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競月帶著肩上的薔薇刺回到和言思道相約的茶棚時,已近二更時分,這茶棚自然早已打烊多時。他白日裡看得清楚,這茶棚乃是由一間民房所改建的,只是在當街搭了個棚子賣茶,當下他走到那民房外,伸手輕叩民房的木門。

不過片刻工夫,一個滿臉睡意的白髮長鬚老者已拉開門來,嘴裡喃喃罵道:“哪家的孩子打擾老夫睡覺,大半夜亂敲什麼房門?”

先競月看也不看這老者一眼,徑直撞門而入,同時伸出左手一扯,已將那老者頷下的長鬚一把抓落。那“老者”直疼得哇哇大叫,頓時跳起一尺多高來,嘴裡大罵道:“有這個必要麼?”這一開口,卻分明就是那言思道的聲音。

先競月一時也懶得理會他,眼見這民房裡便只有一間屋子,不過一床一桌外加一條長凳,佈局簡陋到了極致,當下他只得將肩頭的薔薇刺緩緩扶下,將她放到了床上。

此刻這房間中只點著一盞煤油小燈,豆大的火苗在燈芯上不停搖晃。先競月一路上只是聽到這薔薇刺的聲音,似乎是個妙齡女子,直到此刻,才看清眼前這個少女的廬山真面目。只見這少女不過二十歲左右年紀,又或許還要年輕些;蓬鬆的秀髮在頭頂上隨意挽了個結,斜插著一支烏木釵;秀髮之下一張清瘦的臉頰不施脂粉,卻也是白皙透明,彷彿太久沒有見過陽光似的,反而將她臉上那兩道淡得出奇的秀眉襯托得清晰可見;她眉下是一對清澈透亮的雙眼,當中卻依稀透露出一縷淡淡的哀怨。

那少女見先競月這般端詳著自己,知道他終於看見了自己的模樣,不禁臉上一紅,將頭低了下去,嘴裡輕聲說道:“少俠,你的傷勢……”不料話剛說到一半,旁邊扮作白髮老者的言思道已大聲說道:“競月兄,你這是把哪間樓裡的姑娘給抱了回來?嘖嘖嘖,別怪老夫話說得難聽,尋常至極,當真是尋常至極!你若是有此愛好,還是讓老夫陪你重新出去逛逛,似這般普通的貨色,這嶽陽城滿大街都是。”他一面說話,一面用力撫摸著自己的下顎,顯是方才被先競月強行扯掉假須,這才弄痛了下巴。

那少女聽言思道的這番話雖然沒有挑明字眼,但言下之意分明是將自己當成了青樓女子,而且還說自己的姿色普通至極,也不知道這白髮老頭是故意調侃還是當真這般認為,一張白皙的臉頓時漲得通紅。當下她狠狠瞪著言思道,脫口罵道:“你……你這老頭……簡直胡說八道!”

先競月深知這言思道口無遮攔,嘴下更是從不饒人,一時只得打個圓場,向那言思道低聲喝道:“休要胡說,倒茶去。”言思道伸了伸舌頭,笑道:“老夫像是端茶倒水的人麼?競月兄,你可別以為自己的武功略勝於老夫,便能恣意凌駕於老夫之上。”

那少女方才被言思道的話語所氣惱,一時倒也沒注意,此刻聽他再一次叫出“競月兄”這個稱呼,不禁臉色微變,向先競月問道:“你……少俠莫非便是先競月,鼎鼎大名的‘江南一刀’競月公子?”

先競月當即點了點頭,說道:“我便是先競月。”他伸手指著言思道,又說道:“這位是……是我朋友。”他這一開口,才發現自己居然不知道該如何介紹這言思道。

那少女聽他開口承認,嘴裡淡淡地“哦”了一聲,眉宇間卻隱隱露出一絲失落之情。旁邊的言思道看得清楚,頓時捕捉到了她這一神情,不禁笑問道:“怎麼,知道這位少俠便是大名鼎鼎的先競月,你似乎有些失望了?嘿嘿,你這小姑娘心裡一定有鬼,競月兄,依老夫看來,這小姑娘多半是對你……”聽他說到這裡,那少女臉色已是大急,連忙搶著大聲說道:“競月公子的大名小女子早有耳聞,只是……只是想不到他原來是這般模樣。”

那言思道卻不肯放過她,繼續追問道:“哦?那依姑娘之見,這先競月又應當是什麼模樣?莫非眼下這個競月公子,卻和你心中朝思暮想的競月公子不太一樣?”

那少女直氣得差點從床上摔了下來,忍不住怒道:“你這老頭簡直胡說八道!什麼朝思暮想?江湖中人人皆知,競月公子和謝三小姐乃是天造地設的一對,今日我見他……”她說到這裡,突然閉上了嘴,狠狠瞪了那言思道一眼,說道:“我又何必要理睬你?”

言思道誇張地“哦”了一聲,笑道:“原來如此,原來如此!競月兄,看來你如果暫時還不想解除與謝三小姐的婚約,那眼下便只好‘還君明珠雙淚垂’了。”

眼見那少女被言思道戲弄得渾身發顫,顯是氣到了極致,先競月也不知自己該當如何接話,只得乾咳一聲,連忙帶開話題,說道:“我便是來尋訪謝貽香的下落。姑娘若是知情,還請告知。”

那少女聽先競月提及正事,只得強壓下心中怒火,緩緩收斂心神。她又狠狠地瞪了言思道一眼,這才轉頭望向先競月,嘴裡淡淡地說道:“方才得知少俠便是那名動江湖的競月公子,小女子便已猜到一二。不錯,我的確曾見過謝三小姐一面,當日她和莊神捕兩人被李惟遙率眾圍困在嶽陽府衙裡,恰好是小女子已‘飛鵲’機關術助他們離開,而莊神捕所去的地方,正是龍躍島。”

先競月聽到“龍躍島”這三個字,心中不禁一震,原來刑捕房的此番西行果然與洞庭湖的江望才有關,之前言思道的推測竟是分毫不差。雖已從這薔薇刺嘴裡得到了證實,他還是有些不敢相信地追問了一句:“江望才的龍躍島?”

那少女點頭說道:“正是。那日莊神捕執意要前往洞庭湖上的龍躍島,在場的謝三小姐和岳陽府尹陸正堂大人都是勸不住他。我雖然私底下與莊神捕有些來往,但也不知他此行的目的。最後謝三小姐便同莊神捕一併騎上了‘飛鵲’離開,之後便再也沒聽到他們的任何訊息。”

想不到如今終於打探到謝貽香的下落,先競月卻忍不住倒抽了一口涼氣,看來自己這趟湖廣之行,終究還是牽扯上了洞庭湖的江望才。再想到明日便是言思道和“虎行天下”路呈豪所約定的時間,要前往那洞庭湖的龍躍島行拜山之禮,原來所有的這一切,倒是盡在這言思道的掌控之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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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下先競月抬眼望向那言思道,言思道也變作了一臉的嚴肅,只是盯著那少女手中的烏木面具。眼見那面具上勾勒著一朵硃紅色的薔薇,他不禁舔了舔嘴唇,微笑道:“如此說來,這位姑娘便是大名鼎鼎的‘薔薇刺’了?”

那少女聽言思道發問,頓時氣不打一處來,當即冷冷地白了他一眼,愛理不理地說道:“是又如何?”

言思道沉吟道:“你若真是薔薇刺,那這事便奇怪得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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