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禧元年十二月十九,離大宋的祭灶節只有幾天了,今歲的祭灶節吳山村百姓們臉上的笑容明顯比去年增多了。

部分遠離家鄉去潤州、長興採煤的礦工們捎回了工錢,在工坊做工和賣煤球的村民荷包也鼓了起來。

就算是傻種田的也高興,蝗蟲上半年被消滅,官府不再以低價和買百姓的糧食,糧倉又充實了不少,能不高興麼。

俗語雲:新節已過,皮鞋底破。大擔餛飩,一口一個,講的就是大宋過祭灶節要吃餛飩。

去歲的祭灶節,冬至過後,鄉鄰們口袋裡空空如也,祭灶時只能搞些素菜餃子糊弄糊弄灶王爺。

灶君可是有無數化身的神仙,平日蹲踞在廚房裡,監察著百姓的一言一行,無論善惡都記錄在案。

到了年底,他會回到天宮述職,將善惡檔案交給玉皇大帝,由玉皇大帝給予人類獎賞或懲罰。

鄉鄰們都想著今歲定然要好好收買收買灶君,買些好肉好菜來祭祀,要是一個孝敬不好,灶王爺在玉帝面前參上一本咋整?

吳山村渡口的集市,人潮洶湧,不光是本村的村民,其他村的村民都是蜂擁而至,怕是今歲最熱鬧的一天,新組建的長洲縣尉司派了十幾個弓手來維持秩序。

弓手們的神態與昔日迥異,他們一個個頭戴曲翅幞頭、身穿皂色對襟短褂,腰纏行藤,手持水火棍,精神抖擻的吆喝著百姓們排隊前行。

自從有了俸祿,這些弓手的積極性大大提高,不少弓手都願意做這種長名衙役。

村裡屠戶劉老漢的油褶子在冬日裡都是油汗滴答,買肉的人不少,預定後幾日祭灶用豬頭和肉食的更多。

劉老漢的兒子學著丁睿的樣子用鵝毛筆使勁的在本子上記錄,好在隨著學堂裡的學童們識了些字,否則今日忙得像漿糊一般的腦袋怎生記住訂單。

“哎,劉大郎,你今日怎的沒去賣煤球。”一個村民招呼著劉吉。

在大宋這點就是不好,父親在家裡排行老大叫劉大郎,長子也被人家稱為劉大郎,父子倆站一起還真不知如何稱呼。

“呵呵,生意要做,灶王爺可也不能怠慢,去歲家窮,可是隨意搞了幾樣貢品,今歲可不敢再怠慢灶王爺囉。”

劉吉趕緊笑著回答,說罷又對著劉老漢的兒子道:“少當家的,後日給某訂上四斤豬肉,某那兄弟也要三斤,一起七斤肉,還要兩個豬頭,你可記仔細了。”

“放心吧,老劉,某記好了,後日一早過來拿肉便是。”劉老漢的兒子高聲應承道。

劉吉憨厚的“哎、哎”應了兩聲,在眾人豔羨的目光中轉身走出了集市。

圍在肉攤旁的百姓嘀嘀咕咕議論了起來:“聽說吳山村的村民們不少都在做工、賣煤球,都發了不少財。”

“可不是,這劉大郎想當年窮的叮噹響,今日居然捨得買上幾百文的肉。”

“就是啊,某也想去,可那工坊暫時只招本村人。”

“丁員外真是個善人,一月給一貫多錢,還管吃喝,某等村中怎的不出個這樣的好人。”

“甭說了,這都是命,聽聞工坊明年還會招些人,我等明年再來碰碰運氣。”

一旁吳山村鄉鄰聽著外村人議論,不管是做工的還是種田的,腰挺的筆直,頭昂起好高,覺得倍有面子,神氣活現的眼神充滿著驕傲:看看吧,爾等那村子就是不如我等這村莊。

宋朝的祭灶是民間的一大盛事,家家戶戶供上祭品,希望灶君在玉帝面前說些好話,有一首詩道出了祭灶節的盛況:

古傳臘月二十四,灶君朝天欲言事。雲車風馬小留連,家有杯盤豐祭祀。

豬頭爛熟雙魚鮮,豆沙甘松粉餌圓。男兒酌獻女兒避,酹酒燒錢灶君喜。

婢子鬥爭君莫聞,豬犬觸穢君莫嗔。送君醉飽登天門,杓長杓短勿復雲。

這一天祭祀用餛飩,有“‘冬餛飩年飥’之諺。

當時,貴家富豪更是求奇,他們把餛飩做成各種顏色,且有幾十種不同的餡,放在金銀器中,謂之百味餛飩。人們還要舂米作粢糕,以祭祀祖先。

吳夢只算個半神論者,對灶君自然是敬謝不敏,玉帝就算是再神通廣大,也不可能對芸芸眾生都至察細微。

何況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上天除了賜予人類一個聰明的大腦外,又何曾給過什麼特殊待遇。

可吳夢如是想,不代表丁大勝會一樣這麼想,祭灶節那天學堂放假,他把吳夢、智慧大師和王夫子都請到了丁府。

三人一進門,只見院子裡的祭桌上放著煮的紅通通的熟豬頭一隻、鮮魚兩隻,豆沙餡兒的湯圓,有葷有素,有鹹有甜。

還有膠牙餳、歡喜團、糖豆粥等等七八碗甜食,桌子上碟子堆著碟子,放得滿滿當當。

小山蹲坐在地上,狗眼熱切的望著供桌上的豬頭,不停的伸出舌頭舔著嘴角。

吳夢也不由咧開嘴笑了,灶王爺對不住了,你只能在一旁看看,今日正午咱們可是有的吃了。

想罷推了推智慧大師,眼神往供桌上使勁瞪了瞪,智慧和尚會意的點點頭,吞了口饞涎。

王夫子眼睛一瞪吳夢,小聲說了句“有辱斯文”。

吳夢毫不客氣的回瞪過去:“少來,在下等著看你一會吃是不吃。”

祭灶女眷是不可參與的,林氏早就帶著一干女眷躲到後院去了,丁大勝和丁家三兄弟、忠伯以及家中的院子家僕跪拜灶君。

丁大勝上前磕了幾個頭,嘴巴裡咕咕嚷嚷的念了幾句,又往地下倒了幾杯酒,吳夢又忍不住在心中吐槽,這究竟是敬灶君還是敬土地爺。

祭祀完了,還得為灶君燒“甲馬”,就是畫了戰馬的黃紙,上畫戰馬,下畫雲朵,旁書神咒,祭祀後燒化,供灶君上天時乘坐。

吳夢看到這裡,不由想起《水滸傳》中的神行太保戴宗,他每次作法行路之前必須將“甲馬”綁在腿上,行走完畢還得燒化甲馬,心道施耐庵只怕就是依據宋朝的習俗寫的。

丁大勝蹲在地上,一邊燒著甲馬一邊唸唸有詞,順手從旁邊的木盆裡抓出一把黑豆和秸稈,扔進火堆裡燒化。

這也是大宋的神話傳說,不給甲馬喂糧草,馬兒跑的慢,彙報玉帝自家狀況時便會排在後面。

餵飽了灶君的坐騎,還得將灶屋裡灶君的舊畫像燒掉,換上新的神像。

丁大勝好容易才把繁瑣的祭祀弄完了,擺上宴席,幾人上桌,迫不及待的吃喝起來,小山在桌子底下來回攢動,吃著眾人扔下的骨頭。

吳夢邊吃邊揶揄道:“王夫子,你這吃相不也有辱斯文。”

王夫子放下酒杯,理直氣壯地反駁道:“吳先生,這又如何一樣,祭祀灶君,灶君將食物的靈氣吸走,再賜還我等,我等應多謝灶君的恩賜,大口吃喝灶君才會愉悅之極,何曾有辱斯文。似爾等方才之饞相,灶君未食爾等卻偷偷覬覦,那才是有辱斯文。”

吳夢又被他噎住了,說實話,鬥嘴他還真不是王夫子的對手,只好閉嘴不言,低頭狂啃豬頭。

智慧和尚才不理會這些,端起酒杯來大聲勸酒,那光光的頭皮又開始發紅了,大和尚不喝酒的時候真是個得道高僧,幾杯酒一下肚就變成魯智深。

吳山村的村民也在家裡祭祀著灶君,今年家家戶戶或多或少都有肉食上貢。

大人們恭恭敬敬的祭祀灶君,小孩子則咬著手指,眼巴巴看著肥肥的豬肉直流口水,一年裡頭吃的豬肉屈指可數,好容易看見那大塊的肥肉哪能不饞涎欲滴。

好容易等到大人祭祀完,大小孩子們一擁而上,搶著吃桌上的甜食,老人們則揮舞著棍棒驅趕,村子裡到處是呵斥聲、怪叫聲、歡呼聲和孩子們歡樂的笑聲。

村東頭的劉吉家裡,供桌上擺放的貢品幾十年來未曾如此豐盛過,豬頭、豬肉、餃子、甜食樣樣不缺。

劉吉誠心誠意的祭祀完畢,兩個孩子趕緊蹦跳著上前,抓起糕點大口著。

劉吉燒完甲馬,換好灶君像,感慨的對剛從裡屋出來的渾家說道:“孩子他娘,我等真是要感謝丁員外,今歲的糧食也多收了好幾石,賣煤球又掙了不少錢,今日咱家裡可要好好吃上一頓。”

劉吉渾家道:“是要感謝丁員外和他大舅子,還有那吳先生,村子裡孩子都免費蒙了學,午間還有飯食,日子眼看著越過越好。”

劉吉笑道:“唉,想當年我等過的日子真苦,一年到頭難得吃次肉,若不是有了石炭作坊,我等哪有這般的好日子。”

劉二郎道:“爹、娘,今歲元日里弄幾個爆竹來放放,好不好。”

劉吉渾家笑眯眯的抱起劉二郎道:“好,娘給你買,不過你要乖乖聽話,爹孃出去幹活了,你可不能四處撒野。”

劉二郎連忙點頭道:“只要娘給我買爆竹,我就不亂跑。”

劉大郎嘴裡含著甜食含含糊糊的說道:“爹、娘,來年我要好好讀書,多學算術,以後想去那楓橋班上課,那裡學的東西可多了。”

劉吉慈愛的笑道:“只要你能去,爹孃有什麼不願意的,你看看丁家三郎,小小年紀拿著圖紙指揮工匠,爹孃也羨慕啊,你若是上了楓橋班,爹爹給你整個又大又漂亮的新書包。”

一旁的劉二郎不幹了,搖晃著雙手道:“爹爹偏心,我也要,我也要。”

劉大郎不屑道:“二郎,你還在流鼻涕玩泥巴,又沒上學,要什麼書包。”

劉吉渾家卻呵呵笑道:“都有,都有,你爹現在掙錢了,兩個書包咱家買的起。”

劉二郎一聽自己也有,立時雀躍起來,院子裡一片歡聲笑語。

村東北一側的張二郎家卻是另外一番光景,以往大家都羨慕的看著張二郎家,他的父親張春才是城裡的賬房先生,一月有三貫的工錢,家裡日子過得火紅火紅的。

可張春才今年祭灶節回來後,不知何故垂頭喪氣,祭灶也是草草搞了幾樣供品就收了場。

渾家眼瞅著不對勁,問道:“官人,你一回家便鬱鬱不樂,莫非在外間有甚禍事?”

張春才發著牢騷道:“如今這蘇州商鋪裡許多都用那阿拉伯數字記賬,我等這只會算籌的無法與之相較,又不好意思上門討教,再不學會,只怕掌櫃的另找賬房,不再用某了。”

渾家懊惱道:“早知今日何必當初,丁家本就家大業大,你又何必當初為了彭家去得罪那吳先生、王夫子他們。”

正好張二郎從外間進來,看到父親垂頭喪氣,便道:“爹爹,今日祭灶怎的豬頭也沒有一個,我想吃豬頭肉了。”

張春才拿起一個靠枕使勁扔了過去,恨恨的說道:“吃、吃,你就知道吃,爹爹都快要被解僱了,到時你去喝西北風。”

張二郎立時呆了,沒有父親的工錢,他在學堂還能擺什麼臭架子,且現在學堂裡有幾個人的爹爹、叔叔都去賣煤球了,收入只怕比自己的父親少不了多少。

他慌忙問道:“爹爹,這是為何?”

張春才道:“還不是你們學堂的那個吳先生,蘇州城裡的商鋪都用數算之法和阿拉伯數字,我等都快無用武之地了。”

他突然一拍腦袋道:“對了,大郎,你不是學了數算之法麼,速速來教給爹爹。”

張二郎奇道:“爹爹,你不是說過讓我只念那聖賢書,數算之法只是小道,孩兒便沒用心學。”

張春才恨不得一棒子打死這個只知道敗家的兒子,可話確實是自己說的,又不好賴賬,只好道:“大郎,你先把會的交給爹爹,以後還是好生學學吧,夜裡回來就傳授給爹爹,不學怕是日後連工錢都沒著落了。”

張二郎懵了,問道:“爹爹,如今蘇州的鋪子裡也是用阿拉伯數字記賬麼?”

張春才拍了一下張大郎的腦袋,取過紙筆道:“是啊,大郎,日後可要好好學,來來來,教教爹爹阿拉伯數字如何認法,教的好了,多拿些銅錢給你買零嘴。”

看在銅錢的分上,張二郎頗為得意的化身為小學算術教授,開始傳授自己父親認識阿拉伯數字和各種運算符號,以及如何應用四則運算做算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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