沒有再像進來時那般喋喋不休地纏著慕容簷說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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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靜靜地走在密不見天的森林中,耳邊只能聽到他們倆的腳步聲,不知名的昆蟲叫聲時近時遠。慕容簷突然腳步一停,一雙飛揚凌厲的眼睛慢慢掃過四周樹木。

慕容簷的表情很嚴肅,虞清嘉即便下定決心不和狐狸精說話,現在也不由被感染。她緊張地問:“怎麼了?”

“有追兵。”

一身隱蔽打扮的武士無聲地在樹林間挪動,腳步踏在一寸有餘的積年落葉上,竟然毫無聲息。

他靜悄無聲地追蹤著前面的兩個人,雖然他們的目標並不在此,可是出於穩妥,主子還是派了人來解決虞文竣的女眷。武士已經跟了好一會,方才不知為何突然跟丟了。他正小心地排查著路上蹤跡,突然眼神一凝,看到前面不遠處,那個穿著紅色長裙的女子正扶著樹,跌跌撞撞地朝前走著。

就是她了,虞文竣的女兒實在是一個難得的美人,可惜了。武士無聲地拔出短刀,迅速朝虞清嘉潛去。

虞清嘉站在前方,手心上都是冷汗。在她閨閣十四年中,她從沒有來過這樣荒野的森林,更不必提被人追殺。即便是祖宅最艱難的那幾年,她也不過在言語上受些埋汰,衣食住行上依然過著虞家六小姐的生活。

她在父母的期盼中出生,從小被雙親捧若珠寶,白芷等人也對她呵護備至。即便生逢亂世,虞清嘉卻在充滿安全和愛的環境中長大。她什麼時候經歷過這樣危險的情形,非但要將後背暴露在外,還要裝作無事地繼續往前走,不能露出絲毫緊張害怕,她揹著身,甚至連歹人的位置都不知道。而她能信任的,竟然只是一個素有積怨、僅比她大了一歲的同齡人。

虞清嘉不知走了多久,隱隱聽到身後有利刃入肉的聲音。虞清嘉膝蓋一軟,再也站不住,直接跌坐在地上。

她雙手哆嗦著撐住身體,勉力向後看去。她至少要知道,到底是誰贏了。

天色已經漸漸昏暗下去,這樣密不透風的森林裡愈發隔絕日夜和時間。林子中揮之不去都是落葉和腐朽的氣味,黑暗更是如潮水般,慢慢從樹幹間瀰漫過來。在這樣半昏半暗中,虞清嘉看到一個人影側對著她而立,對方窄袖束腰,從側面看簡直清俊如竹,可是他的動作卻說不上清俊。他低頭看著自己的手,那雙手修長白皙,美麗的如同藝術品,可是方才伏擊刺客時,這隻手不可避免地濺上血跡。猶帶著溫熱的鮮血在手心流淌,慕容簷看著自己的手指,忍不住慢慢握緊又鬆開,漸漸整雙手都沾滿了嫣紅的血。

他正看得入迷,突然耳邊傳來一個柔柔的聲音,許是因為主人緊張,尾音猶在微微打顫:“狐狸精。”

虞清嘉站在一丈外的地方,正緊張地看著他。慕容簷看著虞清嘉慢慢走近,最後試探性地握上他的手腕,她的指尖也因此很快染上鮮紅。

虞清嘉瞪大眼睛,溼潤潤地看著他,輕輕扯了扯他的手腕:“天色晚了,我們走吧。”

狐狸精這樣不言不語、凝視鮮血的樣子真的讓她很害怕。

血漸漸涼了,可是她的手掌依然溫熱。她的手心正好覆在慕容簷的脈搏上,隨著脈搏跳動,虞清嘉的溫暖也隨之傳遍他全身。

慕容簷瞳孔中泛出幽微的藍,他看了虞清嘉好一會,慢慢點頭:“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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