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人在事不關己的情況下, 特別想衝進亂世裡一展所長。

有些人滿心正氣,自己應該去拯救亂世中的百姓,這種是捨我其誰。

有些人認為天下大亂,他們就有一展所長的機會, 能渾水摸魚,亂中取利。

以上兩種人有同樣的雖百死而尤未悔的心態, 申請投胎去人間。這些申請不是現在才開始有, 之前有一些聰明敏銳的人,分析出了世態變化, 已經悄悄的投胎去了。

聰明人沒說自己投胎要去幹什麼, 只說想去人間投胎成親, 娶個媳婦。當時閻君沒反應過來,就讓先提出來的一部分人跑掉了。

閻君們現在都反應過來了, 對這種‘亂世出英雄、皇帝’思想非常不滿:“派人去查, 是有人倡議麼?”

“是不是有人在暗中搗亂,想讓地府的人手減少, 以便渾水摸魚?”

“你懷疑有人暗中教唆?”

“這倒不用教唆,只要他們嚷嚷一聲, 說將來是亂世,大家可以想幹什麼就幹什麼, 就能應者如雲。”

“再加上現在投胎去人間, 只要死的別太快,就可以避開最忙的這段時間。”有道是大治一甲子,大亂一甲子, 來回交替。

“其實他們就是為了偷懶吧?說什麼心繫百姓,心懷天下,哪有”“難道加班工作比亂世更可怕麼?”

把自己拔頭髮拔到微禿的閻君眼神和額頭上閃爍著智慧的光芒:“現在身處何地,什麼就最可怕。”

“是啊,普通的鬼卒怎麼會想在亂世裡當皇帝?”

“你們忘了王侯將相寧有種乎麼?”

“沒這個造反的經驗。”

首當其衝被懷疑的有兩個人,一個是嬴政,另一個是劉邦。前者就在體制內工作,對內部情況更瞭解,知道地府真正忙起來會成什麼樣子,而且很有野心的樣子。而後者好像很善於折騰,家裡有勢力,聚群而居,全家都很不安分。而且這兩個人,都沒有申請去投胎——雖然申請肯定不會被透過,但他們也應該付出努力吧?

“去將贏判官請過來。請過來看一眼就知道。”

閻君們會望氣,一個人在搞陰謀的時候,魂魄上的氣會有變化,雖然看不出具體要幹什麼,但能看出有沒有。

嗑瓜子的閻君問:“為什麼不懷疑漢武帝?劉徹他也能想出這種辦法,還讓他的妻子在城外置辦田產。他還有兩個兒子在我們這裡任職,如果是他……”

“不可能是他。他現在專心籌劃‘文帝-景帝-武帝-明帝’的完美迴圈。隔三差五就寫信勸我們……”

“說起來這個迴圈確實挺好,只可惜……誰當皇帝不能由地府操控。唉。”

“但凡能讓咱們操控……非得讓世上各國都是精明強幹、心地無私、大愛無疆的帝王不可。”

“那得給咱們省多少事兒啊。”

“是啊是啊。”

嬴政莫名其妙的被請了過來,和閻君閒聊了一會,喝茶吃糖,說最近工作雖然忙的問題,以後雖然更忙但是他能撐住,然後得到一天假期和一盒酥糖。

閻君悵然:“原先用慣的好廚子幹了八十多年,非說無聊要去投胎,你可知道他投胎成了什麼人?”

始皇很不善於陪人尬聊:“莫非又是個廚子?”

“是個屠夫。”

嬴政微微頷首:“相差不多。”

“他妹妹被採選入宮,當上皇后,他現在成了外戚大將軍。”

嬴政:“咳咳咳咳?是我聽錯了麼?”

“沒錯,屠夫的女兒成了皇后,屠夫的兒子成了大將軍。”

“唉……完了,我們的酥糖廚子完了。”

“本來人挺好的,老實本分,這下子算是完了。”

“驕橫跋扈,德不配位,恐怕他死後得去地獄裡躺些天了。”

“說好的不去查人的前生後世呢,這種事不能查,查完了誰都尷尬。讓他下地獄有些不忍心,不讓他下地獄,又有何顏面對得起頭上這塊……哎?咱們上頭的匾呢?大公無私呢?中正平直呢?”

“拿去補漆了……”

衛青在旁邊暗暗的痛心,現在這些外戚真是一代不如一代,皇帝也越發早夭,不知道武帝會不會難過,我也沒時間回家。他當年雖然出身只是公主府的騎奴,但入選之後被教授武藝、騎射,還有讀書寫字。雖然不是正經讀書人,讀的書卻不比民間同齡的書生少。

所謂的騎奴是府裡蓄養的騎士,陪著駙馬上朝用的儀仗隊。入選的標準很簡單,長得好看個子也要高,選中之後再培養騎馬射箭。培養的談吐文雅,舉止端正,騎在馬上又高大威猛,這才讓主人家有面子。但是,屠夫家的兒子……如果從小沒有好好教育,能成什麼樣子?孟母三遷都要避開屠夫家。

嬴政開始思考,閻君們告訴我這些事幹什麼?是暗示還是警告?

他和其他人不同,雖然知道不能去投胎,但他自己也不想去投胎。弱小無知的嬰兒時期,任人擺佈和灌輸思想的童年也令人不安,想想扶蘇,當年其實也挺淘氣的,可惜。之前有個過堂的人說得對‘有錢難覓早知道’唉。

其實閻君只是試圖閒聊一會,想問問他對於這些鬼想要在亂世中大展身手有什麼看法,又覺得這個主意他可能是沒想出來,天天忙於審判鬼魂沒有時間搞陰謀……咱們別直接告訴他。互相使眼色,拖延了半天,到底還是決定不說。“你去休息吧,還不知道下一次休息是什麼時候。”

“閻君辛勞更甚,多休息。”他客氣了一句,起身離開,想想漢朝的外戚越發淪落不堪,心中覺得好笑,又覺得有些悲哀。當然不心疼劉邦及其子孫,心疼的大好河山就被這些人憑藉裙帶關係給禍害了。

閻君們等他走後竊竊私語:“既然不是他,那就是劉邦了?”

“或許吧,不要只盯著這些成功過的人,那些沒成功的一樣需要注意。當過皇帝這些人,有些知道天下之大,不可褻笑。當皇帝不是什麼好玩的事。生前幾十年就當的厭倦了,開始沉溺於聲色犬馬,死後又被先祖們一頓棒喝。反倒是沒當過皇帝的人,以為當了皇帝之後可以為所欲為。”

生前當了皇帝能不能為所欲為尚不清楚,反正為所欲為的皇帝死後會被祖宗打哦,死掉的芸芸眾生之中,只有皇帝會被父輩、祖先毆打哦。

“說得對。”某位閻君揪著頭髮趴在桌子上:“我當年到底為什麼要勤勤懇懇的努力當上閻君呢?我還以為能比當判官輕鬆一些。”

所有人都幸災樂禍的笑了起來。

笑完繼續忙。

嬴政不急不緩面沉似水的走出閻君殿,在一眾急切焦躁不安的鬼魂中極為出眾,但這不足為奇,在偌大的地府中,有不少人氣度斐然,走在鬼魂之中呈現鶴立雞群的效果。

他回家時,呂雉正在專心致志的練習御劍。

根據法門中的練習方式,從隔著三十米把冬瓜削皮切成塊,一直練習到用劍尖在桃子上雕花。說是能練習最微細的操控,正如當年有個木匠能用斧頭砍去人鼻尖上的浮土,卻不傷分毫鼻尖。她現在練習儘量控制住飛快又銳利的劍,把一個滿桌子骨碌的西瓜削皮。

對,整個西瓜削皮。

西瓜也是他生前沒見過的水果,地府的閻君在前些年在和其他地區的冥王、死神聚會時,拿回來一些西瓜子,種出來就當做福利發放給各級官吏。

眾所周知,切西瓜需要用手按著,要不然肯定得掉地下。

嬴政看的駭然,又覺得好笑,在門口駐足觀看。

飄在空中的劍顫顫巍巍小心翼翼的接近西瓜,好像是趁其不備一樣,猛地切下去一劍。

殘存的青皮和一點白皮應聲而落,西瓜也向旁白滾落,劍立刻閃到另一邊,穩穩的擋住西瓜,小心翼翼的推回到桌子正中央。

然後又是一劍劈了下去,切下去一些薄薄的皮,再閃到另一邊頂住西瓜。

始皇看了一會就明白了,劍橫著向下時,距離要控制的精準,切下去的距離,切多了會傷到紅瓤,切少了就只有空氣。劍切下時要快,極快,又不能傷到石桌,從切透西瓜皮到桌面僅有不足二寸的距離,要立刻停下來。西瓜沒有被固定,一直在來回滾動,一把劍要幹兩隻手的活,又要切又要按著,看起來忙亂的很,實際上很穩,除了速度慢一些之外,樣樣都符合標準。

如果連這麼細微的操作都能做好,那麼在交戰中精準的砍斷敵人的四肢或抹敵人的脖子更是不難。只是不知道……她為什麼要抓著柱子?

呂雉自己考自己,考的額頭見汗,緊張,不自覺的抓住房前的柱子。這圓滾滾的西瓜被她切出幾十個斜面,滾動的速度稍慢,但還是不好弄。

終於把全部的白皮都細細的切乾淨了,只留下一個紅豔豔水汪汪的大球。一劍劈成兩半。

兩個斜面都衝上放著,搖搖晃晃。

嬴政坐在圍繞著小樹用大石頭堆砌的花壇,耐心又滿意的看著。

很好很自覺,也很努力,這種態度讓他滿意。

聰明人才會自覺。

劍遲疑似得抖了抖,終於選好了,刺穿了半個西瓜瓤之後,平緩的在空中快速翻身,把平面衝下放置,再穩穩當當的開始切。

嬴政:“哈哈哈哈哈這算作弊麼?”

呂雉嚇了一跳:“啊!夫君,你何時歸家?我”

“心無旁篤,很好。”始皇讚許的看著她,怎麼看都滿意:“能自己監督自己,在這無所事事的歲月中發憤圖強,真是難得。”

呂雉微笑著頷首,心說像你這樣真忙於公務,沒有時間納妾,也很難得。多虧你是今天回來,若是昨天……只會看見我和街坊鄰居們開懷暢飲,那可不好。她撩著水桶裡的水,把劍上的西瓜汁洗乾淨,再用軟布擦乾,收了回去。又拿了一個銀叉子插了一塊桌子上的西瓜吃:“吃麼?挺甜的。我拿清水把桌子洗了三遍,比菜板還乾淨。就當是石頭盤子吧。”

吃或不吃其實很簡單,她喂過去,就張嘴吃了。

剩下的就給僕人、牛和小樹妖了。

二人攜手進屋,稍聊了聊內外的局勢。

嬴政:“雖然不知因為何事,但閻君們均有些不安,似乎在提防什麼事。”

呂雉沉思了一會:“是因為地府中羈押的鬼魂越來越多麼?”因為人間逐漸變得混亂,賦稅增加,雖然還不至於民不聊生,導致各家飼養的家禽家畜減少。

投胎的大頭其實是小動物,投胎成人的佔比重並不多,養十隻雞的人家可比養了十個兒女的人家多得多。

嬴政搖搖頭:“王莽時期地府稽留的鬼魂一度暴漲,他們雖然憂慮煩悶,但沒有提防。”

“我沒聽說關於戒嚴的訊息。”呂雉下意識的想起劉邦,雖然項羽每次見了他就揍他,但是劉邦根本不怕,帶了帽子就出來走。扶蘇說過劉邦敢出門去,不怕捱揍,而郭聖通說過她在集市上見到過劉邦。

嬴政聽完這個訊息,不動聲色的點點頭:“應該不是,看閻君們的神色,他們還沒有找到源頭。”

“夫君,先別想這些了,你難得休息,在湯池裡泡一會好麼?”

“那家店乾淨麼?”

呂雉之前就跟他說過,但這種小事被忘了也很正常,要是事無巨細都記得住,那得多累。“扶蘇僱人來在家裡修了一個池子,雖然小了點,不比宮中,但勝在乾淨,。”

嬴政欣然同意:“不錯,以前和我用過同一個湯池的,只有秦朝歷代先王。唔,或許還有寵妃。”

等他見到湯池時,就無奈了:“手都伸不直,這也太小了。扶蘇從哪裡學的這樣拮据?”大約一丈長,夠在裡面伸個懶腰,四尺多一點不足五尺的寬度,這如果是個席子,就一點都不小,可是一個這樣尺寸的池子(1.5m*3m),看起來就很小。就算現在沒有溫泉,不能按照過去縱橫各三丈來做湯池,怎麼說也得各有一丈啊。

呂雉輕輕推他:“別怪扶蘇,是我定的尺寸。按照我的臥席定的,現在看著小,躺在裡面正合適。你試試就知道了。”

等到放滿了一池子溫水,始皇委委屈屈的下了池子,左右看了看,嘆了口氣。

還不好讓她太尷尬,勉強說:“不錯,節儉也不錯。等將來換了大宅子,再另建一個。”

呂雉坐在旁邊,忽然說:“閻君是不是擔心亂世中,再有像項羽這樣的猛將出現?劉邦等人現在能隨意出入,若是勾結起來,的確值得擔憂。”

皇帝可以抓起來,權臣只有成為神鬼、下地獄、為閻君效力三條路。張角也不足為懼,只有那‘力拔山兮氣蓋世’的項羽讓官府無法應付,他這樣的奇人難得一遇,卻並非沒有。

嬴政愉快的笑了起來:“到那時,帝鎮會戒嚴,禁止出入。”

作者有話要說:  卡文了,跑去看小說……捋到半夜才把思路捋順……今天還有一更,等我寫出來就發。

今日切西瓜有感……我媽我姥現在喜歡把西瓜切成小塊再吃。其實我只是偶然矯情一次,她倆試過之後發現比啃一臉瓜汁乾淨,還比拿勺挖著吃省力氣,於是切西瓜的任務就都是我的啦。

我真的很難體會始皇的心態啊……我家連浴缸都沒有。反正他肯定會嫌小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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