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船揚帆過了洪澤湖,再經過泗州到達宿州,這一日停在宿州過夜。

宿州為保靖軍節度,屬淮南路,早在五千年前就有徐夷、淮夷等部落在這裡繁衍生息,是一座古城。

吳夢注意到大宋的經濟中心確實是逐漸在往南方轉移,泗州、宿州比之江南那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自真州北上後其他州縣碼頭處的幫工個個衣衫襤褸,面有菜色。

吳夢在船上呆的悶了,吩咐幾個水手將他抬下了船,李五推著吳夢在碼頭上散著步,丁睿在一旁跟隨。

來到碼頭旁邊的集市,吳夢草草看了看,集市裡的貨物成色不好且品種不多,人流也不旺,三三兩兩門可羅雀,完全不是潤州、真州那般人流如織的煌煌盛世模樣,更不要說與蘇州相比。

更加令人不可思議的是市場一側還有人市,北宋不允許蓄奴,這些人市也不是打著賣身為奴的旗號,而是籤訂契約,為主家服務十年二十年這種方式。

雖然契約家僕本質上與奴隸有區別,但實際上還是作為奴隸來用,唯一比奴隸有優勢的就是主家不可隨意傷害僕人,否則告到官府,主家便要吃官司。

丁府的家僕不少就是簽了十年以上契約的僱工,這幾年丁府日益興旺,丁大勝早就將簽訂的契約給燒了。有了好的薪水,那些家僕死心塌地呆在丁府了,根本不會跑,根本無需契約的約束。

吳夢吩咐李五推著近前仔細看了看,人市裡足有兩三百人,最多的就是孩子,那些孩子一個個骨瘦如柴,臉上沒有幾兩肉,飢寒交迫加上對生活的無望,過早的讓這些孩子們的大眼睛裡失去了光彩。

一個行人經過,見一個五六歲的孩子用希冀的眼神盯著自己手中的包子,喉嚨一動一動的不住吞嚥著饞水,心一軟,拿出一個包子扔給了他。

那孩子伸出又瘦又黑的手臂趕緊接住,狠狠的咬了一口咀嚼起來,旁邊跑過一個稍大些的男娃,一手搶過包子便往口裡塞去,那黒瘦的孩子頓時哭的眼淚汪汪。

丁睿一看頓時大怒,跑過去拽住那搶包子的男娃,揮拳要揍,一看那男娃同樣是瘦的不成人形,嘴巴裡鼓鼓囊囊的,正一臉驚懼的望著自己,他攥著的拳頭放鬆了下來,揮揮手讓他走了。

吳夢瞅著眼前的情景心酸不已,他知道大宋官府不會讓這些人餓死,每日裡都有稀粥續命,可孩子們正是長身體的時候,一兩碗稀粥根本吃不飽。

丁睿回到吳夢身邊問道:“師父,孩子們真是可憐,有什麼法子能救救他們。”

吳夢搖了搖頭,不是沒有糧食,而是當地的糧食百分百都在大戶手裡,這些大戶說不定巴不得有捱餓的孩童賣入自己府中作為廉價的僕人。

臺灣現在的糧食剛剛自保,沒有能力來救濟天下的災民,他攔住一個行人問了問緣故,那行人簡單說了幾句,他便知道了是怎麼回事。

天禧三年,黃河在今滑縣決口,洪水經澶、濮、曹、鄆等州注入梁山泊,又合清水、古汴渠奪淮入海,三十二個縣受災。

陳堯佐按照吳夢的提示讓災民上山,八月,黃河在該縣再次決口,黃河在此折向東南,由泗水合淮水注入黃海,這是歷史有記載的第七次大改道。

兩次決口,導致江淮一帶災民遍地,百姓們流離失所,壯漢們去了徐州挖微山湖、修水利,可不少孩童都失去了父母,只能到處流浪,接受官府的救濟。

有些孩童被迫無奈,為了生存只能賣身。這裡許多孩童都是十歲以下的,有些大戶人家嫌棄養著費事,就一直羈留在此處。

吳夢想了想說道:“想救濟這些災民,只能找你舅舅幫忙,調集漕船順流而下運到蘇州,此處的官府自身難保,哪有多餘的糧食能餵飽他們。”

待到眾人回到船上,丁睿與林貴平一說,林貴平道:“區區兩三百孩童倒是好辦,可一路上的災民怕是不少,路費都沒有,否則早就去了蘇杭的富庶之地。”

吳夢道:“蘇州雖是缺乏勞工,但太多的災民也容納不了,君烈還是先想法子把這些孩童運走吧,再呆上幾月,只怕病倒無數。”

林貴平下了船往衙門去了,丁睿卻從船上拿了幾個包子,來到了集市,找到剛才被搶了包子的孩童處,那黒瘦的孩子臉上淚痕未乾,還在抽噎。

丁睿蹲下身子,露出個笑臉,將包子遞給那孩子,孩子怯怯的望著丁睿,小心的接過包子大嚼了起來。

丁睿摸了摸他的小臉說道:“慢慢吃,明日裡就有船送你們去蘇州,到那處就能吃飽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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黒瘦孩童年紀尚幼,理解不了丁睿的意思,也不說話,只是睜著一雙大而無神的眼睛懵懂的點了點頭。

丁睿怕有大孩子過來搶食,守著這孩子吃完了包子才回到船上。

翌日晨間,林貴平調集兩艘南下的空載漕船將孩子們都運去了蘇州,吳夢修書一封給王嘉言,交於船上的廂軍帶上,送走遠去的漕船,眾人登船繼續北上。

站在船頭,丁睿望著運河的潺潺流水,想起黃河的洪水,問吳夢道:“師父,黃河多次氾濫,莫非真沒有法子治了麼?婁江現下不也是安寧多了。”

吳夢道:“黃河最大的問題就是從上游帶來的泥沙過多,不斷淤積在河道內,經年累月,河道越來越淺。現下治水,無非兩個法子,一個是加高河堤,另一個是束水衝砂,都為治標之法,所以為師建議朝廷開挖微山湖,分成兩到三條水道入海。

婁江不一樣,它的淤積來自於海潮上溯帶來的泥沙,只要船閘建成,那泥沙便無法上溯,只需定期清理河道和入海口的泥沙即可。”

丁睿介面道:“師父所言的上游禁耕禁牧,恢復植被,才是治本之法麼?”

吳夢點頭道:“除卻恢復植被,再無他法。”

他知道黃河以後的幾十年裡還會有決口,要暫時性解決問題,需要把五丈河處的百姓遷走,那處實際上也同樣可以開挖一個大湖,作為洩洪之用,關鍵是這幫百姓願不願意走,朝廷又會不會同意。

沙船繼續北上,進入了汴河,北岸官道上的行人漸漸多了起來,騎馬的,駕車的,走路步行的,男女老少都有。

最有趣的是吳夢看到有個赤膊大漢肩膀上搭著一根齊眉棍,棍子上穿著一串中間開孔的大餅。

吳夢好奇的問林貴平道:“君烈,那大漢棍子上串的是餅麼?”

林貴平笑道:“那便是環餅,中間有孔,易於串起來攜帶,遠行的腳伕在家中做好,串在棍棒上或是掛在車馬上,餓了便取出來吃。”

沙船再往應天府(今商州)方向上溯,汴河的水流越來越急,靠搖櫓和划槳已是不行,這時只能依靠縴夫了。

此處有大批廂軍分段拉縴,林貴平為了加快船速,每段拉縴的廂軍都給賞錢,讓他們加把勁,快些拉動沙船向上游駛去。

夕陽斜下,一群光著膀子,露出古銅色皮膚的廂軍們佝僂著腰身,邁著沉重的步子,蹋著黃沙,沿著河岸一步一步向前走。

他們的身子向前傾著,渾身肌肉緊繃,時不時喊著“嗨嗬,嗨嗬,嗨嗬嗬……嘿喲嘿嘿……“的號子拉動沙船前行,夕陽照射在廂軍的身上,拉縴的肩膀一片通紅,晶瑩的汗珠反射著點點碎光。

領頭的縴夫是一個鬍鬚濃密、一聲腱子肉的中年人,顯得很有力氣。

中年人身邊跟著一個十一二歲的少年,應該是他的兒子,那孩子過一陣子就拿出手絹給父親擦汗。

看著父親辛苦的模樣,他一臉心疼,伸手拖著父親身後的繩索,幫忙使勁,中年人慈愛的望著兒子笑笑。

景靈看著那孩子對父親孝順的模樣,禁不住眼圈都紅了,捏了捏吳夢的肩膀道:“這些縴夫真是可憐,還帶著孩子一起,先生要抓緊蒸汽機的打造,早日讓他們脫離苦海。”

丁睿也頗覺不舒服,自己在船上的悠閒是建立在別人痛苦的基礎上,於是對吳夢說道:“師父,弟子覺得不管是移民還是漕運,蒸汽船才是解決問題之根本,請師父將那蒸汽機的製造工藝編寫一番,我和師兄們試著來打造。”

吳夢苦笑,哪有那般容易,如果要實用型的鍋爐,先要有蒸汽輸送管道,須打造出軋管機,配合遊動芯頭軋製無縫鋼管。

還得有鍋爐胴體、氣缸、密封環、連桿、變速箱,螺旋槳一系列配件,潤滑油也是個大問題,現在臺灣的潤滑油用的是蓖麻油,但是高溫高壓的氣缸不能用這種潤滑油。

還有個最大也是最關鍵的問題,船底螺旋槳軸承的潤滑油密封沒有橡膠很難實現。

但是看到景靈、丁睿希冀的眼神,吳夢又不忍心拒絕他們。正在為難間,一艘車船譁啦啦的從他們旁邊經過,兩側四個車輪般的槳葉飛速轉動,行駛的比沙船快上許多。

吳夢被車船觸動了靈感,對啊,自己何必老是想著螺旋槳,再說運河水位低,螺旋槳只怕派不上用場,還不及明輪管用。

嗯,是了,先搞明輪船,把運河內部的運輸解決掉,再來考慮遠洋海船的螺旋槳推進。

看到吳夢先是緊鎖眉頭,忽然眉頭舒張露出微笑,景靈知道他想出了辦法,忙問道:“先生可是想到了解決之法。”

吳夢點了點頭道:“想明白了一個關鍵之處,睿哥兒,到了東京,你且與那薛神醫去給官家治病,師父將那蒸汽機想透徹,把加工工藝制定好,回到臺灣就試製。”

丁睿高興的跳了起來,忙道:“師父英明,弟子定然努力去做。”

吳夢笑著伸直了手摸了摸他的髮髻,這孩子長高了許多,再過一年,只怕自己坐著摸不到他的頭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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