藥君樓,竹林別院。

春日陽光正好,院子裡那片花田,今年開得格外美麗,仙羽正提著一桶水,不疾不徐的為這些花兒澆水。

這已經是她到這裡住下的第三個年頭,自上一次陳憐生陪她走遍大江南北,塞內塞外之後,二人便沒再怎麼遠行。

每日種花釣魚,看書作畫,撫琴作曲,雖然過得平淡倒也安寧,只是隔一段時間二人便會前往洛陽如是亭去住上幾天,仙羽很是喜歡音律一道,和柳如夢很是能聊到一起,陳憐生也樂得如此,他惟願今後的每一天每一月每一年,皆能如現在一般,平平淡淡的過下去。

便是時至今時今日,陳憐生有時候仍然會覺得夢幻,感覺有些不真實!這三年時間,他對仙羽的身份來歷已經有了一個全面的認識,便是因為有了一個全面的認識,他才覺得不真實......仙羽幾乎算是開天闢地創造萬物的神,而如今這樣的一個神,竟然能如凡人般陪著他過著平淡生活,說出去只怕沒人會信。

但無論他人信不信,這便是事實。

這三年來,陳憐生真心待著仙羽,惟願她能平安快樂的生活在這個早已不屬於神的人間,讓她不亂人間,亦不受人間之亂。

而仙羽亦無心去管這人間,曾經她改變了這山川河流,創造了萬物生靈,為的不過是她生活中能有一些樂趣而已,她從不是無私的神,如今她更喜歡現在的生活,有陳憐生陪伴,有這一片竹林,一方花田,似乎這整個人間亦不過如此。

其實若有可能,她還是想去更遠些的地方看一看,但是上一次在百花谷中遇到練就了奇異魂身的嶽瀟瀟,在崑崙深處不凍湖畔感覺到隱匿著的帝瑤和月仙子後,便打消了這個想法。人間雖已為凡人掌控,但神魔的功法驚天的計謀從未消失過,她不願陳憐生再受到一點傷害,是以回到藥君樓後,便再也沒有提過出去。

而藥君陳昭雲對於仙羽的態度,亦是一日好過一日,起初因為仙羽的身份來歷,陳昭雲對仙羽的一直頗為防備,但這三年時間過去,仙羽和陳憐生的相處陳昭雲皆看在眼中,雖然如今陳昭雲仍然弄不明白仙羽的身份來歷,但也肯定,仙羽對陳憐生,乃是一心一意實實在在的好,如此陳昭雲亦不再有什麼顧慮。

只要陳憐生過得快樂,陳昭雲便心滿意足。

陳憐生從竹林中緩緩走來,今日一大早,他便被父親遣人來叫了過去,此時歸來,已經過了有足足兩個時辰。

他神情頗為糾結,顯得有些猶豫,有些為難。

仙羽老遠便看見陳憐生這幅古怪模樣,待陳憐生走進院子後,便好奇的迎上去,疑惑問道:“陳憐生,你怎麼了?”

陳憐生尷尬的笑了笑,撓了撓頭,吞吞吐吐道:“沒...沒...沒什麼,只是父親叫我過去,說了一些事情......”

仙羽見陳憐生神情古怪,更加好奇,追問道:“說了什麼?”

陳憐生猶猶豫豫了許久之後,強作鎮定,穩住情緒,道:“父親說,我和你一起生活,已經老長時間了,一直無名無分,對你終歸不好......”

仙羽不解道:“為什麼不好?”

她著實不理解,究竟是哪裡不好。她反倒覺得,如今每天平平淡淡的生活,反倒很好。

陳憐生知道,仙羽對於這些人間世俗,終歸仍是不那麼瞭解,緩緩解釋道:“仙羽,在如今這個年月,男女之間若無名分便生活在一起,定然被旁人詬病,男女有別,道德倫常,即是規律亦是品德,所以很少有人會在沒有名分的情況下便生活在一起。”

仙羽在這三年中,倒也看過不少書籍,婚姻嫁娶這些倒也看過一些,只是不曾見過,不怎麼能夠題解。似懂非懂道:“所以你父親讓你給我一個名分麼?好讓我們能夠生活在一起?”

陳憐生點頭道:“是!”

仙羽無所謂道:“那你給我一個啊,話說名分是什麼?給我個好聽的,或者好看的。”

陳憐生險些被仙羽逗笑,道:“名分不是隨便能給的,我若要給你名分,便只有娶你,讓你做我妻子,如此......便沒有任何人能說些什麼了。”

仙羽仍然毫不猶豫道:“那你娶我啊,怎麼娶?很麻煩麼?”

陳憐生一時真不知道該說什麼好,仙羽雖然已經在這裡生活了三年,漸漸的像一個凡人,但是她終歸是來自上古的神魔,對於如今人間的諸多事情,實是一知半解。

猶豫許久之後,陳憐生道:“我不知道怎麼和你說,婚姻嫁娶,在如今人間乃是大事,乃是關係兩個人一生的事情,男子和女子成婚之後,便意味著一生一世都會生活在一起,富貴貧窮,禍福生死,盡皆與共,是以關乎婚姻嫁娶,人們一定會非常慎重!”

仙羽覺得她很慎重,因為她確實想和陳憐生一起生活下去,認真道:“我也很慎重的,而且我們不僅能夠一生一世,還可以永生永世,甚至這人間沒了,我們仍然能夠在一起的。”

陳憐生不知道他是該歡喜還是該憂愁,仙羽確實沒有亂說,她確實是一心一意的想要和陳憐生在一起,可這在陳憐生聽來,卻又有些擔憂,仙羽畢竟是上古之神,擁有無盡生命,她並不懂愛和婚姻,亦不懂這意味著什麼。

思索了許久之後,陳憐生認真問道:“仙羽,你可知道愛是什麼意思?”

陳憐生本以為仙羽並不知道,他本意是從男女之愛來解釋婚姻嫁娶,不料仙羽卻點頭道:“關關雎鳩,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我懂的,我看了很多書很多書,所以我知道,我應該是愛你的,所以我不做神魔,不管人間,不去復仇,我想和你一起平平淡淡的生活著,是這樣麼?”

陳憐生眼眶忽地一酸,一行熱淚滑落,心中暗暗想著,陳憐生啊,你何德何能,竟累得人間無上神魔學著去理解凡人的感情......

仙羽有些不理解陳憐生為什麼要哭,抬手輕輕為他擦乾眼淚,微微歪著頭,疑惑問道:“你怎麼了?我說錯了麼?可是我說錯了你也不必哭啊,你教我啊。”

陳憐生握著仙羽的手,搖頭道:“沒錯的,我娶你!”

仙羽笑道:“好啊,你娶我!可是怎麼娶啊?”

仙羽應該是這個世界上最聰明的人,但同時也是最笨的人,因為這個人間,她不懂的東西,終歸還是太多。人間發展至今時今日,已然形成了太多風俗文化,而仙羽雖然看了許多書,但終歸是千萬年前的神魔,不懂亦是正常。

陳憐生想了想,笑著道:“父親會為我們準備一場盛大的婚禮,廣邀好友親朋,我們似乎不用做什麼,只需拜一場天地,這親便是成了......”他想了想又道:“不過成親的時候,我們需得穿上喜服嫁衣,你能換嫁衣麼?”

這三年來,他從未見過仙羽換過衣衫,永遠都是這一身漂亮的七彩羽衣,他倒也知道,仙羽這身七彩羽衣並非凡品,水火不侵,刀槍不入,但是成親時候,女兒家總得穿上嫁衣吧。

仙羽這一身七彩羽衣,其實是她孔雀真身一身神羽所化,是以刀槍不入,水火不侵,仙羽自是沒可能換的,皺了皺眉道:“嫁衣是什麼樣子的啊?”

陳憐生道:“紅色的,很是華貴好看!”

他話音剛剛落下,便見得仙羽的紅色羽衣顏色漸漸轉變,最終變成一身大紅羽衣,比之尋常人間嫁衣,那自是好看了不知多少,陳憐生喜出望外道:“這樣也成,我們成親當日,你將衣服變成紅色便成。”

仙羽點了點頭,羽衣再化本來的七彩原色,道:“好,我知曉了。”

陳憐生心中卻在感慨,你哪裡知曉,這成親一事,便是託付終身,他日無論生老病死皆不悔。陳昭雲並不知曉仙羽身份來歷,是以所思所慮自是不同,陳昭雲看著自己兒子和仙羽皆是情根深重,自是考慮婚姻嫁娶之事,他所言確實不差,若要留仙羽一直生活在藥君樓,陳憐生終歸得給仙羽一個名分,既然情投意合,喜結連理不是正好?

陳憐生無可奈何,他又不能說出仙羽身份來歷,便只有回來如實與仙羽說了,其實他早就知道,仙羽定會答應嫁給他,因為仙羽幾乎什麼都聽他的。

但是他心頭作的,卻是另外的打算,他本就和仙羽一直生活在一起,成不成親對他們二人而言,並無多少差別,如此,那便遂了自己父親的願,將這親成了,成親之後一切不變便是。

其實陳憐生心中終歸是沒底的,因為他知曉仙羽身份,就算仙羽有心平淡,只怕他日亦會身不由己......

他嘆了口氣,笑著道:“仙羽,他日你若後悔了,就告訴我。”

仙羽不解道:“我為什麼要後悔?你不給我這個名分,我也會和你生活在一起的......要不我再給你一個名分,也娶你一次?”

陳憐生著實哭笑不得,他說出仙羽日後若是後悔,便告知於他,便是害怕這詭異莫測的造化,令本非凡人的仙羽終有一日不能再過這平淡生活,亦或仙羽日後過煩了這種平淡生活,他皆不會因這場所謂婚姻禁錮,可仙羽如今對此似懂非懂,陳憐生自是哭笑不得......

但無論如何,陳憐生心頭亦是歡喜的,他從不曾想過自己日後會娶一個怎樣的女子共度一生,直到遇到仙羽,這三年來的生活,雖然平淡,卻不乏味,便如仙羽在他身邊,他便永遠不會覺得無聊一般。

從未想過轟轟烈烈,只求一世平凡。

陳憐生心頭暗道:“小生倒也真個好運氣,竟能娶開天闢地的神作媳婦......”

他心中的打算,其實不過是透過這場婚姻給仙羽一個名分,日後生活任然依舊。

仙羽見陳憐生臉色變了數次,時而傻笑時而苦笑,時而無奈時而欣慰,好奇問道:“你在想些什麼?能告訴我麼?”

陳憐生收攝心神,道:“沒什麼,只是在想成親要準備的一些東西,要做的一些事情罷了。”

仙羽疑惑道:“成親很麻煩的麼?”

陳憐生想了想,成親乃是兩個人一生中最重要的事情,哪裡可能簡單?更莫說他乃堂堂藥君樓少主,婚宴禮儀,自是更加濃重,就算他有意越簡越好,只怕藥君陳昭雲亦不會答應。

藥君樓名聞天下,乃中原最大的藥材商,可謂富甲天下,聲名在外。不僅如此,藥君樓富甲天下的同時,亦是善名滿天下,藥君陳昭雲素來仁慈,賑災濟貧,救死扶傷,扶危助困,廣受世人敬仰。此番藥君樓少主陳憐生大婚訊息一旦傳播出去,豪俠名仕,舊友親朋,自是來者眾多。

如此,這場婚禮怎麼也不可能簡單。

陳憐生笑道:“倒也不麻煩,該是大部分事情父親和谷中其餘人都會安排妥當,我們只需走個過場,拜個天地吧。”

仙羽奇道:“拜天地?是跪拜這片天這塊地麼?為何要拜?”

陳憐生一愣,但是瞬間便明白仙羽為何不解為何要拜天地。仙羽曾經移山填海,移星換斗,令人間生命能夠生存,在她的眼中,這天這地不過手中玩物,與那樹木花草實是沒有多少差別,是以讓她拜這天地,自是不能理解。

陳憐生微笑道:“在我們凡人的眼中,這時間沒有任何東西能大過頭上這片天,和腳下這塊地,浩渺天地面前,人們唯有敬畏和仰望,是以古往今來,人們遇到重要的事情,皆會向蒼天大地祈福,求一份心安,亦多一份依靠,所以婚姻嫁娶,自也有此一禮,乃是向天地祈禱日後生活幸福,家人平安,兒孫滿堂。”

仙羽能夠理解陳憐生的話,只是仍然覺得這種做法有些無知,道:“其實這片天地,是沒有生命的,也沒有思維的,它們並不能給蒼生賜福。若無我當年六道之力改天換地,這人間該是無風無雨,唯有烈日炎炎,枯土萬里。”

陳憐生覺得,其實和仙羽談論這個問題,實是極其不明智,因為仙羽所言,確實不差,她為了創造生命,所以改變了人間環境,讓生命能夠存活,這樣的神魔自是不可能有這天地......想了想後,道:“仙羽,這個人間,其實早已沒有神魔了,但凡人仍舊信奉天神,畏懼妖魔,雖然他們從未見過,其實這不過是想著著人們心中的一種信仰和畏懼罷了,便如這天地,無論你如何祈禱,亦不可能日頭西出,月亮東昇......人間的文化傳承千年,凡人經歷那麼多年歲而發展至如今的鼎盛,並不僅僅是因為豐衣足食,還有諸多信仰文化,求一份心安,找一份慰藉,永遠不放棄希望!”

仙羽看了太多傳世典籍,對於人間文化,亦是有一些瞭解,她不得不承認,這千萬年來,凡人們的思想文化,奇思妙想,令她都萬分驚奇。

點了點頭,道:“那我陪你一起拜便是了。”

仙羽其實什麼事情都聽陳憐生的,拜一拜這天地,並非多麼難以接受的事情。

陳憐生拉著仙羽到院子裡的石桌旁坐下,又說了好一會兒關於成親需要小心注意的事情,是以這場人與神的婚姻,便在這番平平淡淡的談話中定下。其實仙羽大多皆是似懂非懂,但她一心一意和陳憐生在一起平淡的生活下去,是以陳憐生說什麼,便是什麼。

講了好多細節之後,日頭已上中天,送飯菜的下人也如期而至,二人說了老長時間,腹中自也空空如也,如往常一般一同吃著午飯。

陳憐生看著仙羽吃飯,依舊豪放不羈,莞爾一笑道:“仙羽,今生能娶你為期,我該是積了十世的德。”

仙羽搖頭道:“不是的,前世今生,並非如此,人死而成魂,入六道輪迴,便再不是前世之人,是以人只有今生,沒有前世!你能娶我,不是因為前世積德,而是今生慈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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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憐生以前會儘量讓仙羽不去說這些神魔之事,但逐漸看透後,覺得自己太也自私,仙羽是永遠不會變成凡人的,又何必讓她裝作凡人?還不如隨性些,反正她也知曉,不再外人面前展露。

仙羽神情突然嚴肅了幾分,目不轉睛的看著陳憐生,道:“你若非心地純良如晴空大海,那日你初遇我之時,只怕我便已然殺了你啦。”

陳憐生笑了笑,或許這便是奇妙造化,因他善良仁慈,是以仙羽不殺他,方能有往後的這些奇妙而平淡的生活。

這時仙羽突然提及,陳憐生忽然想起,自己似乎從未問過,仙羽如此大能,當時怎會傷的如此重?忙問道:“當時究竟是誰傷你如此?”

仙羽搖頭道:“我不認識他,一個凡人罷了,不過因我剛剛破印而出,功力未復,不然怎可能傷我?”

陳憐生知道,這件事情只怕沒那麼簡單,並非因為仙羽有所隱瞞,而是只怕仙羽自己,也想的簡單了。

但是無論如何,這三年之間,除了百花谷中遇到過一個如妖魔般的女子,便再無其餘事情,無論究竟牽連著怎樣的事情,陳憐生都已決定,定然會和仙羽一起走下去。

這三年來,關於仙羽的事情,倒一直是仙羽自己說的多些,陳憐生問的要少一些,乃是因為陳憐生知曉的越多,越害怕如今的平靜,終不長久。

今日陳憐生或許是因為成親在即,心中也也不知不覺的在某些方面下了決心吧,無論日後如何,他與仙羽既有夫妻之名,那便是一生一世。是以也膽子大些,問了些以往不曾問過的問題,道:“仙羽,這世間萬物生靈,皆源自於你,那你又是怎麼來的,有父母麼?成親一事,極其重要,若有父母在,我們需得請過來的。”

仙羽搖頭,輕輕道:“我沒有父母,也不是這片天地的生靈,我從故鄉踏入萬界之門,來到這人間的。不過我還有一個兄長,凡人口中的家人,我或許僅此一個......”

陳憐生從不曾聽仙羽提起這件事情,更不曾聽她提過自己的故鄉和兄長,也不曾見過......她那麼的悲傷。

仙羽苦笑抹著眼淚,又哭又笑道:“陳憐生我給你說,以前我的雙目是不會落淚的,現在這雙眼睛真不好用,老是流眼淚......”

陳憐生心頭一疼,仙羽以前從不提及這些事情,或許是因為這才是心頭最大的悲傷和思念,其重量盡壓垮了一個宛若創世之神般的存在,或許所有生命,心中都是有情的,只是他們的情,凡人或許根本不能理解。

陳憐生猶豫了片刻,輕輕道:“我能抱你麼?”

仙羽哇的一聲便哭出聲來,撲進了陳憐生的懷抱,情緒已然決堤,這份情緒或許已經在心中埋藏了千年萬年之久,無人能說......

誰說神沒有淚?誰說魔沒有情?

陳憐生心中也難受極了,他從未見過仙羽如此傷心,輕輕拍著仙羽的背,柔聲安慰道:“沒事的,以後我可以陪你回你的故鄉,去找你的兄長,若是不遠,我們可以請他來參加我們的婚禮的......”

仙羽搖頭哽咽道:“回不去的,帝俊毀了萬界之境,封了萬界之門,我再也回不去了,兄長至今不曾來尋我,定是他也無法重建萬界之門,我沒辦法回去了......”

陳憐生終於明白,仙羽心中最大的悲傷是什麼,是親人永不能再見,家永不能歸......

他柔聲而堅定道:“以後,我便是你的家人,無論日後天翻地覆,斗轉星移,我都陪著你,好麼?而這裡,永遠都是你的家。”

仙羽哽咽了許久許久,才輕輕道:“我的永遠,便是真的永遠,即便天荒地老,海枯石爛,亦不是盡頭,你會陪我那麼久麼?”

陳憐生毅然道:“若有可能,我會!”(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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