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初的時候,謝雲渡帶他去了古九穀。

……

其實那天從老丹師宅子離開的時候,謝雲渡心中已經隱隱知道了。只是他凡事總愛往好處想,發現什麼動靜都能先自己高興一番,就覺著是陸啟明好像再一會兒就能醒過來,與他說話。

但謝雲渡還是儘早來了。

他們只在渭城留宿過一晚便啟程出發,一路向著西北連日趕路,才在今日摸到了古九穀的邊緣。

他是不敢耽擱。

當時夜深晃著燭火時,謝雲渡還未仔細留意。可到了第二天一早,等他開了窗掛起簾子,外面的光線把屋裡照得敞亮,謝雲渡才察覺出這孩子另外的異樣。

他竟像是……看不見。

就算神魂尚未甦醒,這幅身體也總該留有本能反應。但謝雲渡卻留意到哪怕是他在吃東西的時候,眼睛也是一動不動地望著空處。

當時謝雲渡心裡就微微咯噔了一下。

他張開五指在孩子眼前晃了又晃,沒有反應;然後把他抱起走到窗邊。窗外是個豔陽天,才一大早陽光就亮得刺眼,謝雲渡往外看時都忍不住眯了眯眼,但光線映進孩童的眼睛,卻始終無法令那對瞳孔生出哪怕一絲的變化。

“啟明,”謝雲渡念他的名字,“啟明,你醒著嗎?你能聽到我說話嗎?”

他在孩子左邊說活,又在他右耳朵旁唸叨,後來又在他手心一筆一劃地寫字,心裡越來越不安。謝雲渡甚至覺得,這孩子甚至還不僅僅是眼睛看不見的問題,而是……

怎麼會?

謝雲渡原先以為陸啟明只是單純的還未徹底甦醒才會這樣,現在卻不敢肯定他對外界毫無反應的真正原因。

謝雲渡呆在原地慌了好久。但他正抱著這小孩,看得見摸得著,心裡便漸漸重新平靜下來。他回想起更早那些時候,他還以為啟明再不會回來了,整個人就只知道整日裡渾渾噩噩地在古戰場外面遊蕩,昏天黑地的。現在至少人就在這裡跑不了,跟那時一比,簡直不算什麼事。

“咱不著急,”謝雲渡對他說,“我帶你去找最好的大夫。”

……

……

都到了路走過半的時候,謝雲渡還在想著到底應該去哪兒。

無論遇見什麼事,謝雲渡心底的下意識反應總是先回桃山。他們桃山不拘天性,喜歡什麼便去做,所以當然也有兼修醫道的;比如他六師兄就挺懂。只不過一則是,謝雲渡現在回去,這事兒肯定瞞不住;謝雲渡不敢篤定他那幾位師兄師姐的態度。二則是他們桃山也確實沒有真正頂尖的醫者。

若論神域所有醫修心中的聖地,茯苓古地與古九穀不分先後。

茯苓古地是屬於靈盟的地盤,謝雲渡一早就先排除了,那就只剩下立場中立的古九穀。

除了有點擔心在裡面撞見墨嬋以外,古九穀的口碑謝雲渡還是相信的。進了古九穀便只有尋醫問藥,至於你是什麼身份、身上又有何隱秘,他們從不深究,也絕不會外傳。只需要付了他們滿意的價錢,便大可以後顧無憂。

古九穀謝雲渡從未去過,只聽人說過那地方藏得深,難找——但直到今日他來了這裡,才知道居然真的有這麼難找。

它大致的位置是出了渭城之後一路往西北,一直過了道院之後,還要再走一倍多的距離才能到,比他們桃山偏僻多了。這一路雖遠,但謝雲渡中途跳了幾個傳送陣,沒兩天就過去了,很快就摸到了雁庭山邊緣。

聽說古九穀就在這片山脈深處。

謝雲渡遠看這山只覺平平無奇,無非是比尋常峰頭稍微高了那麼一點、陡峭了一點。但等他一進去,稍走幾步就覺得雲裡霧裡,用神識往外面掃又毫無所得,謝雲渡便知是遇見了厲害的陣法,只能耐下性來,自己抱著個小孩滿山遍野地尋人問路。雁庭山雖僻遠,倒也能尋著三兩戶以採藥為生的山民,謝雲渡間或問著路,漸漸走進了更幽靜處。

不知覺間,晨霧依稀散去了。

謝雲渡飛身越過重重深林,終於在一處半山腰晃過一眼,瞧見了從角落裡延伸出的一條細小山徑。

初時他還以為只是採藥人自己開闢的小路,但靠近時在半空隱約感覺到了禁空陣法的壓迫力,謝雲渡心中一動,便知道應該是找對了路。

等他抱著小孩穩穩地落在山徑上,打量了幾眼沾滿苔蘚的石磚與還算光滑的扶欄,在右邊的山壁下方辨認出古九穀的標誌,便自然而然地順著路往高處走。

山風添涼。

此時已經很高了。

謝雲渡抬腳越過一小支溪流,細濛濛的水霧沾衣不溼;山溪淌過石徑,直墜而下。他往下面掃了一眼,山谷深不見底,只能隱隱聽到極遙遠處山澗的水聲。再抬頭看,天上雲層幾乎觸手可得。

山徑常有中斷,但又每每在謝雲渡打算轉身另找一條新路的時候重新續上。有時是幾節碎裂不平的石梯,有時是一小段朽壞的竹吊橋。他往往一抬眼就能瞧見對面,便沒多想,稍一使力躍過斷橋,又繼續向前。

再過一程,前方到了稍平緩處,謝雲渡忽然遙遙望見了山崖上一處小巧院落,精神頓時為之一振。這院子依山傍水,清清靜靜地落在雲霧群山之中,倒像是那些高明的神醫會喜歡的。謝雲渡連忙加快步子趕過去,等近了卻又失望。

這裡處處風化腐朽,竟像是有至少數十年無人居住了。

謝雲渡心裡打鼓,找錯了路的想法不免再次浮現心頭。他四處張望一番,用劍氣清了覆滿苔蘚的山石,見其上刻著群山紋環繞匯聚成的藥鼎圖騰——確實是古九穀的標誌。

下方還有數行小字,謝雲渡仔細看了,發現那上面寫著一位名叫劉景春的醫家的簡略生平與所擅長的名項,想必就是這院子從前的主人;只不知何故,此地卻早已棄置不用多時了。

謝雲渡本想立刻掉頭走人,但轉身時眼睛餘光稍稍一晃,就又瞧見斜上方不遠處好像又有一座類似的居所。

他繼續往上走,沒多久陸續路過了四五個這般的宅院。有些如第一個一樣荒廢已久,另兩間則充滿新鮮的生活氣息,也有清塵陣法在一直維護著院落——這樣的顯然就是有人常住的。只是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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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渡也實在沒想到今天居然會這麼不巧,去哪兒哪兒沒人。他在院門前撞了好幾聲門外樹枝上掛著的小黃銅鐘,又在門外等了好久,卻總是連一個回聲都等不來。

他還就不信這個邪了!

謝雲渡腳步一抬,直接出門右轉去找下一間。

來都來了,今天他非得揪一個活人出來不可。

這一走就越走越高。

石階走到盡頭時就是無邊陡峭的灰白山壁,在角落裡尖銳地一轉,險之又險地搭建出一截竹梯,一邊鑿埋進山石深處,另一邊牽引一段生鏽的繩索,繃緊了斜斜地吊在石壁上。

謝雲渡看得直皺眉頭。他抬手拉扯了一下鎖鏈的力度,又在原地跳了幾步,大約試出了周圍禁空陣法的壓制範圍,才猶豫著踏了上去。

一路上是萬仞高空。

這山極險,猶如橫天一把巨斧劈鑿分開,使山壁直墜而下,草木不生。

按照謝雲渡之前的經驗,本應該過不了多久就能見著下一家。誰知這次前方卻彷彿無窮無盡,繞過轉角,又見下一截,過了此山,又搭上橋續了另一座斷崖。等再一轉,謝雲渡腳步急急一停——卻見前方竹梯早已徹底朽壞,只剩下一根凌空飄蕩的繩索,穿過稀薄的雲層,一直延伸至山崖的另一頭。

謝雲渡深吸一口氣,足尖一點,便運起身法沿著繩索飛縱而去。

——不是他非走這條路不可,而是他感知到了最近的一處禁空陣陣眼就在前方。他實在是忍不了這破路了,這一回正是要立刻飛身過去搗毀了那個禁空陣,才好趕緊從這鬼地方脫身。

謝雲渡早已意識到自己一定是走錯了。

——這不廢話嗎,就這種根本稱不上是路的破路,再加上疊得毫無縫隙的禁空陣,也虧得是他謝雲渡,你讓他換個人試試!除非這古九穀人均歸元境大周天,要不然他們一上山就一輩子別下來,謝雲渡才不信他們真的會經這條路過。

他運著身法一路急掠,終於從那根虛懸的繩索搖晃著踩到了下一段尚算完整的竹梯上——但足尖傳來的那力道讓謝雲渡剛一挨著,心裡就猛一咯噔。

那朽透的竹板根本受不住力,遠看著還在,實則只剩下一個空殼;謝雲渡直接踩了一個空,只能倉促間單手扯住繩索凌空翻了回去。而繩索溼滑,一經拉扯就在山風中四下翻飛,海浪般地盪來盪去。謝雲渡怕這繩索鏽斷不敢硬用真力,等好不容易慢慢停緩下來時,背上已經出了一層冷汗。

雖然知道就算真掉下去其實也沒什麼,只要脫離禁空陣的範圍就能重新飛起來,但環顧一週,前後皆是沒入雲層的長索,腳下是空懸的萬丈高空,崖深不知幾何,見了還是難免令人心驚。而謝雲渡低頭看了看懷裡的孩子,卻瞧他這會兒晃得舒服,竟是睡熟了。

“……你倒是放心我。”

謝雲渡沒好氣地哼笑了聲,心裡卻也跟著放鬆起來。他振作起精神翻身回去,順著力道幾個騰挪,終於重新落回了實地。

此時驀一抬頭,這一路竟就這樣一直到了盡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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