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回春在仙茗一方醫術精湛,威望甚高,也時常會替貧困無力治病的人家診治,他的醫館有一條規矩,不論貧賤富貴,來了這兒便要一視同仁,除非是生死攸關的急病,否則都得乖乖排隊。故而來看病的病人都比較有序,並無大聲喧譁之輩。

方回春正閉眼探脈,門外卻突然有些吵鬧,他睜眼望去,卻見剛才那名阿奴去而復返,給了前邊排隊的人一塊兒銀帛,讓其幫忙插隊。排在插隊前邊的人看著有些眼紅,想讓阿奴插在自己前邊,這樣便可以獲得銀帛了。排在後面的人也生氣,這排了許久的隊,本來就急,這還被人插了隊。一時之間便推攘起來,前邊後邊的人互不相讓,那阿奴拿著一塊兒銀帛,不知如何是好。

方回春只是略微抬了一下眼皮,而後便繼續為眼前的這個病人寫方子,不過嘴邊卻道:“方榕,你出去看看。”

穆連榕送了聳肩,這大夫使喚起她來也十分理所當然,早上還吹胡子瞪眼睛的,而現在顯然就沒把自己當外人。

穆連榕放下手中的活兒,走出門外。她不認得這個阿奴,但看服飾打扮,應該是仙茗閣的阿奴沒錯了,她問道:“這位小哥,看樣子應該是從仙茗閣來的吧,仙茗閣位列八族,家中也聘請了不少大夫,既是生了病,何不讓他們看看,非要來我們這小醫館作甚?”

那阿奴道:“我家主子這病,生的奇,生的巧,滿臉都起了痘疹,旁的大夫都不敢下藥,怕劑量下的重了主子難受,怕劑量下的輕了沒法好好治癒。聽說方回春大夫在治療這方面頗有心得,實在是沒辦法了,才來求救方回春大夫。”

“你先前所說,不過是起了紅疹,算不得什麼大事,醫館向來救急不救貴,這病一時半會兒也沒什麼大事,不如等大夫今日忙完了,稍晚些再去仙茗閣為主子診治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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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阿奴面色看起來卻十分為難,雙腿打著擺子,哆嗦道:“主子愛美,若是,若是大夫不能馬上給主子看病,小的,小的可就完了。”

這樣一說,穆連榕就明白了,想必是那主子天生愛美,按照治療的步驟,需得先挑破,然後將裡面的血水或者膿滓擠出來,然後敷以藥膏,處理好之後,乍一看便像是被火燒腐水毀容了一般,這痊癒的過程少則兩月,多則半年,這副皮相怕是許久都見不得人了。所以想來找方大夫看看有什麼可以快速痊癒的方法。可是這也確實不是什麼急事,為何非要為難一個下人。

穆連榕心想,方紫釧也不是那麼急性子的暴烈之人,對待大多數人還是表面上比較謙和有禮的,仙茗閣還有哪位主子可以把阿奴嚇成這樣,問道:“你跟的是哪位主子啊?”

那阿奴並未回答,只是顫顫巍巍地指著越來越近的轎子,噗通一下跪在地上,說是跪著,但是似乎用趴著來形容更為貼切。

穆連榕看著轎子上的標識,心中瞭然,我正愁去哪兒找你呢,你自己倒送上門來了。

精美的繡鞋從霜楓的紅轎中踏出,原以為是個翩翩佳人,語氣雖然嬌俏,但是吐出來的話卻讓人十分反感:“看來,紫釧姐姐家養的奴才也沒什麼用嘛,什麼事都幹不好。”

方婉婉頭上頂著珠玉琳琅,臉上卻被紗巾蓋的嚴絲合縫,堪堪只留出一雙波光盈盈,看起來十分無辜的眼睛。

穆連榕笑道:“婉婉近來

可好?”

方婉婉哧了一聲,眼神依舊無辜:“你也配叫我的名字。”

穆連榕不欲與她爭辯,非常恭順地說道:“霜楓林少主架子雖大,可還是要在此排隊等候啊。”

方婉婉哼了一聲,道:“誰敢讓我排隊?來人啊,給我把方回春抓回府上去!敢給我擺架子,活得不耐煩了。”

隨後方婉婉身後出現兩個身強體壯的阿奴,原來是抬轎的兩個轎伕,在她下令的瞬間便衝進醫館去拿人。

穆連榕並不攔,她這小胳膊小腿的,盲目地攔了估計要被人卸了。以一種極為理性的聲音對圍觀的眾人說道:“方回春懸壺濟世,不畏強權,安守本分,勤勤懇懇,在此為大家診治。一方之地崇尚醫德,如今這位小姐只帶了兩個人,便可輕易將大夫抓走,隨意損害老百姓的福祉,我們這麼多人,卻沒人敢攔,真是可悲,可悲啊!”

穆連榕見周圍已經蠢蠢欲動,可見很多人對這位大小姐的行為不贊同,繼續煽動,道:“方回春一大把年紀了,只是一個柔弱老先生,怎麼受得起這般凌辱,你說看病便看病就好,幹什麼非要折磨他老人家。”

方回春被兩個大漢駕著,聽聞此話,一向硬朗的他雙眼攏拉下來,有氣無力地呻吟了兩聲,又咳嗽了一通。嗯,我是柔弱老先生,我很柔弱。

穆連榕見時機差不多了,大聲道:“我一個小女子,今日便是要對這強權說一聲不,盡我所能護衛先生安全。若是你們今日都沉默以對,你們有什麼顏面來求先生為你們看病,改日若這種欺壓落到你們頭上,又能指望誰去幫你,沉默,只能帶來滅亡。”

一時之間,眾人被這一番話激的群情激昂。以前不是不想反抗,而是不敢反抗,如今有了一個帶頭的,大家彷彿有了主心骨,紛紛響應。

穆連榕先帶頭去以自己弱小的力量掰開鉗制方回春的粗壯的手臂,不出意料地,穆連榕被大漢掀翻在地。

此時,人群中不知是誰道了一聲:“我們難道連個娘們也不如嗎?方回春大夫被抓走了,以後誰給我們看病?我們這麼多人還幹不過他們兩個嗎?”他說著便也衝了上去。

其餘人有了帶頭的,許是被欺壓太久了,如今被鼓勵反抗,紛紛上前,解救方大夫。

那兩個大漢一時間也懵了,不知如何是好,就這樣被趕出了醫館。

方婉婉氣急,大叫道:“你們這群刁民,膽敢違抗八族,不想活了?!”

穆連榕從地上爬起來,拍拍自己身上的塵土,許是那個大漢有所忌憚,推她時並下重手,可是她摔的可是實打實的,故意裝作被推得很重的樣子,好激起群眾的反抗。

穆連榕走到方婉婉面前道:“水能載舟,亦能覆舟。你身為八族之一族少主,卻為了自己的私利罔顧普通百姓的死活,不怕遭報應嗎?”

群眾中不時地有人在點頭。

方婉婉指著穆連榕和反抗的那群人道:“你們,我記住你們了,你們一個都別想逃!”

穆連榕挑眉:“哦?是嗎?少主可有聽過一句約定成俗的規矩?雖然未必是對的,但卻很有效。”

“什麼?”

“法

不責眾。”穆連榕說的一派自然,雙手在身後拼命地打著手勢,對著方婉婉道:“少主也就只記得我罷了,這兒這麼多人呢,少主能一一記住嗎?至少在我的認知裡面,暴躁小心眼愛吃醋的這類人,記性都是不太好的。”

“你!”方婉婉恨地牙癢癢,注意力全部只集中在穆連榕身上,等到回過神時,剛才那群暴亂的民眾,早就如猢猻散了。確實,除了穆連榕,其餘人的樣子,她一個也沒記住!

穆連榕剛才這麼說,有兩方面的原因,一是將方婉婉的仇視全部引到自己身上來,二是從側面告訴剛才參與反抗的群眾,由於參與人數眾多,他們是安全的,不會被記住,方婉婉不可能一一把他們找出來。

不過,凡是皆有例外,有個看熱鬧不嫌事大的,頭次見霜楓林的少主被懟得話都說不出來,在一旁拍手稱快。

方婉婉理智盡失,一把抓住這名男子,揚起右手,一巴掌打了下去:“混賬!”

那人被打的眼冒金星,在地上轉了一圈半,隨後毫無徵兆地倒在了地上,失去了知覺。

方婉婉明顯也懵了,用腳踹了踹倒在地上的那人,“裝什麼死,快起來。”

沒有回應。

方回春走近,探探那人的脈搏和鼻息,語氣沉重道:“他死了。”

這下不僅是方婉婉懵了,穆連榕也懵了,怎麼就鬧出人命了?

方婉婉見事態不對,背地裡做多少缺德事,身為八族強權,都可以壓下來,不會傳出去讓人知道,即使有些許留言蜚語,也沒有證據,不會將她怎樣。可是如今她當街打死了人,這麼多雙眼睛看著,街道左右的民眾都探出頭看著這邊的情況,如何壓得住,城主肯定會懲罰的。她灰溜溜地想躲進轎子裡,趕緊離開這個是非之地。轉頭卻看見不遠處方治庭正用一種探究的眼光看著她。

民間已隱隱傳出霜楓林少主當街行兇殺人的對話。

她急地拼命搖頭:“治庭哥哥,不是這樣的,我沒有殺人,你相信我,我沒有殺人。”

方治庭徑直走過來,卻看也不看方婉婉,反而關切地對穆連榕說:“榕姐姐,你沒事吧。”

穆連榕搖頭,看著地上的那具屍體,道:“這也太奇怪了些,縱使方婉婉力道再大,也不過是一個女子,怎麼可能一巴掌就拍死了一個活生生的大男人。”

方婉婉聽到穆連榕為她辯解,也顧不得對她的成見,哭的花枝亂竄,遮面的紗巾已經全部被她的淚水打溼了,她連忙點頭附和道:“對啊對啊,我只是打了他一巴掌,沒想打死他,我,我不知道他怎麼就死了。”方婉婉沒了主意,只是重複著自己沒有殺人的陳述。

穆連榕招呼醫館的兩個藥童,將屍體抬進去,緩緩道:“要仔細驗驗他的死因。”

方婉婉道:“只要你能證明我是清白的,以前種種,我可以既往不咎。”

“我不是為了你,我是為了這世間的公正。”穆連榕對她頗為無語,還既往不咎?明明一直都是她在找我的麻煩,“既往不咎”這四個字應該我說吧。

穆連榕不欲再與這三觀坍塌的大小姐爭辯些什麼,對方婉婉道:“過來,我看看你臉上的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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