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種紅疹發病初期與普通的溼疹或是蕁麻疹症狀極其相似,但卻不能用常規的藥物來治療。方回春的用藥裡面,有一味烈性藥,本來是治療蕁麻疹的高效藥物,但是一旦用於此次紅疹,便會使症狀表面化,宛若中毒之狀。本來染上這種紅疹雖說必死無疑,但還有數月的潛伏期,方回春所用之藥會加快病症,讓發病時間提前。”

穆連榕靜靜聽著,看向方稿平的眼神複雜而又深沉。

方稿平語氣微頓,接著道:“不過,也正是有了方回春的治療案例,我們才發現了這個病症的嚴重性,採取了措施,開發了一些藥物可以適當地延緩病症,不過那都是後來的事了。”

“方回春已經盡全力去救治病患了,只不過在此之前誰都沒有見過這個病,用藥有不當的地方也是可以理解的。”

方稿平點頭道:“方大夫,大抵是這場疫情的先行者、敲鍾人吧。”

“那當時為何不等事情查清楚再處置?”

“民情激憤,必須得安撫民心。”

“那事後為何不對民眾解釋?”

“不能說,不能說啊!”方稿平連連搖頭,道:“你不在我這個位置,不懂我的難處,若是披露真相,勢必會引起民眾的恐慌,或許還會發生暴亂,只能將此事壓下。”

“那你現在將霜楓林封禁,就不怕暴亂嗎?”

“我時日無多,能壓一時是一時吧。”

穆連榕看著方稿平,拳頭緊握,有種力使不出來的感覺,突然什麼也不想說了。

藍君逸開口道:“如此庸政、懶政、一刀切的做法,會讓你喪失民心的,你不配為城主。”

“不配?”方稿平自語,隨後呵呵兩聲,放肆大笑:“哈哈哈哈哈,不配?是啊,我不配!這城主之位本來就是我撿來的!哈哈哈哈!”

見方稿平開始有些神志不清、胡言亂語,穆連榕趕緊打斷他,問道:“渡緣大師怎麼樣了?”

“渡緣?誰是渡緣?”

“就是早上揍你那老頭兒。”

“那是我爹!”

“你爹?”穆連榕一臉的不可置信,看向藍君逸,想了想其中的人物關係,道:“那城主豈不是你舅舅?”

方稿平聽聞這話,也是一臉的不可置信,“舅舅?”隨後用微顫的手指指向藍君逸道:“難道?難道你是姐姐的孩子?方容兮的孩子?”

藍君逸神色如常,不可置否。

方稿平的神色由疑惑轉向震驚,旋即轉向欣喜,最後竟癲狂起來,圍著案桌來回踱步,哈哈大笑。

方稿平癲狂了許久,突然冷靜下來,看向藍君逸的目光熱烈,對他說道:“我宣佈,你就是一方之地下一任的城主了。”

藍君逸一愣,道:“聽說歷任城主都是天授之人,怎可如此草率決定?”

“天授?哈哈,天授?早就沒有什麼天授了!”

“為什麼?”

“上一個天授之人是我兄長,方鎬臨。我城主一脈,同輩之中只有一個人能夠繼任城主,上天選擇了他,他從小便處處壓我一頭,不論做什麼事情都比我做得好,我一直想要超越他,當時的我雖有滿腔抱負,也曾心有不甘,但想著既然是上天的決定,我便好好輔佐我哥哥。可是三十多年前,闖入了一個男人,

他將那外面的世界描繪的天花亂墜,慢慢地,兄長開始對城主之位不屑一顧,滿心想著離開一方之地,最終,也是如他所願了,那個男人,帶著我姐姐,我哥哥,尋得了某種機緣,離開了。”

“我想著,既然兄長走了,城主之位便空缺了出來,上天便會指定下一個天授之人來繼任,可是,沒有,沒有任何指示。兄長沉迷出離,荒廢政事的時候,都是我代為掌管朝政,既然沒有天授之人,我便順理成章地即位了。”

“這三十多年來,我自問兢兢業業,從未有過什麼的紕漏,本以為可以就這樣安然無恙的過一輩子,沒想到我一方之地會遭此大劫,都是命啊,這難道是上天給我的懲罰?”

穆連榕聽著他的自白,見他情緒漸漸有失控的趨勢,打斷道:“為什麼一開始就想殺我。”

方鎬平道:“自從那個男人帶著長姐家兄消失之後,一方之地便開始人心惶惶,不少人也想同他們一樣闖出這千年的禁錮。我這城主之位說起來也有些名不正言不順,年輕時出於私心,便想將這城主之位坐穩當,這麼多年來,我無時不刻不在擔心有外人闖入會打破一方之地通往外界的禁錮。聽說外面的世界紛繁復雜,誘惑叢叢,若是人人都想出去,更若是萬一人人都出去了,那麼一方城主還有什麼存在的必要呢。”

穆連榕道:“所以,不止是我,任何因機緣闖進一方之地的外來者,你都想置之於死地,是嗎?為了鞏固你的城主之位?為了不讓外來者打破一方之地的格局?”

“縱使年輕時躊躇滿志,如今老了,瀕死之際,許多事也就想明白了,我一生所追求的城主之位,不過是個虛幻的夢,本來就不應該屬於我。自我繼位以來,從未得到過上天的任何指示,唯一的指示便是數月前帶你去見他。”

穆連榕點點頭,若有所思。

藍君逸道:“外公如今在何處?”

方鎬平道:“你們隨我來。”

三人一起走出正德殿,拐個彎走到一處偏房,遠遠便望見渡緣坐在房門的門檻上,眼神空洞,表情麻木,嘴裡不停的蠕動著,不知在說些什麼。

藍君逸走上前去,問候道:“外公,你可還好?”

渡緣卻似沒聽到沒看到一般,眼睛一直沒有焦點,不知在看何處。突然,他站了起來,從牆角拿起一把掃把,直直地打在方鎬平身上,大罵道:“讓你好好練功,你跑去偷玩,你姐姐出去找你腿都摔破了,讓你跑,讓你跑。”

方鎬平默默受著,也不還手,他打得累了,將掃把丟下,癱坐在地上,頭倚著門框,又陷入了茫然的狀態。

藍君逸道:“這是怎麼了?”

方鎬平搖頭:“自他回來,神志便有些不大清醒,嘴裡一直唸叨著以前的事情,一直唸叨著我們兄妹三人小時候的事情。”

穆連榕看著渡緣,不過一夜未見,他似乎又蒼老了許多。

穆連榕和藍君逸坐在渡緣身旁陪著他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與此同時,巡良守騎著駿馬帶著誥令從一方城飛奔而出——

“城主更替,百臣來賀!”

彼時,平靜的一方之地頓時炸開了鍋,家家戶戶探出頭來,茶館裡的討論還未從城主被揍這個訊息中緩過神來,突然又從天而降一個爆炸性的訊息,眾人馬上開展了新一輪的討論。有些貪玩的小孩,便追著巡良守的駿馬大叫:“什麼什麼?要有新城主了嗎?”

正德殿內。

“什麼?怎可如此草率決定?我並未答應繼任城主!”藍君逸的臉色不太好看。

而方鎬平宛如吃定了他一般:“我時日無多,城主一脈,人員凋零,唯有你有這個資格了。”

穆連榕語氣不忿:“現在一方之地形勢不容樂觀,你治理不善,便將如此一個爛攤子甩給方逸,這未免也太過分了。”

方鎬平不理會她的質問,只是不斷重複道:“我時日無多了,我時日無多了。”

藍君逸看著方鎬平,不語,眼底有些憤怒,也有些同情。

方鎬平走上前,搭著藍君逸的肩膀道,語氣懇切:“就算舅舅求你了,好嗎,看在長姐的面子上,看在你母親的面子上,接下城主之位,救救一方之地吧。我已經窮途末路,毫無退路了。”

思慮良久,聽著方鎬平的乞求,藍君逸的內心有些動容,終於鬆口:“好吧。”

方鎬平聽聞,眼底的不安有了一絲緩解,“舅舅謝謝你,舅舅謝謝你啊,時間緊迫,繼任大典便在今晚舉行,我已令人著手去佈置了。”

此時已是一方之地危急存亡之秋也,藍君逸臨危受命,身上擔子不小。對於國家政事,穆連榕一向不大感興趣,但也想貢獻出自己的一份力量,幫助九郎減輕些許負擔,藍君逸和方鎬平在進行政務上的交接與探討,穆連榕便自行前往太醫院詢問一二。

太醫院也人才凋零,大部分都被派往霜楓林,只剩幾位腿腳不利索的老太醫帶著幾個年輕的醫童坐鎮。

穆連榕一進門就聞到了一股屍體的味道,進門一看,大廳中央便擺放著一具屍首,為首的老太醫眼裡佈滿了紅血絲,看上去是勞累過度所致,他拿著小刀,細細地翻看著屍體的皮肉,穆連榕一眼瞟過去,這人應該是因紅疹而死。

穆連榕說明來意,老太醫便讓醫童安排她坐,給她倒好茶。他將小刀放下,去洗漱了一番,這才過來坐下,道:“方榕小姐想問些什麼?”

“城主也感染了這種紅疹,是嗎?”

老太醫的眼中突然泛起了淚花,點頭道:“城主自一月前去霜楓林視察,回來後便染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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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正德殿伺候城主的阿奴可有染上的?”

老太醫搖頭:“沒有。”

“小生猜測,此病或許不是透過接觸或者空氣傳播的。我之前在方回春的醫館接觸了那麼多的紅疹病人,卻並沒有被感染,貼身伺候城主的阿奴也沒有沒感染,大夫你將屍體這麼堂而皇之地擺在醫館中也沒有被感染。那到底怎樣才會染上這種病呢?”

老太醫點頭,眼裡有讚許的目光,說道:“染上的人都有一個共同的特徵。”

“是什麼?”

“他們都去過霜楓林。”

“什麼?”

“半夏區被淹受災,霜楓林也有小部分地區受災,受災的霜楓林百姓便去一方之地其餘三城投奔親戚或自尋落腳之處。可是這些人後來都死於這種病症。”

“如此看來,癥結是在霜楓林境內,可有查出是什麼原因。”

老太醫搖頭:“派去的醫者一直在霜楓林尋找緣由,有猜測是水質問題,有猜測是瓜果問題,還有人說是詛咒,都沒有定論。醫者過去救治,有些不到一月便被感染,精神恍惚,無法自救也救不了別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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