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來做甚麼?”安烏俞黑著臉,冷聲質問道。

他的話音並不算太大,體內真氣躁動卻仍震得壁上盞燈左搖右晃。

燭光輕曳,照得人影疏離,仿似拉著二人背向而去。

虞凌逸目光如炬,正色回道:“我此來是奉主君之命,勸你返祖歸宗,為厥國大業效力。”

大華雖百病纏身,每況愈下,畢竟幅員遼闊,人丁興盛,國力猶在諸國之上。

雖處南疆多瘴之地,厥國君臣卻能上下一心,籌錢積糧,強兵壯馬,早已今非昔比。

此消彼長,與大華一戰,厥國自然頗有勝機。

然,端木玉所求者,非為勝爾。

厥國民風素樸節儉,便是富貴大家也向來不養奢靡之習。與鄰近的大華、沙陀、冼馬相較,厥國君臣百姓的生活實在要清苦得多。

越是民生艱難,便越能理會生命之可貴。數百年來,厥國歷任的主君都很惜民。

兩軍交戰,殺敵一千自損八百可謂之勝。然,這卻不是端木玉想要的勝。

端木玉所謀、所求者,非但是勝,且為大勝,最好兵不血刃。

若在戰力上並無壓倒性優勢,兵不血刃唯一可行的辦法便是使敵內亂,分崩離析。

首要者,使其朝堂亂。

於是,他扶持了鬱郁不得志的夏牧炎,暗裡給他人手,給他銀錢,給他訊息,激起他的奪儲之心... ...

於是,他安插眼線在三王及其附臣身邊,這些年一直不動聲色地挑唆他們相互攻訐、掣肘,使其怨深... ...

於是,他派出皇庭精銳,千里奔襲都城,一夜刺殺了當朝數十位親貴重臣,使大華政務瞬時堪亟... ...

於是,他斷然絕了沙陀的供鹽,攛掇他們發兵東征,搶奪安鹹的礦場,使雙方在宿州大戰,傷亡十萬餘... ...

於是,趁著雨季,他狠下心做了滅絕人性之事,派死士掘開了十里屏州水壩,讓這座繁華之都一夜消亡... ...

於是,他藉著天時,隔斷了庇南哨所的軍需糧草,陷殺其主將,使哨兵因飢而慌,乃生譁變... ...

... ...

這便是端木玉、胥潛夢既定的“亂其朝綱,分離其心”的十年大計。

計行十年,終有所成,泱泱大華已沉痾入髓。

朝堂既亂,便有計二:攪動江湖。

然,大華尚武傳統由來已久,各大門派根深蒂固,厥國的武者相去遠矣,難以翻起大風浪。且江湖人性子悍烈不喜約束,更恥於通敵賣國,實在不好掌控。

好在“千里眼”發現了張遂光,又把他舉薦給了端木玉。

“千里眼”是胥潛夢替端木玉擬定的北征大計第一步,所有後續的謀劃,都是依據“千里眼”傳回的信報而計定。

關於“千里眼”,厥國朝堂中知之者也極少,僅有端木玉、胥潛夢、端木恪三人知道,“千里眼”的首領叫陰陽眼。他的另一身份,是九殿當時排在第一的大師傅——斷離憂。

陰陽眼在給端木玉的奏報中描述張遂光:這是個有野心、能成事的狠人,我欲引他入九殿。

後來,在陰陽眼的安排下,張遂光果真入了九殿,且很快成為了僅次於他,排在第二的大師傅——久無情。

為使張遂光制霸武林的野心加速膨脹,陰陽眼甚至不惜用自己的命,把他推到了九殿殿主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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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人說得清九殿的由來,甚至殿中的老人也都只知九殿原是有殿主的,只是不知為何只剩九位大師傅了。張遂光的上位結束了九殿不知已延續了多少年無主之殿的時光。

有鹽幫做底,又添了一個實力強悍的九殿,張遂光自然不甘心偏居於丹陽城一隅。

天公作美,又或說是祖宗顯了靈。

端木玉整理先皇遺物時,找到了十三封老舊書信,開啟一看,彷彿發現天賜良機。

耒陽王?鉅鹿王?

徐家?木家?

... ...

“我此來是奉主君之命,勸你返祖歸宗,為厥國大業效力。”虞凌逸正色回道。

此時二人身處安烏俞私宅的密室,他言語間自也就沒有了甚麼顧慮,直把此行重任說了出來。他是武人,不喜歡拐彎抹角。他相信,安烏俞也不喜歡自己東拉西扯。同為武人,何不用最直接、最明了的方式言談?

安烏俞努眼盯著他,臉上神色繁複,雙拳倏而握倏而張,良久乃冷聲問道:“主君?誰是你的主君?”

虞凌逸臉色一緊,沉聲道:“我的主君自然是厥國聖天子英宗皇帝。”

行完繼位大典,端木玉便已是厥國的新君——英宗皇帝。

“哼!”安烏俞冷哼一聲,不搭話。

虞凌逸行出兩步,一臉肅穆,鏗聲道:“安烏俞,你們安家本就是厥國皇室血脈的分支。現厥國百年大計功成在即,皇帝陛下遣我來此勸你重歸端木氏,為祖宗復國大業效力!”

重歸端木氏?

祖宗復國大業?

這便是這二十年來一直困擾他的心病。說到底,他和他的族人體內流的都是端木氏的血液,這是皇室血脈!

這個秘密及使命已在安家暗暗傳了三百多年,不知歷經了多少代。沒想到便在此時,便在自己眼前,竟有人說了出來。

他還記得很清楚。二伯臨終前嚴厲叮囑自己:千萬莫要忘了祖宗的大業啊!

自任安家家主這二十年來,他費盡心力,事情也未見有轉機,是以,常感愧對先人,終日不樂。

眼前的厥國第一高手找上門來,竟是要讓自己為厥國皇帝效力。

為端木氏效力自然沒甚麼,安家本就是厥國皇室後裔,兩家乃是同宗同源,且歷代家主的唯一使命便是“滅大華,復我端木之姓”。

只是,這個虞凌逸可靠麼?

僅憑他的三言兩語自己就要把安家家底兜出來麼?

萬一是甚麼人設的一個圈套呢?

見安烏俞神色頗有意動,虞凌逸知成事可期,又再問道:“你是願意不願意?”

願意不願意?

安烏俞心中所未定的,又豈是“願意不願意”!

低首默然思忖了四、五息,安烏俞乃看向虞凌逸,正色問道:“我憑甚麼相信你說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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