蹊蹺蹊蹺

玄明與蕭滿說完, 告辭離去, 山雀往林子裡送了他一段, 折返回來, 蹭了蹭蕭滿的臉。蕭滿將它放到夫渚腦袋上, 取出那串其中一顆菩提珠莫名變紅的佛珠,在月光下細細探究。

佛珠仍是那般, 自巨靈山秘境後,便無變化。

蕭滿看了一陣,將之收起, 心中浮現出三個名字:佛龕, 無世淨宗, 紅焰帝幢王佛。

這些都和佛門有關。突然之間, 蕭滿想起前世那場道魔之戰。

此戰慘烈悲壯至極, 各門各派聯手起來抵禦魔頭, 折損了至少三分之二的人,才扭轉敗局。

蕭滿沒有參與進去。當年他有心同往, 卻被晏無書留在雪意峰上, 說危及性命, 不讓出戰。而晏無書離開孤山,蕭滿無處探問戰事細節,只知這道魔之戰中的魔, 是一群入了邪道的僧人。

這群邪僧境界極高。佛門的境界劃分與道門有所區別,按照道門的演算法,他們有六個太清聖境。那時正統佛門處於青黃不接之時, 戰力不足,而道門,加上晏無書,攏共也才三個太清聖境。

這些人在懸天大陸上出現得突然,沒人說得清其功法傳承於何處,只知道他們自北海來,要侵佔這一片土地。

蕭滿蹙起眉,撇開佛龕這個不曾造成實質傷害的邪物不說,巨靈山秘境裡發生的這些,會不會就是那場道魔之戰的鋪墊?

無世淨宗之事發生這般久,蕭滿之所以沒往這個方向去想,是因為距離前世的道魔之戰還有幾十年。但自他重生後,許多事情就改變了——晏無書拖了十年才殺死刀聖,紅焰帝幢王佛的追隨者橫空出世,試圖以血祭將他喚醒。

這些是大事,更有無數細枝末節,在悄然無聲中起了變化,譬如晏無書開門收徒,譬如他提前很多年到了太玄。

所以,會不會那場道魔之戰也提前了?

此念一出,蕭滿心中駭然,連臉色都白上幾分。恰在這時,晏無書從苦荷院回來,站在蕭滿對面,仔細瞧了瞧蕭滿的神情,問:“你想到了什麼,臉色這般難看?”

待瞥見蕭滿拿在手裡的東西,又問:“難道佛珠顏色又深了?”

“現在的懸天大陸,有多少太清聖境?”蕭滿猛地撩起眼皮,語速飛快。

“道門本有四個,但刀聖死了,不過我現在也是太清聖境,所以數目不變。”晏無書不知他為何這般問,但未做隱瞞,“佛門嘛,佛門近幾百年有些式微,和太清聖境相當的,只有玄明大師一人。”

蕭滿抿了下唇:“那就是五個。”

晏無書點頭:“對,怎麼了?”

蕭滿沒有回答。晏無書見他這般,往前挪動些許,將手探上蕭滿額頭,卻被蕭滿癱著臉拍掉。

“在擔心什麼?”晏無書道,蕭滿的神情雖然嚴肅,卻不無可愛,讓他忍不住笑起來,放低語氣寬慰,“若紅焰帝幢王佛當真被復活,聯我們五人之手,不會戰不過。”

……紅焰帝幢王佛。

蕭滿眉心一蹙。這是直到前世那場道魔之戰暫時休止,都沒聽人提起過的一個名字。

他習慣性撥動佛珠,在山澗旁的空地上緩慢走了兩圈,看向晏無書:“廣陵試那段時間,你弄出了一個陣法。”

“嗯。”

“推算陣法。”

“沒錯。”

蕭滿朝晏無書走了一步,漆黑的眼眸望定他:“可曾用它算過紅焰帝幢王佛?”

“算不透。”晏無書表情變得有幾分古怪,“推演之中,它不過是個名字而已,前塵被遮擋,未來隱在迷霧之中。”

蕭滿眼底亮起的那一點光芒暗下去,垂眸看澗中清水,繼續撥佛珠的動作。

“莫非暗閣查到了什麼?”晏無書走去他旁側,同他並肩而立。

“我的猜想罷了。”蕭滿低聲道,繼而轉頭朝著他,“晏無書,我總覺得背後有一股力量,在操控這一切。”

蕭滿許久不曾喊晏無書的名字,一直以“陵光君”稱呼,唯獨在氣惱之時連名帶姓的喊,但晏無書又不敢故意惹他生氣。

聽他如此,心尖兒似被羽毛撓過似的,柔軟得發癢。

“卻也不必太擔心。”晏無書拖長語調說道,“就算天塌下來,我也會幫你頂著。”

“不必如此。”蕭滿淡聲說道。

晏無書笑笑:“那就讓兒子幫你頂。”

蕭滿轉回頭不再看晏無書,後者陪他在此地站了許久。

月漸至中天,山下萬家燈火黯滅,風褪去了燥熱,挾了幾分清涼。晏無書去喂了阿禿幾顆靈草,對蕭滿道:“時辰不早,寺裡安排了禪房,過去休息?”

“勞請帶路。”蕭滿沒有拒絕。

枯澹寺一早便為各門各派準備好客舍,晏無書帶蕭滿來到安排給孤山的那間客院,這裡屋室有限,兩人同住。

蕭滿已能很好地接受晏無書這個聒噪精在自己附近晃盪,面不改色擇了一處位置坐下,垂目冥想調息。

晏無書在院子裡又喂了阿禿一些吃食,阿禿湊上來想同他玩耍,被趕去尋山雀。他回到屋室,無聲合上門扉,坐到蕭滿斜對面,指尖亮起一點幽光,開始佈陣推算。

可惜這世上並非事事皆可推演,愈是干係重大,愈難推算出。如紅焰帝幢王佛這等分量的人物,牽一髮而動全身,做出的每一個動作,說出的每一句話,都會對未來造成影響,變數有無數,自然難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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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無書明白其間緣由,既然算不出,便不過於執著。

距離集會還有兩日,佛門各寺各宗的僧人陸續來到枯澹山,道門各派亦然,枯澹山不再如初至那般清靜。

客舍晨間與傍晚都有沙彌過來打掃,庭院裡有一方清池,裡面種了幾株荷花。這裡的花開得早,當下時節,花瓣尖兒已開始泛黃,有了凋零之勢。

蕭滿坐在長廊內側,屋簷投落的陰影之中,凝視一隻在荷花上飛舞打轉的蜻蜓。

晏無書倚在門上。蕭滿看荷花和蜻蜓,他看蕭滿,過了一陣,開口道:“孤山的人馬上就要到了。”

“嗯。”蕭滿平平應了一聲。

“作為師叔祖,不去見一下?”晏無書問。

蕭滿語氣冷淡:“一個稱呼而已。”

“並非如此,小鳳凰。”晏無書上前數步,於蕭滿面前轉身站定,認真說道:“巨靈山秘境後,所有人都對你心存感激。”

霞是晚霞,風是暮風,吹起晏無書玄色衣袂,在虛空中起落跌宕,他銀髮被染成緋紅,泛著透亮的光,笑起來兩眼彎成扇,英俊之餘,又添幾分誘惑。

但蕭滿面無表情,這人站在此處,擋住他看蜻蜓了。

“感激的是你。”蕭滿道。

“那‘被眾人感激的我’,能否請我們小師叔起身,到別處去走走?”晏無書朝蕭滿伸手,繼而又放低語氣補充道:“小鳳凰,你在這院子裡坐了兩日了。”

蕭滿坐在原地沒動,其實心中是有幾分想起身,晏無書實在太礙眼了。

便是在這時,山下傳來零星不和諧的聲音。

“戲來了,去看戲嗎,小師叔?”晏無書向前傾身,湊近蕭滿,低聲問他。

蕭滿瞥他一眼,甩袖站起來,轉身欲回屋中,卻被晏無書抬手拉住,眨眼之間,帶到別的地方。

“這裡看得更清楚。”晏無書笑道。

他們此刻站在高處的平臺上,一眼可見山下情形。往下一掃,蕭滿弄清楚方才之所以有聲音傳出,是因為孤山和倚天派在上山時候遇上了。

兩門派是老對頭,一在懸天大陸東,一在懸天大陸西,都走劍道,底蘊和傳承上不分上下,唯一不同的,是倚天派近些年風頭不如孤山勝而已。

在廣陵試上,蕭滿便見識過兩家弟子有多看不順眼對方。

“連自己門派的戲也看?”蕭滿嘲諷說道。

晏無書攤手,表情非常無辜:“也算一種樂趣。”

蕭滿並不覺得有何樂趣可言。

觀孤山眾人,師長不在此間,來的都是弟子,再觀倚天派,也是如此。

“何必叫人看了笑話。”蕭滿道。

“小師叔教訓的是。”晏無書笑笑,御風而起,飛身行至山下。

晏無書帶著蕭滿一起,卻在落定一刻,隱去身形。

出現在眾人面前的唯蕭滿一人。蕭滿當即要蹙眉,不曾想被孤山眾人圍住。弟子們神情一個賽一個激動,執劍行禮:“小師叔祖!”

聲音洪亮震天。

蕭滿斂住神色,退後半步,點頭以示回應。

倚天派其中幾人亦是激動,衝蕭滿抱拳:“蕭道友!”是在巨靈山秘境中,共同對付過無世淨宗黑袍僧的幾人。

蕭滿同樣衝他們點頭。

他就站在爭道雙方之間。

倚天派眾弟子互相看了一眼,其中一人上前說道:“我們並非忘恩負義之徒,蕭道友對我們有救命之恩,看在蕭道友的份上,今日便讓你們先上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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