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翊鈞見到一群陌生的黑衣人, 臉上戴著面具,看不出是男是女,手裡拿了一些鐵索寶劍一樣可怕的東西。他迷惑的坐了起來,站了起來, 踩在自己的腦袋上,君臨天下、色厲內荏的質問他們:“你們是什麼人?是宮人?你們要幹什麼?”

是哪裡來的宮人裝神弄鬼, 想要謀害朕?是吸取了嘉靖朝的經驗嗎?是因為朕加刑宮人, 前前後後的打死了一些人,他們就敢合謀殺朕?可惜皇后已經死了。

普通人家在臥房裡會掛鎮宅防身的寶劍, 他這兒沒有。

韓都尉對萬曆皇帝毫無耐心, 他願意研究各種各樣的執政者, 和各種方式帶來的利弊,但你得乾點啥啊, 毫無研究價值:“你低頭看。”

朱翊鈞垂眸瞥了一眼, 見床上這面色發青的死胖子有點眼熟,這不是我嗎??

“這是, 這是朕?”

“對,朱翊鈞, 你死了。”

朱翊鈞恍惚了一下才反應過來,哦這是我的名字, 這名字用的次數可真少啊:“你敢直呼朕的名字?”

“鬼差不歸你們管, 你祖宗的名字我都叫過。走了。”

朱翊鈞現在的臉色和床上的屍體差不多,試圖討價還價,用塑像立廟燒紙錢的方式給自己延壽, 又意圖抖一抖帝王之氣逼退他們。

均無效。

本來每一個剛死的鬼都能在人間逗留最後七天,和家人告別,或是看一看家人對自己真正的態度。這一政策讓很多鬼感到快慰,卻也讓很多鬼魂崩潰。

但萬曆就不必了。這七天是否逗留,操作權都在鬼差手裡。一般人不敢犯忌,韓非連斟酌都不需要,直接把人帶走,送到帝鎮裡。

王喜姐比他先來了三個月,因風評甚好,又不受寵,只是恭謹的服侍皇帝,聽起來遠沒有鄭貴妃重要,也就不必被責怪。現在就安安靜靜的躲在屋子裡,相等一會再相會。

不敢多事。

皇帝們本來就在拉弓搭箭,以及修弓,一見朱翊鈞來了都圍了上去。

一開始想罵他的是他不理朝政,到後來想罵他對白蓮教應對不及時,讓這玩意擴散到北南直隸、山東、山西、河南、陝西、四川等省。

等到再往後,萬曆四十四年是努爾哈赤建立後金國,萬曆四十六年時宣佈了什麼‘七大恨’征討明朝——你聽聽這像話嗎像話嗎像話嗎?他一監國,萬曆就該派兵去平定,焉能給他發展和喘息的餘地?竟然拖延了三年!!

宋朝皇帝聽見後金都覺得憤怒,是金朝結束了北宋,開始了南宋!紛紛咒罵:“你們都得被後元滅了!”

【鑑於大環境如此,本站可能隨時關閉,請大家儘快移步至永久運營的換源App,huanyuanapp.org 】

萬曆四十七年時,薩爾滸戰役,明朝胡亂分兵,以倍與後金的兵力大敗,損失士兵數萬。

明朝的軍隊當然不只這些,可是這件事長敵人的志氣,滅自己的威風。而且皇帝們基本上都知道,軍隊就是這樣的,勝而驕,敗而餒,被人以少勝多大敗了,將來再臨陣時會心生退意。

因為分兵,被努爾哈赤依次擊破,經過多方訊息來看,這其中還有萬曆皇帝下旨催促進兵的原因在內。

朱祁鈺手裡還有沒裝上的弓弦,順手就往朱翊鈞的脖子上一套:“我想好好當個皇帝都沒有機會,你們得到了卻毫不珍惜,真是可恨。你要不理朝政,那你就把朝政託付給于謙那樣的忠臣啊!”

朕當初也是一切軍國大事託付給于謙,自己啥也不幹,就隔三差五關心一下于謙的生活。結果可好了!

朱翊鈞去過幾次太廟,有且僅有幾次,已經二十多年沒去過了,早就忘了祖宗們長成什麼樣子。對面這些人也沒帶善翼冠,也沒穿十二章紋的龍袍,那淺灰深灰、深棕、深藍、粉紅的道袍或曳撒看著就和普通人相似,在朱元璋的帶領下,新衣服刮壞了就打各補丁繼續穿,穿舊了才換。

“你們是白蓮教嗎?還是造反的流民?”還是這個解釋比較合理,我真的死了?

是因為我殺了他們的教主,前來施展報復?不對啊,他們要是真有本事,又怎麼能在去京城傳教的時候被我抓住殺死呢?那個聞香教主沒有真本事,只是妖言惑眾,騙了一些無知百姓。

朱元璋正在剛建好沒幾年的新房子裡閉關,之前漢武帝說那一陣小雨是他召喚來的,修煉有成竟然真能呼風喚雨?又被薩爾許之戰氣的不行,不打聽人間發生什麼了,沒有出來。

被氣的倒仰的只有朱棣,連你爹你祖宗都不認識,真是不去拜謁太廟,你好自在。

朱厚照掛在竹鳶上從遠處的山上飛下來,手裡抓著兩根繩子,左右拉拉扯扯,就著空氣中的微風,還有自己輕盈的體重,很快就穩穩當當的滑到這裡。離地三米多高的時候一鬆手,隨便竹鳶飛到誰家房頂上,他是從天而降,直接落在朱翊鈞面前。

朱翊鈞正被弓弦勒著脖子,又懷疑眼前這些黝黑粗壯的窮漢都是民間逆黨,只是礙於左右沒有親隨侍衛,不敢大聲斥責,即便是身後那人口口聲聲說著想當皇帝,他又一抬眼就看到粉牆藍瓦當琉璃瓦的大殿,因為沒有牌匾,也不知道是什麼宮殿,只一眼就能認出來這是十分僭越的違建,人間要是有誰敢蓋這樣的房子在自己家裡,私造龍袍、私刻印章,準備謀朝篡位,那是全家抄斬禍滅九族的重罪。只忍氣吞聲的問:“你們竟敢造宮殿。豈有此理。”

沒有拿著金瓜鉞斧的侍衛列立兩邊,他說話都沒有底氣,太久沒見過外臣了,何況是這些野蠻的村夫,略有些恐懼,又不想讓他們看出自己的恐懼。剛要再說什麼,忽然看到有一個穿著錦袍腰插短刀的青年從天而降,真是神出鬼沒,不是普通的裝神弄鬼。“你,你是什麼人?你是頭領?”

朱厚照驕傲的揚起下巴,突然想起自己的另一個身份:“吾乃大慶法王是也。爾是何方孤魂野鬼,,魂魄無依,飄到到咱家仙山洞府,竟敢抬頭直視法王爺爺的尊榮,還不跪拜?”

朱翊鈞本來認為這都是些裝神弄鬼的東西,可是這錦衣少年剛剛從天而降,看起來十分真實可怕,不知道是怎麼回事。就算是裝神弄鬼,那也真有武功在身,偷偷把自己帶到這裡來,不知道有什麼目的。

他死前就覺得頭很昏,死後剛剛清醒過來,又見到許許多多理解不了的東西,一陣陣迷茫和身不由己的漂移,還有天旋地轉。

朱厚照用‘目連戲’的腔調神叨叨的唱:“堪嘆你,財迷心竅,見錢忙撈。數不盡房地錢鈔,金銀財寶。

終日裡把本利盤消,死不放一絲半毫。

為錢財良心何曾要。為錢財殺人不用刀。

一旦無常到,看你再逍遙!”

朱翊鈞強自鎮定,畢竟還是皇帝,也很有脾氣:“你這大慶法王是人是鬼?因何裝神弄鬼,妄圖糊弄朕。你們究竟有什麼陰謀詭計?有何所求?”他抓著脖頸上纏繞的弓弦:“讓他放開我,什麼事都可以談一談。”

朱厚照呵呵一笑,繞著他緩步打量。

朱棣隨手揪著朱見深和萬貞兒往前推了兩下,選他倆,是因為距離最近:“法王有什麼打算,吩咐這金童玉女便是。”

金童朱見深:??啥?

玉女萬貞兒:??不能因為我倆比年畫上的大娃娃還胖,就說我倆是金童玉女啊。

金童:算了只要祖宗高興怎麼樣都行。

玉女:也是,這要說咱倆是清風明月倆道童還不好辦了。

朱厚照就在轉了一圈的時候,想好了自己要幹啥,剛剛就是瞎咋呼一下:“你的話說錯了,不是我們有何求,是你有求於吾。還敢在這裡裝模作樣,呵呵呵。”

朱翊鈞咬了咬指頭,不僅疼,還咬出血了,這還真不是做夢啊。那我真的死了?人死了還會覺得疼痛,還會出血嗎?他問:“大慶法王這名字,朕聽都不曾聽過,相比是五通神一類的鄉野淫祀,你們如果肯送朕回去,朕給你們”

有皇帝誥封的神仙才是達標的神仙,官方允許祭祀的神仙。皇帝們一方面迷信神道,一方面又想讓自己凌駕於神仙之上,就覺得這東西能討好鬼神,在天人鬼三界都好使,好像鬼神被敕封之後與有榮焉,也不管這位鬼神經歷了多少個朝代,信就完了。

反正在神話故事裡,拿這個誘惑鬼神,特別好使。

朱厚照都笑不出來了,你不記得我長什麼樣子也就算了,居然還說大慶法王這名字陌生,我是你祖父的哥!“吾本是天地之間的正神,誰要你們凡人誥封。你拿半壁江山來換,吾也不會送你回去繼續禍亂超綱。”

萬曆聽了這話還生氣了,又氣又急:“你住口!朕何曾禍亂超綱?你怎麼和那些言官一樣,沒來由的褒貶人。”

“呦呵,你還不服了?你說說我聽聽,看你有什麼歪理邪說。”

“皇帝有主見,什麼都能自己做主,就說皇上太獨斷了;好,我兼聽,你們誰說的都有道理還不成嗎?不行,皇上不能優柔寡斷。皇上垂拱而治,那是不理國事,對祖宗傳下的江山社稷和天下百姓不負責;好,朕什麼都管,也不對,剛愎自用暴君。皇帝親自征戰四方,不行,這是好大喜功窮兵黷武。皇帝寬容外寇,以和為貴,也不行,這是有辱□□上國的顏面。”

朱厚照聽完之後深以為然,讚許的點點頭:“說的不錯。但不能堅持主見是你自己的問題。我們大明朝解決言官的手段多得很,太*祖太宗各有妙計(殺掉),我認為在整個明朝中名列第三的正德皇帝,他在處理百官的爭論上,也有一套妙計嘛,應對自如。從不被這些俗人愚見左右,也不會多造殺戮,就比朱厚熜高明的多啊。不管幹什麼都會被人說,你難道自己沒有主見嗎?”

朱高熾、朱瞻基、朱祁鈺、朱見深:你第三??

朱翊鈞毫不猶豫:“他們說的都有道理,都是聖賢之道,我自三歲能讀書,難免被其影響。”這不是兩端有理,這是四個方向都有道理。不論幹什麼都能找出聖賢之言來支援這件事,同樣也有聖賢之言反對這件事。這就叫人格外的頭痛。

“哼哼,讀書讀到沉迷於酒色財氣,你看的是水滸傳還是西遊記、金瓶梅?你呀,留下來吧。金童玉女,把他帶下去推磨,吾正缺一奴僕,只有皇帝,才配服侍吾。”

朱翊鈞大怒的往後退:“你休想!”

朱厚照上下打量了一番:“既然不願意,好哇,你這是活膩歪了,連我的話都敢違抗。金童玉女,把他抬下去洗剝乾淨,刷好蒸籠,刷上蜂蜜和黃醬,放上泡椒炮姜去腥增香,囫圇個蒸出來,為吾佐酒。再切一些蔥花薑末,泡在香油裡,等蒸好了片成薄片,蘸著吃。”

金童玉女就上前抓住他,上下打量了一下。

有點擔心,這要是不停下來,咱們沒那麼大個兒的蒸籠。

朱翊鈞又覺得害怕,聽著又覺得好吃,看這裡繁花似錦,房舍乾淨整潔,有些屋子前面晾曬著錦緞,有些視窗望進去,清幽淡雅,遠處山上也算是曲徑通幽,更遠處小河潺潺還有渡口。這裡勉勉強強算是景緻不錯的地方,而且他這番話明顯抄襲的是西遊記:“朕的元陽已洩,恐怕吃了不能延年益壽。”

“嚯哈哈哈哈!吾與天地同壽,吃你就是為了解饞。” 朱厚照也發現了,自己嚇人失敗,可能是因為長得太和氣可親,白皙瘦弱,看起來不像是吃人的大妖怪。

朱見深:“就這樣?”你有點虎頭蛇尾啊。

萬貞兒:“是啊。這也太簡單了。”比起嘉靖皇帝的遭遇這都不算什麼。

朱棣也覺得這個大寶法王在沒事找揍,可能是皮鬆了,想有人給他緊一緊。

朱厚照眯著眼睛一笑:“朱翊鈞,你願不願意服侍爺爺?”

朱翊鈞是一個有腿疾的宅男,他倒是很希望自己甩脫這些人的半包圍,逃出去,可剛剛邁步時依然是一瘸一拐:“你們到底是什麼人?我為什麼看你們這樣眼熟?”

朱棣呵斥道:“二十多年不謁太廟,你還想認出我們嗎?”

朱祁鈺還攥著弓弦,甚至覺得有點尷尬,我要不要鬆手啊,這件事完事了嗎?還是沒有?

朱翊鈞:“朕在位四十八年,國家雖然是內外交困,但若沒有朕勉強支援呃呃呃”

朱祁鈺把弓弦使勁一抽:“你臉皮是真厚啊!朱厚照,你這玩的也沒有什麼意思。”

朱厚照鬱悶道:“本來想讓他討好我,給咱們當牛做馬先幹活幹一段時間,求咱們格外開恩,把他放回去,你太心急了。”

萬曆感覺自己喉嚨都斷了,說不出話來,只是瞪大了眼睛看著朱厚照。原來是這個大慶法王!原來是這樣!

李氏最近因為努爾哈赤的事被罵了很多次,全靠她那件事做的本身合情合理才沒有被打,現在也不敢說什麼,只在旁邊捂著臉嗚嗚哭。

王喜姐站在屋裡扶著窗欞往外看,她也被祖宗奶奶們警告過,不想被牽連在內就別說話,對萬曆皇帝輕饒不了。她能不能保全自身,就看自身老實不老實了。

朱祁鈺先把人勒個半死,這弓弦用的是擰成繩的蠶絲,粗細適中,柔韌結實。然後往後一扯一甩,直接丟在地上:“你們倆也是,還真陪著他胡鬧?”

朱厚照悻悻的吐了吐舌頭:“我覺得挺嚇人的。”

“你照照鏡子看看你自己的相貌,沒有多少威信可言。要是太宗來,看起來就可信了。”

朱棣:“我看起來很像會吃人的妖怪嗎?”

朱祁鈺直冒冷汗。朱瞻基:“您有威嚴啊,厚照沒有威嚴。”

朱翊鈞悠悠轉醒:“你,你們是明朝的列祖列祖?”

“呵呵。”朱瞻基吩咐:“金童玉女,把他仗責八百,然後拴在石臼上。”

朱見深疑惑:“就就,就這麼叫了?”

是的,就這麼叫了。非常順口。

“仗責八百?我有何罪?”

朱瞻基心說:我都恨不得拿個銅鐘把你扣住,然後點火烤死你。“先打著,我慢慢的說你有何罪。”

旁邊找了兩根晾衣服的竹竿,就讓朱祁鈺和朱見深叔侄倆動手,沒有后妃打後代皇帝的道理。

“不是你做什麼都不對,是你心裡沒有主心骨,瞻前顧後。聽不聽聖賢之言,大臣的勸諫不是問題,問題是國家好不好。你看你,國庫裡也空,儲君也不穩,邊關戰事損失慘重,大明朝傷筋動骨,氣的太*祖開始閉關不問世事。就你那礦監稅使橫徵暴斂,交給你的僅有十分之一,這件事就該打。”朱瞻基慢悠悠的說話,拿手帕和生核桃給他的嘴賭上,鼻音還是響亮的像嗩吶一樣,又親手捏住他的鼻子。

話才說了一半,已經打的見了骨頭。他不由得感慨道:“以前讓你們打牛肉丸的時候,可沒這麼大力氣。”

“那是死肉,這是活肉。”

“那那是牛羊肉,這是人肉。孫悟空都知道人肉嫩。”

朱瞻基:“胡說八道,兩三年的肉嫩,還是五六十年的肉嫩?”越老越塞牙。

一番爭論,差點當場做實驗。

還有水滸傳裡說,吃人之前在人心口潑一盆冷水,肝是脆的,也不知道真假。

由於誰都下不去口,本實驗遺憾的宣佈作廢。

朱翊鈞悲憤交加。

王喜姐:“陛下暫且忍耐些……您不知道,英宗和世宗皇帝已經魂飛魄散了。”

章節目錄

推薦閱讀
相鄰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