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支斷掌的皮膚十分細嫩,指尖留有長長的指甲,染做了淡紅色;正如薛之殤所言,一枚鏤花的金戒指戴在中指上,看形貌甚是名貴。正如謝貽香所言,此時那斷掌的拇指上分明裹著一圈紗布,略微泛黃的紗布上依稀滲出淡淡的血痕。

這是一隻齊腕而斷的手掌,可是仔細看那手掌的斷裂之處,這京城刑捕房裡最頂尖的五位精英,卻同時臉色大變。

因為這只斷掌彷彿並不是斷裂,而彷彿是……脫落。

不錯,正是脫落。因為手掌那斷口之處微微鼓起,上面竟然還覆蓋著一層肌膚,和手背上的肌膚一般細嫩,居然和整支手掌融為了一體,渾然天成。

就算是伸手去撫摸那斷口之處,只怕也感覺不到那裡的皮肉有什麼異樣。薛之殤不禁沉聲喝道:“這不可能。”

他做了五年的郎中,十年的仵作,又在刑捕房做了二十年的驗屍工作,檢驗過的屍體數以萬計,這才被人尊稱為“抽絲剝繭”。然而他卻從來沒見過眼前這般詭異的現象。

一旁的程憾天深吸了口氣,問道:“這當真是人的手掌?”薛之殤只是搖了搖頭,緩緩閉上了眼,說道:“我不知道。”

雖然這確實是一隻女人的斷掌,但是人的手掌怎麼可能出現這樣的現象?假設一個人的手掌被砍去,經過數年的調養,他手臂上的斷口處才會長處新的皮肉,將斷裂處的傷口覆蓋起來,就好比眼前這只手掌的斷裂處所覆蓋的皮肉。

可是手掌從身體上砍落下來,便已再無生機,又怎麼可能在離開人體之後,在斷口處長出新的皮肉?

除非這只手掌,是有生命的。

程憾天凝視著草叢中的這只手掌,又望了望路上那具屍體,陡然退開兩步,正好撞在自己的馬上。伴隨著駿馬的一聲長鳴,程憾天大聲喝道:“難道是……難道是這支斷掌……不可能,這絕不可能!”

雖然眼見如此詭異的景象,賈夢潮仍不忘譏諷於他,冷笑道:“就算你是要拍老薛的馬屁,也用不著去重複他剛才說過的話。”他和程憾天雖是十幾年同僚,相互間卻私交甚惡,暗地裡曾有過好幾次大打出手。

卻聽莊浩明嘆了口氣,說道:“小賈,你誤會了。”

他伸手抓了抓頭上稀稀疏疏的白髮,緩緩說道:“小程他是想說,掐死路上那名男子的兇手,便是眼前的這只斷掌。”

一輪紅日當空普照,春風帶著潮溼的氣息撲面而來。但聽馬蹄聲碎,刑捕房一行人神色陰霾,早已默默無語地繼續趕路了。

薛之殤滿腦子都是那只奇怪手掌,這些年來只要是經他檢驗的屍體,從來不曾有過絲毫的含糊。可是如今卻有這麼一隻不合情理的手掌出現在了他眼前。只要一閉上眼,好像就會看到那只手掌迎面飛來,掐住自己的脖子。他甚至可以清晰地感受到,手掌指尖那長長的指甲正在自己脖子上來回劃擦著。

於是薛之殤終於忍不住縱馬上前,來到莊浩明身邊,問道:“老爺,我們當真不理會此事?微一猶豫,薛之殤又有些遲疑地補充說道:“我們身為刑捕……我們有權過問天下所有的案件,遇到這等怪事,似這般一走了之,似乎有些……”他本來是想說“我們身為刑捕房的人”,然而突然想起此番西行要掩蓋自己的身份,這才把“刑捕房”三個字吞了回去。

莊浩明自然明白他的意思,不禁嘆了口氣,說道:“想不到來對我說這番話的,居然是你。”眼見薛之殤滿臉疑惑,他轉頭望了謝貽香一眼,淡淡地問道:“貽香,你有什麼看法?”

謝貽香不假思索地說道:“侄女愚鈍,但聽叔叔吩咐。”

莊浩明笑道:“那你倒是說說,叔叔為什麼要讓大家不作理會,繼續趕路前往岳陽?”

謝貽香道:“叔叔英明,你做的決定,自然有你的道理。”說完這話,她見莊浩明依然望著自己,便瞥了一眼身旁的賈夢潮,問道:“賈大哥,你說為什麼我們不理會此事?”

那賈夢潮素來自負,見謝貽香當面詢問自己,心中一喜,面上卻不露聲色,淡淡地說道:“那是因為你莊叔叔精明,看懂了其中的真意。”

他忍不住細細說道:“三小姐你仔細想想,這條官道每天有那麼多人經過,幾乎可以說是車馬不絕。老薛既然說那男子死於昨天半夜,為什麼如此明顯的一具屍體橫躺在官道上,卻沒有被其它行人發現?哼,這自然是有人故意要讓我們看到這一幕。我敢斷定那具屍體和斷掌,是在我們來之前,剛剛才被人挪到官道當中,目的便是要給我們看到。由此可見,我們的行蹤早就在別人的掌握中了。”

旁邊的薛之殤不禁嚇了一跳,問道:“是誰在暗中監視我們?那具屍體又是什麼意思?還有那只手掌……究竟是兇手將那人掐死後,手掌才掉落的,還是……”

程憾天見賈夢潮搶盡了風頭,不等薛之殤說完,便接過話頭說道:“我說老薛啊,你整天只知道和屍體打交道,總是喜歡糾纏於這些細枝末節。凡事不能只看眼前的東西,而要看它的根本。”

賈夢潮也急忙搶過話頭,冷冷說道:“我們此行的目的便是緝拿那個殺手,所以最不想我們順利抵達的,自然便是那人了。至於那具屍體和那只奇怪的手掌,只怕就是他對我們的警告。他應當也知道,他這舉動是嚇不退我們的,但我們若是停下來深究,那就中了他的詭計,以至延誤行程。”

他說到這裡,程撼天又搶著補充道:“緝兇的關鍵便在於一個‘快’字,因此最好的方法就是視而不見,老爺的決定是對的。”

眾人這次微服來到湖廣,一路上都掩藏起了自己的身份。除了謝貽香之外,大家都稱莊浩明為“老爺”。莊浩明聽他們兩人說出這番話來,不禁略帶讚許地點了點頭,總結道:“不錯,我們此行的目的是要將那聲名狼藉的‘薔薇刺’緝拿歸案,無論任何事、任何人,都不及此事重要。再者我們此行甚是艱難,在遇到對方之前,大家要儘量儲存每一絲氣力,務必要以最佳的狀態迎戰。”

薛之殤皺了皺眉頭,雖然心有不甘,卻只得就此作罷。當下眾人一齊揚鞭叱馬,再不多說一句話。

莊浩明卻若有若無地瞟了謝貽香一眼,緩緩地搖了搖頭。

想不到自從經歷了去年太元觀的那場叛亂後,這丫頭就變了。她已再不是那個天真爛漫、心無城府的小女孩,就連自己也越來越難讀懂她。

‘薔薇刺’並不是一朵花,而是一個人,又或者是一群人。

因為沒有人見過他的真面目,也沒有人知道他們到底是一個人還是一群人。

每次犯案的時候,這“薔薇刺”都會帶上一個烏木面具,上面用硃砂勾勒出一朵鮮紅色的薔薇花。他既不偷盜搶劫,也不**擄掠,他只殺人,而且只殺一種人,那就是朝廷的官員。

每年總有那麼幾個官員死在‘薔薇刺’的手中,有江西巡撫這樣的朝中大員,也有臨河縣令這樣的荒野小官。這些官員之間雖然毫無關聯,卻有一個極其顯著的共同點,那就是窮。

窮得面有菜色,窮得衣不蔽體,窮得家徒四壁。被百姓稱作青天,被朝廷封為楷模。每當看到這樣的朝廷官員出現,所有人便立刻知道,他就是‘薔薇刺’的下一個目標了。

然而無論怎麼防範,那張畫著鮮紅色薔薇的烏木面具,總會出現在某天深夜裡,將一柄木頭雕刻成的匕首刺進那個官員的胸膛。伴隨刺殺而來的,還有一幅白靈,上面寫著:“眾花無心,薔薇有刺。”

沒人知道這兩句話是什麼意思,也沒人知道為什麼他要刺殺這些受人愛戴的清官。最令人奇怪的是,這‘薔薇刺’既不是朝廷的人,彷彿也不是江湖中人。朝廷曾發動過三次大規模的徹查,卻先後無功而返;江湖中人也對他深惡痛絕,私下展開過好些年追捕,結果卻連這“薔薇刺”是男是女都不知道。

所以莊浩明這次接到刑捕房線報的訊息,說‘薔薇刺’正徘徊在湖廣境內的苗區一帶,便立刻率領程憾天、賈夢潮、薛之殤和謝貽香四人一路披星戴月,直奔湖廣而來。

【鑑於大環境如此,本站可能隨時關閉,請大家儘快移步至永久運營的換源App,huanyuanapp.org 】

這一次,勢必要活捉這個“薔薇刺”。

章節目錄

推薦閱讀
相鄰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