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完這話,言思道不經意地摸出腰間那柄漆黑的旱菸,裝一鍋菸草點燃,自顧自地吸起煙來。

那少女見他吞吐之間,整個屋子裡已是煙霧繚繞,心中更是厭惡到了極點。一旁的先競月當即說道:“要吸菸,便出去。”

言思道卻是置若罔聞,反而一屁股坐到了地上。要知道這間屋子的陳設本就簡陋,能坐人的地方不過是一張床和一條長凳,此刻先競月將那少女放到床上,自己又佔據了一條長凳,言思道便只能席地而坐了。

那少女當下也不理睬言思道,對先競月說道:“方才多謝競月公子出手相救,公子的傷勢當真不礙事?說來慚愧,也不知李惟遙那些人是從哪裡聽來的流言,非要說我手裡有什麼莊浩明留下的寶物,倒是奇怪得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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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競月聽了這話,不禁略感尷尬,李惟遙他們之所以前去為難薔薇刺,卻是眼前這個言思道搞出來的花樣了。然而要不是靠言思道這番舉動,只怕此刻自己還見不到眼前這個少女,自然更打探不到謝貽香的下落。

有道是解鈴還須繫鈴人,要化解眼下這場尷尬,還是只能靠這言思道了。當下先競月見言思道依然沉默不語,只是坐在地上吞雲吐霧,便抬腳輕輕踢了他一下,問道:“此事如何收場?”

煙霧中那言思道隨口說道:“此事容易,只需再放出風聲,說莊浩明當日的確給了薔薇刺好處,所謂的寶物,便是他把渾身上下六十七年的功力盡數傳給了薔薇刺。如此一來,看誰還敢來找麻煩。”

那少女倒是極是聰穎,聽先競月和言思道兩人這一問一答,頓時明白了其中的緣由。原來這嶽陽城裡之所以突然出現和自己有關的流言,引得自己成為眾矢之的,源頭卻是眼前這兩個人。試想這先競月年輕有為,為人又極是行俠仗義,倒不像是心懷詭計之人,能想出這等缺德法子來逼自己現身的,多半還是這個嘴不積德的白髮老頭。

當下她不禁又瞪了那言思道一言,繼而轉向先競月,微微苦笑道:“原來如此,這般說來,我們也算是不打不相識了……”

那沉思中的言思道聽到她這句“不打不相識”,頓時靈光一閃,竟然從地上跳了起來,嘴裡大笑道:“老夫明白了,原來墨寒山那家夥如今仍在天山面壁!”

這話一出,床上那少女的臉色立時大變,脫口說道:“你是……你是什麼人,你如何得知……?”先競月雖不明白言思道為何突然提及這“墨寒山”的名字,但眼見這少女的神色,當即也猜到了些許,有些驚訝地問道:“姑娘是墨寒山門下?”

那言思道想通了其中的關鍵,嘴裡立刻滔滔不絕,侃侃道來:“既然墨寒山仍在天山面壁,也便是說他至今還沒參悟出破解之法,所以不得不遵守之前的約定,不能涉足這天下之事。而至於這位姑娘,這些年來你之所以化名‘薔薇刺’,先後誅殺了好幾個清廉的朝廷官員,原來卻是在清理門戶。”

說到這裡,他不禁凝視著那少女的雙眼,彷彿要將她的內心看穿似的,嘴裡繼續說道:“墨寒山既然不能僭越入世,那他門下的弟子自然也不能涉足紅塵。然而覆巢之下,焉有完卵?要知道你們這一脈,其實早已四分五裂、名存實亡了,即便身在墨寒山門下,也有些弟子耐不住寂寞,要到俗世中來一展抱負,甚至入仕為官。哼,回想那些死在薔薇刺手下的官員,哪個不是明如鏡、廉似水,兩袖清風,一窮二白?他們的這般做派,豈不正是你們墨寒山一脈的行事準則?”

眼見那少女被這一番話說得滿臉變作死灰之色,自然是言思道所言非虛了。想不到震驚朝野數年之久、讓朝廷捕快和江湖勢力三番四次無功而返的“薔薇刺”一案,此刻居然在這簡陋的房間中,被言思道只花了一鍋煙的工夫,便就給勘破了。先競月驚訝之餘,不禁心道:“原來所謂的薔薇刺一案,卻是墨家的私人恩怨了。”

要知道言思道所謂的墨寒山一脈,正是那春秋時期的墨家,在歲月中所流傳下來的分支。昔日的墨家祖師爺墨翟,和公輸班、王詡二人本是同門師兄弟,三人聯手,這才共同創立了墨家。後來墨翟去世,王詡又隱居到鬼谷改習道術,公輸班便一人肩負起了墨家重任,讓墨家一脈不斷代延傳了下去。所以當今世人只要說起墨家,首先想起便是公輸班的機關訊息術。

後來直到漢朝時期,漢武帝罷黜百家、獨尊儒術,墨家這才衰落凋零,門下弟子紛紛自立成派,然而大多數都隨著時光消亡殆滅在歷史的長河之中。到當今傳到墨寒山這一代手裡,幾乎是墨家一脈僅存的一支獨秀了,而以墨寒山為首的這批墨家弟子,素來以兼愛天下為己任,積極入世治世。後來卻不知因何原因,墨寒山連同他門下的所有弟子一夜之間盡數隱匿了起來,從此再不過問天下之事。直到今日,江湖上已有十多年之久不曾聽到這“墨家”的音訊了。

此刻聽完言思道的這番說辭,先競月這才有些明白那墨家隱匿的緣由,似乎是那墨寒山被什麼約定給羈絆在了天山,以致無法涉足紅塵,所以整個墨家才銷聲匿跡了這許些年。而死在薔薇刺手中的那些清廉官員,都是違背墨寒山的意願私自入朝為官的墨家弟子,所以這少女化名薔薇刺殺人,乃是替墨家清理門戶了。

他不禁又回想起了方才火場中少女身下的那個巨漢,那巨漢的渾身上下一直包裹在黑布裡,至始至終都沒說過一句話,聯想到墨家的本事,只怕那根本就不是一個有血有肉的人,說不定便是由墨家機關訊息術所製造的器械。

先競月思索間,床上那少女面若死灰,一雙手死死扣住被子,連被套都給她抓破了。只見她狠狠地盯著言思道,一字一句地問道:“你究竟是什麼人?又如何會知道我們這麼多事?”

言思道嘿嘿一笑,低頭吸了一口旱菸,嘴裡漫不經心地說道:“本來老夫還想不到這些,只不過姑娘手裡的這個面具,卻是將你們盡數出賣了。薔薇者,以刺聞名於世,有道是‘眾花無心,薔薇有刺’,豈不正是墨家那‘以己之痛,鳴警世人’的宗旨?再加上這面具乃是由烏木所制,你頭上此刻又佩戴著一支烏木髮簪,和墨家當年號令群雄的‘鉅子令’是一般材質。所以老夫便以‘墨寒山’的名頭來詐你,一試之下,果然被我料中了。”

原來眼前這白髮老頭不過是根據細節做出的猜想,不料自己一時不慎,居然上了對方當。那少女的面色兀自陰晴不定,再一次問道:“你究竟是什麼人?”

言思道卻不回答,自顧自地繼續說道:“有道是‘墨守成規,非攻亦攻’,江湖上都說墨寒山‘一諾千金’,倒不是指他隨便說上一句話便能換得千金,而是指他的門下一旦與人做出承諾,便要出面守護所承諾之物,世代相守,至死不休。這不但是墨家的生財之道,更是生存之道。”

說到這裡,他不懷好意地望向床上的少女,嘿嘿笑道:“眼下既然有墨者現身於這嶽陽城中,唯一的解釋便是墨家曾經與人定下了承諾,這才要長年守護在此。不知姑娘你所要守護的究竟是何物?又是和這嶽陽城中的誰立下過承諾?嘿嘿,老夫便是不得而知了,是不是那洞庭湖的江望才?”

那少女突然長長地嘆了口氣,似乎面對眼前這個妖孽般的言思道,已徹底放棄了掙扎抵抗。只聽她緩緩說道:“既然你什麼都知道了,又何必來問我?”

言思道卻不再逼問床上的少女,目光閃爍間,他突然轉開話頭,悠悠說道:“閒雲潭影日悠悠,物換星移幾度秋?回想起來,大約還是十幾二十年前——那時就連眼下這皇帝老兒,都還沒來得及一統天下——在長城的嘉峪關上,老夫和那墨寒山,倒是有過一面之緣。”

他這話出口,先競月倒還不覺得怎樣,那少女卻陡然從床上跳了下來,卻因為雙腿不便,徑直摔倒在地。只見她雙手發力,掙扎著從地上抬起頭來,臉上居然露出一絲猙獰之色,向言思道嘶喊道:“你……你……你……”情急之下,她一口氣接不上來,這句話居然怎麼也說不出口。

言思道走到那少女面前蹲了下來,和她臉對臉,露出一副莫測高深的笑容,柔聲說道:“你猜得一點也不錯。墨寒山這些年來之所以躲在天山面壁,便是因為老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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