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邦在對人的態度上收放自如, 他雖然很善於罵街,並不斷學習補充詞彙庫,但在裝作彬彬有禮時,普通人都裝不過他。今日用溫柔謙和充滿好奇心的態度回答了閻君的幾個問題, 發現這傢伙真的毫無敵意,就覺得有點失望。別啊~來耍啊~一點敵意都沒有, 你這是沒把我放在眼裡啊!你是覺得我現在沒有能耐跟你為敵, 還是認為我已經學會安分守己?你這是在做夢啊。

他睜著漂亮的淺棕色大眼睛,充滿好奇心的問:“請問閻君, 你和他是什麼關係?”

嬴政展開信件, 開始看。

劉邦換了一張臉, 語氣狀態什麼都換了:“閻君知道故人要迴歸,心情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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嬴政:“帶他下去。”頓了頓, 補充了一句:“好生款待。”

奇怪, 一個信使為什麼會問這些問題?那個國家的人見到國王時都應該恭敬的匍匐在地——各地風俗雖然不同,這一點倒是不約而同——外國的鬼到了中原地府, 也都要大禮參拜。這人見到了我,卻沒有多少敬畏, 奇怪,是宗教原因嗎?還是別的什麼緣故。他憑空消失的這些年, 去了什麼地方呢?這個信使給人一種不對勁的感覺。

劉邦有點失望, 還在預料之中,想來以他的倨傲也不會和普通人說太多話。

款待的確實不錯,扈從帶他去了公廚, 叫了六個菜一壺酒。

煨假元宵,把蘿蔔削成元宵大小,挖個洞,填入肉餡,用雞湯燉出來。

素黃雀,用油皮包去皮核桃仁和黃花菜丁,用黃花菜繫緊,炸完之後與青筍茭白蘑菇同回鍋。

橄欖蘿蔔,用蘿蔔削成橄欖形狀,用橄欖菜燒。

素燒魚,用筍乾切成魚形,塞入腐竹麵筋,用甜麵醬和蔥來燒。

蒸素鵝,又是蘿蔔。

還有一盤韭菜炒蛋。

劉邦依次嘗了嘗,味道雖然不錯,但也就是那麼回事:“六道菜裡三盤蘿蔔,你們今年蘿蔔豐收了?”

扈從:“說來話長,嘉靖皇帝不理民生疾苦,新君看起來也不是很有作為的樣子,同僚們個個惱火,醫館建議多吃點蘿蔔順氣。”不,其實就是蘿蔔豐收了,不知道為啥,現在收穫了大量的蘿蔔,廚子們倒是技藝精湛,給蘿蔔做出花來了,一鍋蘿蔔裡加上幾斤牛肉,燉出來的味道極美。

“放屁。”劉邦感覺自己要露餡了,往回彌補了一下:“你們吃了蘿蔔不會放很多屁嗎?”

扈從想了想:“不會啊,我們這裡的鬼沒有…咳。食物吃進去只會化作一股氣,貴方地府的鬼還有進有出嗎?”

閻君殿中,其他閻君都問:“你的老朋友回來了?”

“劉邦在避稅和逃避勞役方面無人能及啊。”

“他這些年到底去哪兒了?之前抓逃勞役的人時沒抓住他。”

“看信使的這張臉,他是到了波斯地區?還是埃及?”

“那個地方的人長得很相似。”

“這種能跨越各個國家的人,總有些違反犯罪的事,可咱們又不能像明朝那樣閉關鎖國。”閉關鎖國就不知道外面發展到什麼程度,明朝有海禁又關閉了互市,名義上是為了禁止匪患,實際上那邊也沒妨住,還是靠軍隊解決問題。

嬴政微微一笑:“回來就回來,有什麼大不了的。他回來要先去忙他賭場事務,就算是在外國地府稱王稱霸,難道他能打回來不成?”

他打不過的。外國地府的混亂統治,倒是適合他那樣的人異軍突起。

這正是地府明知道逃到外國可以逃避勞役,但是幾乎不抓的原因,去吧,在混亂的地帶可能會一夜之間平步青雲,也有可能轉頭就被殺死。逃出去的人大多會逃回來,剩下那些是逃都逃不會來的,能混出頭安然無恙的,百不存一。

就算劉邦的運氣和能力異於常人,其他人也不是廢物。

與其關注劉邦,都不如看看李贄寫的新文章,他已經很久沒見過這樣有獨立思考能力的人了,看李贄的文章,就覺得很清新。不是因為他盛讚自己是千古一帝,而是因為李贄反對‘是非盡合於聖人’。

劉邦就在這兒吃了一頓飯的功夫,和周圍的人聊成一片,他也不是出口成章的人,生前是文人的鬼魂卻感受到一種莫名其妙的威懾力,情不自禁的講了某些可說可不說的事。

沒有什麼有價值的東西。

不過是唐朝和宋朝短暫的親暱期,因為宋朝本身的弱小和分崩離析而崩塌。宋仁宗的風評至今還是很好。人間的對青樓女子的培訓很變態,不看歌喉舞姿,反而要求文采和小腳。文采這件是始終如一的要求,新增的要求在地府統一嚴加批判。

翰林院的風評相當不好,哪位總是戴著盛唐美女面具,穿著齊胸石榴裙的美婦人身材婀娜,氣勢逼人,知人善任但喜歡挑釁。

最近吃了很多蘿蔔,懷念前段時間只有荔浦芋頭吃的日子。

六十年前舉行儀式正式繼位的兩位閻君是生長地府中,一步步走上去的,人們都認得他們。

劉邦:“哦?”這不是簡簡單單的找了兩個替補,這一定是某些人主導的事,如果閻君的位置都是滿的,沒有人心生退意,後來的皇帝就沒法再往上一步。朱元璋的方略和嬴政很相似,更狠一點,正因為如此,嬴政肯定會設法壓制他。這倒不是針對朱元璋,而是針對後來的所有皇帝。

如果從此往後被提拔上來的,都是在地府中長大的嬰靈,可以把後來朝代中的隱患永遠根除。換成是我,我也這麼幹啊。妙哉妙哉!

……

帝鎮中,朱高熾雖然裝作同仇敵愾的樣子轉了兩圈,但沒有撲上去動手,沒有這個必要,他本來還差兩個皇帝就要被遷出太廟了,現在提前了幾十年不算是大事,畢竟太廟中的位置有限。自己執政時間雖然長,在位時間卻很短,老爹的脾氣自己也瞭解,要是他被挪出去了,一樣會生氣。

朱瞻基和朱祁鈺一左一右的扶住他,扶到椅子上坐下,又各自叫妻子斟茶過來,無事忙的伺候了一番。

朱高熾撫摸著胸口,小聲對兒孫說:“哎~咱們真是孝子賢孫。”

朱棣搬了個馬札,拿著圖紙看了看,又看他砍竹子:“砍粗的,不要偷懶,在外圍砍。朱祁鎮,去撿點小石頭,把彈弓拿過來。”

一個穩重的監工不會跑過去用鞭子抽人,拿彈弓打後腦勺和屁股足以。

朱厚熜急於反駁,這竹子是砍不完的,自己被罰的原因除了專心煉丹不上朝和重用嚴嵩仇鸞、瓦剌人兵臨城下不出城迎敵之外還有什麼?國家有什麼具體的損失嗎?天下動盪了嗎?是,歷年是有點謀反,可是哪年沒有人謀反啊。按下心思,現在形勢比人強,怎麼說也得砍上幾天的竹子,做出一個好態度來,等這些充滿惡意的古代皇帝都離開,再徐徐圖之,會更容易。

看祖宗們的態度不統一,再有一條,我就不相信太/祖和成祖之間關係融洽。洪武爺肯定不會喜歡我,難道他會喜歡成祖?別看玩笑了,在這裡為什麼看不到建文帝?

朱見深幽幽的嘆了口氣:“洪武爺,當年我好不,不,不容易安撫的流民,現在又又又有了。將來……”

朱元璋冷笑一聲:“要不然開國皇帝都盼著萬壽無疆呢。”就知道你們是這個德行:“多練練養氣的功夫,免得將來被氣到吐血。”咱們不能總靠著唐太宗的藥疏肝解氣。喜歡一個作古的明君是一回事,生活中與他有接觸往來是另一回事。

朱見深:“對,對。努力蓋房子,好叫生活充實些。”

朱厚照正在和唐武宗李炎,宋哲宗趙煦一起感慨英年早逝給我們的朝代帶來了多大的危害。

實在是太巧了,他和李炎是三十歲去世,趙煦更早,才二十四。繼位的都是一個自己沒想到的人,都不是兒子,都不是自己選定的。唯一的區別是另外倆人曾經有兒子。

“像是朱厚熜那樣的昏君,怎得不吧壽命挪給我一些呢。”

李炎點了點頭:“偏偏昏君長壽。”他的繼任者不算太差,罵也不能罵。

趙煦提起這件事還是有些耿耿於懷:“莫非真是天命麼?似我這等勤政的,沒個好下場。上到天子,下到官員都是一樣,越勤政越早夭,嚴嵩等奸臣每日機關算盡,還能迴歸故里撿幾頓祭品吃。人都說天道酬勤,恐怕是過猶不及。”

朱厚照和他們探討起戰爭:“現在到了陰間,還能不能打仗?朕和他們不同,若是可以打仗,朕倒願意做一名將軍。”

二人一起微笑,雖然重用奸佞,重用的小人荼毒了一些百姓,但朱厚照還不算一個徹底的昏君,夾在朱祁鎮和朱厚熜之間,顯得他還算有些清奇,還有進取心:“將來必能得償所願。”

朱厚照拉住二人的手:“能弄個寵物養嗎?現在就養了一頭牛,我成啥了,我祖父前些天把我畫成牧牛童兒。二位能給我弄個小老虎小豹子麼?”拿回來養著,也可以給祖宗們轉移一下注意力。

這倒是不行。

扶蘇又研究了一會現在在蓋的宮殿,突然想起來,找到朱厚照:“你剛剛說漢高漢武都回來看你,漢高祖回來過?”奇怪,我們都在找他,他很神秘,隱匿的很好,好到讓人以為他已經修道有成。

朱厚照(⊙_⊙):“唔?我說了漢高祖?”我說漏嘴了嗎?說露這件事嚴不嚴重呢?

扶蘇溫和的笑了笑:“說了啊。我很多年沒見他了,漢高祖一切可好?”

朱厚照:“你們不是敵人嗎?”

“哈哈哈哈,那都是一千多年前的事,有多大仇,能過一千多年還耿耿於懷?”

“他可能沒回來,我不記得。吹牛順嘴一說嘛,我聽二祖說,他們那段時候,漢高祖都回來過。”朱厚照湊近了一些,對著他挑挑眉,輕聲笑到:“咱的排場不能差了不是嘛。憑什麼別人都能見到漢高祖,我就沒有?”

扶蘇點了點頭,心中仍然有些疑慮。平白無故的怎麼會提起漢高祖呢?

武曌剛和朱元璋聊了一會理學心學以及他們的反對者楊慎,聽見這排場一說,笑道:“厚古薄今,怎麼唐宋的皇帝回來看你還不夠排場,非要有漢高祖不可?”

朱厚照大笑:“多多益善嘛。別人有的我都想有,別人沒有的,我也想有。要說起有軍功的皇帝,漢高祖可是能把西楚霸王逼入末路的。只可惜看不見西楚霸王和瓦剌人對峙。姐姐今晚上還走嗎?留下吧。”

李治白了他一眼:“與你有什麼關係?”說的這樣曖昧。

他們難得回來一次,路途上雖然不算遙遠,也不費力,卻正好在這裡住一夜,也算是換個地方換些景色。親手造出來的東西,難免有些格外的感情在其中,想起當年幾番糾結,倒也覺得有些熨帖。

時過境遷之後,之前的戰爭似乎都可以當做笑話。

帝鎮中有晝夜變化,此外的地方卻沒有,幽冥路遠,成了鬼不需要日出而作日入而息,連睡眠都可有可無。

宋朝皇帝的聚會在趙匡胤的宅子中進行,趙禎問:“當真不叫曹光同來?”他雖然不喜歡這個皇后,但很敬重她,也承認她的能力。

趙匡胤淡淡道:“人各有志。”看了一眼趙構的皇后吳瑜,趙構已經不在了,吳瑜卻堅持不離開。

吳瑜略帶悲傷的笑了笑,撫了撫身上略帶陳舊的護手,這是她剛開始侍奉趙構時穿的。身上穿了一件男裝,臉上不施脂粉,看起來像個清秀的的男孩子。

趙昚摸索著紫砂壺暖手:“昨日朱厚熜死,皇帝們必然回去看熱鬧。武曌一定不在翰林院。”

趙曙看了看高滔滔,低聲說:“我看現在是個好時機。武曌所選用的人,有德無才,急則容易生亂。”

“朱熹雖然看陰間諸事,比看人間更不滿,但他真的願意為王所驅?”

他不滿也就是自己寫文章說一說,又不是禰衡,不會衝到人家門口去罵人。

“唐源流出於夷狄,故閨門失禮之事不以為異。”這句話是朱熹說唐朝的話。趙恆慢悠悠的說:“武曌想把朱子家訓從地府趕盡殺絕,算是送給婆家的禮物,難道朱熹是個無知無覺的死人?”

趙頊點了點頭:“我看此事宜早不宜遲,還請太*祖決斷。”

他們雖然一向沒有什麼動靜,實則是蟄伏在中低層的官吏之中,隱姓埋名,允文允武的能力保守同僚好友的盛讚。

趙匡胤點了點頭:“你們不要捲入其中。”

吳瑜站了起來,感慨的看了看左右:“妾這便去了。”

被篩選出來的理學士大夫也姓朱,單名一個科,為人古板,愛朱熹勝過愛親爹,只恨自己的族譜寫的清清楚楚,和朱熹沒有關係——就從他家能記錄族譜這一點,就知道祖上雖然未能大富大貴,卻世代都是讀書人。

來到陰間二十年,已近乎忍無可忍。除了嚴嵩和嚴世蕃被下地獄這一點,符合他對陰間的期許之外,其他的一切,從官和吏的身份可以互通且不分男女,到不尊奉孔孟之道而是百家爭鳴……縱情聲色的銷金窟不禁止官員進入、公然舉行露胳膊腿還露肚子的女子相撲大賽甚至還會把前幾名吸納進鬼差行列中,也允許鬼差參加。人人追求美食,而非艱苦樸素。這像話嗎?

諸般種種,令人憤怒。

吳瑜找到他:“我看今日正是好日子,在下願意舍命陪君子,不知道朱夫子會不會臨陣退縮。”

朱科一被人叫朱夫子,就覺得熱血往頭上湧:“走!當年楊升庵不顧生死扣門,我雖然未食陰祿,也要扶助正氣!”他能接受的最低職務是判官,但屢試不第。人間三年一考,陰間是允許一年一考,他已經落榜二十次了。

當即回家拿出一丈白布,在上面刷刷點點,寫了一篇檄文。

開篇先罵你們不配稱翰林院,文翰之林、草詔之處,豈能淪為一些雞鳴狗盜之徒雜居之所!(說的就是施耐庵)洋洋灑灑兩千字,從名字罵道思想核心,從做的事罵到用的人。

翰林院就在都城中佔了一席之地,房舍的高度和別處差不多,只是鮮豔的多,囂張的多。別人門口立的是石刻大獅子,她這裡立了一對吉金的鸞鳳(商周時的合金,氧化後成為青銅器,氧化前和金子一個顏色),在門口對面而立。

朱科帶著兩個志同道合的人,走到翰林院對面,兩人扯著白布,他指著翰林院的大門就呵斥起來,叫裡面的人出來對峙,其中心思想是——你們不遵孔孟,不遵程朱理學,就不要當人當鬼了。

楊慎正在此處做客,聽見有人來挑釁,興致勃勃的打算欣賞。

聽到後面誇耀程朱理學萬世師表時,冷笑道:“又是個迂夫門徒。”

李弘對妹妹開玩笑道:“駱賓王又回來了?”

李妙兒撓撓下巴:“我現在要是去揍他,是不是於理不合?”

作者有話要說:  我好像找到感覺了!!原來劉邦是俺的繆斯……

【1】劉邦吃的這六道菜記錄在清朝的一本書裡,但我覺得……這不算什麼bu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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