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底,周良史遣人來報知四艘船隻已經在下水試航,已起航北上婁江海港。

吳夢看完周良史的書信,想著啟程的日子快了,他推著輪椅走出屋子,外面已是黃昏時分,環顧學堂四周,吳夢不禁對住了快三年的吳山村有了留戀之感。

正在愣神間,隱隱一陣香風襲來,不用看他也知道是景靈,對這個二十幾歲的姑娘他有些歉疚,自己無法跟她有夫妻之實,可她卻無怨無悔的陪在身邊。

因她曾是明教的暗樁,吳夢起初還是有些不放心,可經過此次救災,看到她奮不顧身跳入河中救人,便再也沒有了懷疑。

人都會走錯路,不能因為景靈和小青一時之錯而判處她們的死刑。

景靈注意到了吳夢不舍的眼神,她笑道:“先生在此處住了近三年,如今快要走了,想必有些留戀不舍。”

吳夢扭頭看了她一眼道:“是啊,沒法子啊,留戀又如何,遲早是要走的。”

景靈笑道:”先生若是想念還可以再回來的,船行也就十來天。”

吳夢苦笑道:“你看在下這副軟綿綿的身體,也不知道還能經得起幾年折騰。”

景靈心下難過,輕撫著吳夢的肩膀道:“不管先生如何,景靈永不離開先生半步,別想趕奴家走。”

吳夢感動的拍了拍景靈的手背,長嘆一聲道:“如此就委屈你了,趁著年輕,還是早點找人嫁了吧。”

景靈才不管他說什麼,她顛沛流離十幾年,從來沒有見過像吳夢這般一身高深莫測的學問,卻從不心高氣傲。

他有大師的清高氣度,卻又有佛教眾生平等的理念,有時相當講究,有時卻面對田地的大糞臭味卻從無厭惡,有學者的儒雅,卻也有雄渾的氣勢,這些特質深深吸引著她。

她不管是一年也好,兩年也好,反正能陪在他身邊就好。

就算是他死了,她也要守在他的墳墓邊,永生永世不分離。

兩人正在恍惚間,忽然一聲怪笑打斷了這黃昏的美好,景靈趕緊抽回自己的手掌,抬頭一看原來是林貴平,她趕緊福了一福問候道:“林官人來了。”

林貴平桀桀怪笑道:“是不是打擾到二位的雅興了,那就抱歉了。”

吳夢橫了他一眼道:“君烈老弟既知,那便不必現身,真乃口是心非。”

林貴平“呸”了一聲道:“你當某家願意看見了,這可是會長針眼的。”

景靈羞得滿臉通紅,啐了林貴平一口,迅疾在林貴平那無恥的笑聲裡快步進屋。

吳夢道:”別笑得象個夜貓子進村似的,說說有甚大事。”

林貴平道:“兄臺軟玉溫香在懷,怕是不記得如今已是七月底,那幫小子你也得分班了吧,下月無論如何都得派人過海,不趁著那處雨水少時把屋子蓋好,寒冬臘月裡去吃西北風喝雨水啊。”

吳夢拍了下腦袋,忙道:“君烈說的是,此番被救災搞得差點忘了,此事還真的抓緊,明日便吩咐學童們寫調查報告。”

林貴平點點頭道:“武器、人員都已備好,船隻周大郎應該修書告訴與你,我等走後,姐夫會將糧食運到婁江入海口的碼頭倉庫裡,那幫災民如今可住在草棚裡已有半月,天天抱怨不斷。

吳夢問道:“可弄了個軍號?”

他可不想搞那什麼殺人放火受招安的把戲,要搞就搞得正規點,吳夢幾十歲的人了,並不想有個反賊的稱號。

林貴平道:“託你的福,官家給了個番號,名喚臺灣營田司廂軍,某家任指揮使,至於你是想當島主還是知州自己寫個均旨就好。”

吳夢一聽就笑了,抱拳道:哎呀,草民有眼不識泰山,不知指揮使老爺駕到,有失遠迎,恕罪恕罪。”

林貴平馬上還禮道:“島主老爺,下官還要島主老爺多多提攜。”

兩人正在玩笑,智慧大師從外間進來,吳夢連忙拱手道:“臺灣護島大師智慧聖僧駕到,林指揮速速相迎。”

林貴平哈哈大笑,臺灣島拓殖草臺班子三人組正式建立,可吳夢堅決不當什麼島主知州之類,搞得像射鵰裡面的黃老邪一般。

再說他深知自己就不是當領導的料,能當個狗頭軍師就很滿意。

卻說七日後,學童們的報告都交了上來,吳夢一份一份的細細看過,資料基本都是實實在在的,確實沒有一個人亂寫。

不過也不排除有人抄襲,但這不是最主要的,吳夢只是想看看他們對貧富分化的現象有什麼看法,三觀不接近的肯定不能前去。

毫無疑問,楓橋班的學童都是些孤兒,言辭也是最為激烈的,這當然是他們的出身所決定的。

其他的學童卻無此見識,只有劉大郎經常和楓橋班的學童接觸,有了思想的啟蒙。

富裕人家的學童自然是為富人說好話,窮人家的孩子卻是在報告中哀嘆命運的都有,看得吳夢一陣發笑。

吳夢丟下了報告,看來不必帶吳山村的學童過去了,他已經給了這些學童思想的啟蒙,蘇州未來的發展還需要他們。

而且即便想將這些孩子帶走,日益富裕的吳山村村民和幫工們未必願意。

何況孩子們過去也是吃苦,楓橋班的學子們自幼吃苦慣了,且又是孤兒,無牽無掛,自然無所謂。

而劉大郎數次想進入楓橋班就讀,同樣家中以前並不富裕,吃得了苦,也是個可造之材,這些學童們數年後就是臺灣工農業的頂樑柱。

現在還有個丁睿,這倒是個麻煩事,他還只有九歲,丁員外倒是問題不大,林夫人是個慈母,不知道她放不放的下心讓自己帶走。

吳夢想了想喚來丁睿問道:“睿哥兒,師父要遠赴海外了,那處還是蠻荒之地,你還是先不要去了,在吳山學堂學習幾年,待長大些再來與為師相聚。”

丁睿嘴巴一翹,斬釘截鐵的說道:“不好,我一定要去,我還沒看過大海,這次一定要去一睹真容,師父在哪裡,弟子便在哪裡!”

吳夢笑道:“師父知道你孝順,可是令尊令慈會讓你去嗎?”

丁睿想了想咧嘴笑道:“會的,我今晚回家就先和爹爹說,再讓他告訴我娘,他們定會讓我去,師父,弟子先上課去了,明日等我的好消息。”

吳夢看到丁睿的身影,嘆了口氣,沒辦法,丁睿若是不去,耽誤幾年便荒廢了,再苦也得把他帶去,大不了給他開點小灶,讓他吃好點。

下午下學後,丁睿和村裡的一群學童嘻嘻哈哈出了大門,往村裡走去。

張二郎問道:“睿哥兒,你真的要去臺灣啊,那麼遠,你爹孃不擔心麼?”

丁睿道:“去,定是要去,爹孃擔心我也要去,我要去看看大海,看看臺灣,島上有好多野鹿,我回來時帶鹿肉幹給你們吃。”

劉大郎羨慕道:“我也想去看看大海,就是不知道吳先生會不會帶我去。”

丁睿道:“你去說說唄,師父對你頗為喜愛,應會答允,可你爹孃會願意麼?”

劉大郎傲氣道:“睿哥兒,我雖是成績不如你,卻比你大上兩歲,你爹孃願意,我爹孃有什麼不願意,就是他們不願意,我也偷偷溜去。”

丁睿笑道:“若是我爹孃不讓我去,我也偷偷躲在船上溜去。”

村裡的一個學子問道:“《自然》課裡說海里有大鯊魚,可是吃人的,你們怕不怕。”

劉大郎撇撇嘴道:“有什麼好怕的,我等又不下海,鯊魚還能跳上來咬我不成。”

另一個學子道:“《自然》課裡還說大海上的風暴很是厲害,大海船都能掀翻,要是船被掀翻了,你們不就掉進海里了,鯊魚定會來吃你。”

丁睿笑道:“一看你就是沒學好《自然》課的,秋冬日裡風暴極少,我等的運氣會有那麼差?等我長大了,抓一條鯊魚給你們瞧瞧,嚇死你們,哈哈。”

幾個半大小子們說說笑笑進了村子,丁睿揮手告別了小夥伴們,走進了家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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忠伯看到丁睿進來了,笑道:“睿哥兒回來了。”

丁睿點了點頭道:“忠伯,我爹回來了沒有?”

忠伯道:“主君回來了,在書房算賬,有好一陣子了。”

他蹦蹦跳跳往書房走去,進到書房裡,看到自己老爹正埋頭算賬,丁睿趕緊跑到案几前靜候。

等了半晌,丁睿瞅見父親的茶杯裡已經沒水了,大眼珠子咕嚕嚕轉了兩下,便拿來茶壺替父親斟滿茶水。

丁大勝一見兒子幫自己倒水,笑道:“我兒知曉孝順爹爹了。”

他端起茶杯喝了口茶水,伸直手臂活動了一下,感到執筆一側的肩膀痠疼,便順手揉了揉。

丁睿見狀乖巧的站在丁大勝後面,笑呵呵的一下一下給丁大勝捶起肩膀來。

丁大勝見平日裡最調皮的兒子居然老老實實的給自己捶背,便半躺著閉上雙目享受了一會,問道:“睿兒,你今日定是有事,不是在學堂裡搗蛋了,就是有求於爹爹。”

丁睿嘿嘿笑道:“還是爹爹英明,孩兒做什麼都逃不過爹爹的眼睛。”

丁大勝滿臉慈愛的說道:“爹爹把你從小到大帶了九年,睿兒,你撅起屁股爹爹就知道你要放什麼屁,只要你那眼珠子咕嚕嚕一轉,準沒好事,說吧,從實招來。”

“爹爹,舅舅、師父、和尚師父他們要去臺灣了,孩兒也想跟著一起去,你看成麼?”丁睿擠眉弄眼,一臉討好的望著自家老爹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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