殤沫如身處夢境一般,被‘惡鬼’壓制著身體,夢囈著心中的名字。

就算,用盡全力,也全然無法與當下的力量抗衡。

反倒越是用力,則越覺失重感,身子也好似萬蟲咬食、千蟻爬行,無孔不入、覆身貼膚。

但,這也是一個人最能集中全身精神力之刻,殤沫的眉頭已皺起,繃緊著每一寸肌肉、每一根神經...

失重,旋動。

在極強的吸附力下,他的身體正在極快的旋轉,好似也成了另一方獨立的旋渦,失控著,卻又耗盡著僅有的力氣...

——生命就要這般結束了嗎?

——這‘尾閭’的深處,是否正是那萬劫不復的地殼深淵...

視覺的眩暈感已到了極限,這是無論怎樣都再難看清楚任何事物的疲憊,唯有等待死亡…

一次次鼓起力氣,一次次猙獰散力,殤沫終是隨了水湧,任憑身體在無盡深淵中盤旋、轉動。

然,此刻他卻也更能聽到一直深藏在心中的聲音,這聲音不僅僅熟悉,且不絕於耳,他本就為了這個聲音而來。

為了這個聲音,他寧願跳進這無窮無底的‘尾閭’之中...

他已無助到了極致,這種感覺並不是想象中的絕望與死寂,反而使得意識變得更強,更堅毅了起來。

耳邊,那一直連綿不絕的聲音,好似在次次呼喚著他那早已冰冷的心田,他緩緩地展開了雙臂,展平了雙腿,躺直了身子,慢慢地露出了隱藏在他心底的那久違的淡笑…

這時,他如葉搖曳的身體,突然受到來自海底深處的一股莫名衝力,整個身子赫然向上升騰,且極速偏離著‘尾閭’的中心點...

這股衝力極大,毫不遜色‘尾閭’中心點的下吸力,順力而上的他,臉上的淡笑更加濃烈起來,他的腦海中時時閃動著師父郭明軒珍藏在‘天翱門’無塵閣中的本本道家卷宗,逐漸握起著拳頭,蹬直著雙腿,聚攏著手臂…

他猛然睜開雙眼,‘嘭’的一聲,整個身體剎那間竄出了海面,在這‘尾閭’的上空赫赫升騰,他目視著腳下那如滅世一般的恐怖漩動,又緩緩抬眼藐視著頭頂的那萬丈驚雷,他開始仰天狂笑起來…

翠藍色的山體在大海中絢麗多彩,好似在詮釋著海洋的萬般變化,亦似在展現著另一個美好國度的來臨。

而,這翠藍色的山體並不孤單,它的周邊也陸續盤落著三四座山體,只是旁落的山體沒有它那般絢爛,以至於海舶上的眾人足以忽略掉那座最高大、最高聳的山峰。

王景弘的頭艦也是在駛進那座山峰的陰影處後,才使得他不由地望向那座山峰的峰頂的。

然,在他看向那峰頂後,也似有似無地松了一口氣,隨後,嘴角便喃喃道:“應該是到了…這應該就是“鶯歌嘴山”了吧…”

他的手臂,隨著他臉上逐漸展露的淡笑,也緩緩抬了起來,此刻旋在空中的箭鳥已能看清楚始末,箭鳥飛行的航線已完全展露了出來。

“傳令兵!”他突然喜悅轉身,淡笑著的臉上,似也露出了無比的自信與從容,“告之鄭和大人,我們已到了錫蘭國的邊緣了,從箭鳥往返的航線來看,這裡的人就居住在這“鶯歌嘴山”上。”

頭頂排成兩隊的箭鳥,一隊從海舶處朝“鶯歌嘴山”的半山腰處飛著;一隊則從“鶯歌嘴山”的半山腰處往海舶的方向折返著…

“大人,這鳥兒…”傳令兵望著天際,遲遲結舌道:“這鳥兒…真的能夠…替我們在海上導航啊…真的帶著我們找到了我們要到的地方了...”

“呵呵,這箭鳥並非是可以為我們導航,而是它們能夠尋找到人跡後,便會折返,而我們所航行的方向便是錫蘭國的方向,它們也自然尋找到的是錫蘭國方向的人,”王景弘已笑出了聲來,“當然,這也不排除有返回南浡裡國的箭鳥,可顯然我們的運氣並不算太差,雖是無法準確辨別出海舶在海上的方向,但那深海‘尾閭’上空的萬丈雲層後,定也是太陽的所在...”

“我們...也算是走對了方向,沒有出現誤差的,”傳令兵說,“至少沒有折返回南浡裡國…這還不是多虧了王大人您的海航技術嘛…”

“說來懺愧,其實並不是我的海航技術有多麼高明,只是我們的海舶就算處於再危險的處境之中,我也是會刻意的去留意方向的,盤算著船頭到底旋轉了幾下等等的細節,”王景弘緩緩地走向海舶閣樓旁,將掛在閣樓簷上的一布袋子取了下來,隨之從袋子中抓出一把如米粒般的東西,隨意揮灑著,“但我們能完好的來到這裡,還是歸功於這些箭鳥啊…”

旋在天際的箭鳥在王景弘揮手散落袋中顆粒後,陸續落在了海舶之上,紛紛啄食了起來。

“去吧,去告訴鄭和大人,我們該上岸了,”王景弘側臉瞥了一眼還有些驚呆的傳令兵,仍保持著淡淡的笑容,“再不去,你可就要延誤軍機了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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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空如洗的天際,淺綠色的海水如鏡似畫,在這幅唯美的“畫卷”中,唯有一處凸起的淺灰色珊瑚礁顯得格外不對稱。

這與景不對稱的珊瑚礁,雖壞了唯美的這“畫卷”,但對於殤沫而言,卻猶如救世主一般的存在。

它完全承載住了殤沫的身體,殤沫的全部...

對於一個在死亡下尋到一絲生機的人來說,要拯救的已不單單是那冰冷的軀體,更要救贖下他心中的希望與寄託。

而,希望與寄託,恰巧也正是一個人活下去的全部。

眼簾上的沙粒在海風的吹拂下,輕柔散落。

這本毫不起眼的沙粒,此刻,也變成了唯一的溫柔,唯有的觸碰。

然,這觸碰的感覺很奇妙,不但沒有溫度,且還有些僵硬。

殤沫只覺眼皮癢癢的,卻無力睜開,更無法去分辨出使得他眼皮不適的,到底是那些黏在眼皮上的細細白沙,還是那沒有方向的海風。

只因,白沙是冷的,海風卻是暖的。

他的意識猶在,大腦亦清醒異常,儲存著他身處在‘尾閭’之上,面對天崩地裂、驚雷嘶吼的冰冷畫面;也有心中泛起的漣漪喚聲與耳邊師父郭明軒的敦敦教誨。

但,這都不足以是能夠令他對著恐怖如地獄之眼的‘尾閭’,發出狂笑聲的原因。

真正能夠讓他暢懷狂笑的,反倒是他看到了一物。

這是他的身體升騰到‘尾閭’至高點,將要與那萬丈驚雷碰撞時,赫然看到的東西。

這東西不是別物,而是他千里遍尋、朝思暮想的一艘船。

可奇怪的,就只有這一艘船,且還是最特別、最令人矚目的‘飛魚帆舟’。

——在這無窮無盡的深海中,最孤獨的大概便是孤零零的一個人、一艘船了。

然,‘飛魚帆舟’卻永遠不可能成為獨有,就單單船頭上懸掛的‘紀字帆旗’也便不可能讓它成為獨有。

可,他卻很確定,真的只看到了一艘船…

——難道,她已經出事了嗎?

他仍未完全醒來,但觸感卻比任何時候都要清醒。

清醒到他已發覺,正有陌生的生物正在向他聚攏,卻不知為何,這些生物卻始終沒有撲向他...

此刻,灰色的珊瑚礁上滲出了深褐色的黏體,這黏體順著礁體流下,慢慢流到海水中,與海水觸碰後深褐色變成了深紅色,又在完全流入海水中的那一刻完全消散,無了蹤跡…

他受傷了,且是很重的傷…

原本以為已至錫蘭國的王景弘,在上岸的那一刻,竟有些後悔了。

他實在不該上岸,更不該讓鄭和、暮雲煙、柳韻錦與將士們一同上岸。

他也感覺到了從未有過的羞澀,這是羞到了極點,想把頭埋進沙土裡的羞澀。

航線是他帶的,號令是他傳的,眾人也是跟在他的身後,陸續上得岸。

可,岸上全是無衣赤體的民眾,這等有傷風化的場景,怎能不讓他感到羞愧呢?

隨他上了岸的大明朝人士,很快也便發現了不對之處。

這是很難不被發現的不對,當陸續出現在面前的赤身男女越來越多的時候,但凡是來自大明朝的人均駐足下了腳步,且是目瞪口呆的駐足下了腳步。

柳韻錦與隨行的女子,更是尖叫連連,連捂帶跑的逃至了岸邊…

可,就算她們捂住了雙眼,逃到了岸邊,也已被方才的場景嚇得面紅耳赤、手足無措著…

“這裡…莫非是裸形國?”同樣停下了腳步的鄭和,用臂肘戳了戳王景弘的後背,聲音極小,“我們還是在岸邊休整一下吧,畢竟我們的海舶在來時太過於顛簸,很多人已甚感不適了…”

“啊….哦…”王景弘猛然一驚,側臉望向鄭和,逐漸定神道,“哦…裸形國…我記得書中曾有記載,昔日釋迦佛從此過海,因海中霧氣也帶著海水的鹹氣,使得釋迦佛感覺身體有些發黏,便在此登岸脫衣,入陸地上的淡水塘澡浴,不料卻被這裡的當地人盜走了衣服,隨後,釋迦佛詢問他的衣服何在時,當地人因貪圖釋迦佛的珍寶袈裟,私藏後而拒不承認偷盜的行為,釋迦佛便在憤怒下念了咒,從此但凡是這裡的人便都不能穿衣,一旦穿衣,便會生爛瘡。”

“是,我好像也想起來了這段典籍記載,”鄭和說,“只是沒曾想到這裸形國...真的存在。”

“是啊,這裡的人居住在山腰洞穴,且行動如獸畜一般,好似根本不會站起來走路…而他們居住的山,自然也不是“鶯歌嘴山”了…若我沒記錯的話,我們眼前的這座高山應該是按篤蠻山…”王景弘連連輕嘆著,“若不是在海上遇到了‘尾閭’,我們隨箭鳥而來,還真發現不了此地。”

王景弘,又道:“不過,大人也莫急,我們尚且至海岸邊休整,從這裡調轉船頭往西,行駛七日左右,便能見到真正的鶯歌嘴山了,見到鶯歌嘴山後,再行三兩日到佛堂山,也便到了錫蘭國碼頭,別羅裡了。”

“嗯,我們既來之則安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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