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來臨之際,又下了一場雪。

大雪夾雜著大風,呼呼作響。

倚在書案前,看了會書,朝歌也就歇下了。

寢屋的燈熄下,外屋留下一盞夜燈。

就在今天,沈朦睡在這外屋。

他雖是狼孩,朝歌覺得他實在是沒有什麼危險性,反而很可憐。

索性把他手腳上的鐵鏈都去掉了。

只是把自己的鈴鐺送給了他,掛在他身上。

沈朦長這麼大從未睡過這般舒服的床鋪,雖然只是一軟榻,恰好夠他一人睡,他依舊睡得舒服極了。

由於太舒服了,屋裡的燭火一熄,他靠著這軟榻閉了眼,就真睡過去了。

睡著後,還做了一個極美的夢。

夢見自己住進了一個華麗的宮殿,睡在了舒服的床榻上。

黑暗中,凌陌花便又潛了進來,走到朝歌的坐邊,坐下來,輕輕弄了一下她的臉蛋,把她給弄醒了。

朝歌睜了睜眼,看了看眼前的人,一身的黑袍。

周身陰冷的氣息硬生生被他壓了回去。

他勉強自己溫柔一些,免得嚇住了她。

朝歌淡淡的詢問:“你怎麼來了。”

他說:“聽說你到處找我,我就過來了。”

朝歌慢慢坐起來,說:“你不該來的。”

他問:“朝歌,你是不是特想把我抓住?”

朝歌點頭,說:“只有這樣,我才能放心。”

“所以,你買了那個狼孩,想讓他抓住我?”

朝歌看他一眼,問:“既然你什麼都知道,為什麼還要過來?”

是覺得沈朦抓不住他?

他說:“我想你可能想見我,就過來讓你看看我。”

朝歌低首,說:“你走吧,以後都不要再來了。”

就當他們不曾認識過,這是最好的辦法。

他卻固執的問:“如果我不走,你會讓他過來抓我嗎?”

朝歌抬頭看他一眼,說:“會的。”

他忽然就笑了一聲,笑得有些慘淡。

他說:“沈朝歌,我這一生,從來沒有什麼捨不得的人,但我舍不得你。”

沈朝歌說:“阿槿,我這一世,想做的只有一件事情,就是保護我自己的家人,我不許你傷害他們任何一個人。”

否則,他們只能是敵人。

凌陌花說:“那個狼孩好像沒什麼用,他睡著了。”

因為她的態度,他又改變了注意,說:“沈朝歌,如果你和我註定不能成為朋友,那你就跟我走吧,我想你一直陪著我。”

他伸手去抱她,身後忽然就傳來一聲嘶吼。

類似於狼的吼聲。

是沈朦醒了。

他被自己的美夢樂醒了,然後就聽見這邊有動靜了。

眼見那個黑袍伸手要抱走他家的小姐,他本能的發出一聲嘶吼,以惡狼的姿勢撲了過來。

凌陌花知道這狼孩確實是有幾分本事的,他旋身一轉,避去,狼孩又衝他撲了過來,速度的確又快又狠,又有著非人的力量。

若非如此,他又豈能一拳把那猛虎打趴在地上。

凌陌花疾步而避,沈朦招招逼近,他只能冷笑一聲,朝外退去。

不愧是花了大價錢買來的人。

他避得快,狼孩也追得快。

這兩人瞬間就消失在屋頂之外了。

冰雪天地,你追我逐,如影隨形。

朝歌披了件衣裳,往外走。

北風呼嘯,伴隨著雪花。

一眼望去,地上又是一層銀白。

忽然,外面傳來一聲轟響,朝歌定睛去看。

“七小姐,我把,人抓,住了。”

不愧是跟著狼長大的孩子,戰鬥力驚人。

凌陌花非但被他給抓住了,還被他給打傷了。

他抓人回來的時候,直接把人從屋頂上扔了下來,然後又以惡狼撲羊的姿勢過來,把人控制在自己手裡。

朝歌說:“提進來吧。”

狼孩把陌凌花提了進來。

凌宵閣的閣主,在一個狼孩手裡,竟是這般的不堪一擊。

還是在自己喜歡的姑娘面前被擊敗。

凌陌花慘淡一笑,伸手抹去嘴角的血跡。

朝歌喚他:“阿槿。”

一時之間,她心情複雜。

凌陌花忽然就笑了,說:“能被朝歌抓住,我很高興。”

朝歌說:“我不能違背我自己的心。”

她活著的目的,就是保護家人,包括霽月。

明知道阿槿會給霽月帶來危險,而這個危險之人就在她手裡,她沒辦法再放他離開。

不論是誰,只要他敢傷害她的家人,都是與她為敵。

所以,她又說:“我必須把你關起來,交給我大哥。”

待霽月回來,再處置他。

凌陌花說:“好。”

身為凌宵閣的閣主,本該冷酷到底,絕情到底。

這才符合他凌宵閣主的身份。

偏遇見了她時,他便待她處處留情。

處處多情。

朝歌也就把錦言錦語喚了過來,給他手腳上了鐵鏈,把他暫時關押在府中的一個房間裡。

黑暗中,凌陌花望了手腳上的鐵鏈,呆了好一會,忽然就笑了起來。

這段時間,他到底在多情些什麼?

他在痴心妄想些什麼?

沈朝歌,她是如此的決絕。

她是真的不會放過他的。

他們本不是一路人,不是一個世界中的人。

她的世界,他是無法融入的,就好比她無法走進他黑暗的世界一樣。

他本是被這個世界拋棄的人,沒有人會要他的。

~

一夜的大雪,一眼望去,整個沈府又被銀裝包裹。

沈朦匆匆跑來,叫:“小姐,他,他跑了。”

朝歌拔腿往外走。

關凌陌花的那個屋,房門大開。

本是捆綁在凌陌花身上的鐵鏈落在地上,鎖被扔在一旁。

在鎖旁留下一塊手帕,上面繡了木槿花。

朝歌走過去,撿起手帕。

但願他這一跑,再不要回來了。

也免得她左右為難。

手捏一方帕子,她淡淡的道:“沈朦,凌陌花跑了,那就算了吧。”

沈朦說算了。

朝歌捏著那一方帕子回屋,把他原先留下的帕子拿出來,疊放在一起。

若真是阿槿就好了。

可他終究不是阿槿,是凌陌花。

錦語和錦言來不及讓人稟報,一起匆匆闖了進來,喊:“七小姐,凌陌花……”

朝歌頭也不抬的說:“我知道了。”

錦言說:“七小姐,凌陌花一定還在城中,或者在地下場,屬下這就帶著人,去搜捕。”

朝歌說:“他又不是傻子,豈會乖乖待在原地等你們去搜捕。”

一如朝歌所想,他不會乖乖待在地下場。

離開沈府後,凌陌花去了佛光寺。

見了懷安大師。

禪房。

凌陌花坐在他面前,一身煞氣,說:“我抽一個籤。”

懷安大師看著眼前的少年。

皮相絕美,脾氣極差。

他氣色不好,臉色不對。

問他:“你受傷了。”

是被狼孩給打傷了。

那個該死的狼孩,果然非同一般,有著非人的力量。

不過,他早晚要弄死他。

還從未有誰在傷了他凌陌花後,能全身而退的。

壓下心裡的殺氣。

凌陌花冷淡:“無須假惺惺,我抽個籤。”

懷安大師也就問了:“什麼籤。”

“姻緣籤。”

“和誰的姻緣?”

“沈朝歌。”

懷安大師說:“沒結果。”

沒結果,他一身陰冷的質問:“沈朝歌和誰才有結果?”

他要去殺了這個人。

懷安大師說:“施主,不如放下執念,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施主。

在他懷安大師的眼裡,世人皆是過客。

他冷笑一聲,道:“我塵緣未了,如何放下?”

懷安大師說:“我是在救你。”

“可惜佛不渡我。”所以,他一點也不想出家。

出家了,就更加不能靠近沈朝歌了。

他問:“我這次去殺沈霽月,能殺得了不?”

懷安大師說:“你若再去,必有去無回。”

他冷哼一聲,是自語,又像在問他:“沈霽月洗血了我凌宵閣,難道我就這樣算了?”

懷安大師想要循循善誘:“冤冤相報何時了?”

他又冷笑一聲,嘲諷道:“你懷安大師是活得灑脫,拋妻棄子,毫不愧疚,還能說得冠冕堂皇,噁心。”

他站起來,轉身就走,帶走了一陣冷風。

身後傳來懷安大師的輕嘆聲。

這個老禿驢有什麼資格在此嘆氣,這世上再沒有比他活得更灑脫之人了。

凌陌花拉下帷帽,遮住了自己的面容,匆匆離了佛光寺。

佛光寺到了這個時候,香客不似往常,如流。

極少。

往回而返的路上,迎面遇著了一個人,和他一樣戴著帷帽,他被這人喚住。

“花花。”

他身形微微一僵,這是慧明的聲音,他那個祖母。

雖是戴了帷帽遮面,這身形也是錯不了的,慧明一眼認出了他。

“花花,我終於找到你了。”

她也忙掀了自己面上的帷帽。

凌陌花淡淡的看她一眼,問:“找我作甚。”

慧明面上也是一僵。

他們祖孫之間,向來冷淡。

她很快緩和了一下自己的情緒,道:“官府到處尋你。”

“那又如何?”他冷淡的回應一聲,舉步就走。

慧明匆忙跟了過來說:“花花,如今這大耀無你藏身之處,你難道要一輩子這般躲躲藏藏。”

關她何事!

他不語。

慧明說:“花花,說起來,你也是半個大榮人。”

“……”他住步。

這資訊含量大了,他想聽一聽。

慧明四下看了一眼,也知道這個時候前後無人。

她說:“你只要尋到大榮皇室的後人,就是先前韓太守的嫡長子韓孝郡,助他重組大榮皇室,你就有機會重見天日。”

凌陌花冷淡的問她:“如此說來,你是大榮皇室的人?”

“邊走邊說。”

兩人同步離去。

慧明的確是大榮人,她的祖上都是大榮的貴族。

近百年前,大耀帝國的軍隊如蝗蟲一般席捲整個大榮,大榮貴胄能跑的全跑了,不能跑的,誓死不降。

當年那一戰,慘不忍睹,血流成河。

從老到小,死傷無數。

這場戰事已過了近百年了,直到今日,身為大榮的後人,骨子裡還是不肯屈服,也正因為如此,大耀帝國對大榮餘孽格外決絕,追殺不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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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耀帝國越是打壓,大榮後人越盼望著有朝一日可以恢復往日的榮耀,自由自在。

在最初的那些年間,大耀帝國的邊境也曾被大榮的後人騷擾,殺戮,大耀便一次次派軍隊前去鎮壓。

後來,大榮餘孽好像真的從這個世上都消失了,再沒有動靜了。

可就在前段時間,隨著廣陵韓太守死,他的身份也被揭開了。

揭開了韓太守的身份,就等於告訴世人,韓太守的兒子韓孝郡是大榮皇室的後人,是皇子。

大榮後人本以為復國再無望,這輩子就這樣了,如今皇子的身份一暴露,又讓許多蟄伏在暗中的大榮人又蠢蠢欲動。

目前的情形是,雖然知道大榮皇子是誰了,但他消失得無影無蹤,聯絡不上。

慧明的意思是,希望凌陌花可以動用一下自己還在的人脈,暗查一下皇子的下落。

只要皇子在,復國就有希望。

凌陌花同意了。

兩人在這件事情上達成了一致後,慧明帶他去了姑子庵。

由於對外宣稱的是她在閉關,慧明便帶凌陌花從後山翻過去了。

後山地勢險要,加上又下了一場大雪,路更難走了,好在她常走這路,習慣了。

對於凌陌花來說,也是小事一樁了,只是他受傷在身,略顯吃力了些。

慧明帶著凌陌花翻山回去的時候已是傍晚。

兩人躍牆而過,不曾想就撞上韓孝郡與夕歌在院中玩耍。

夕歌見雪大,便拽了韓孝郡出來陪她玩雪。

韓孝郡內心雖是百般不情願,考慮到她對自己的需要,還是從了她。

冷不防有人進了院宇,夕歌面上一驚,還沒來得及懼怕,懼怕韓公子的身份就此暴露,就聽慧明喚句:“韓公子,這不是韓公子嗎?”

一想到他皇子的身份,慧明立刻行了一禮,說:“貧尼參見太子殿下。”

韓孝郡看著眼前的兩人,知道來者是友非敵,也就放下心來。

他並不認識這慧明。

夕歌一旁不動聲色的看著,便忙行了一禮,喚聲:“師傅,您回來了。”

韓孝郡顯然不認識她慧明,她介紹了一下,說是自己的師傅。

慧明道:“殿下,外面冷,請裡面說話。”

一行人也就進去了。

韓夫人人正臥在榻上,聽見外面的聲音,支起耳朵聽了聽。

幾個人坐下,慧明說:“貧尼這段時間也正在到處打探殿下的下落,沒想到殿下竟藏在這裡,看來是天助我們,要光復大榮皇室了。”

她卻不知,其實是要命喪於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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