氣勢磅礴、激揚動聽的合唱歌曲聲音越來越大,曹安堂只感覺自己應該是累到出現幻聽了,怎麼還能在村裡聽到這麼規整的文藝歌曲聲音。

等他走出家門,看到周圍和他差不多已經走道都費勁的村裡鄉親,全都是晃晃悠悠又帶著無比好奇的神情往村頭方向去的時候,他才意識到,不是幻聽,而是真的歌聲。

是苟大友不知道去哪弄了臺留聲機,播放出來歌曲,又藉助大擴音喇叭將歌聲傳揚到村裡的沒一個角落。

曹安猛一臉懵圈地來到這邊,圍著那臺留聲機轉了一圈,才帶著震驚的目光看向苟大友。

“技術員同志,你、你這是弄啥啊?”

“哈哈,曹安猛同志,這是我幫大家提高勞動積極性的手段啊。昨天我意外發現,咱村的群眾對歌曲文藝很有認同感嗎。這才連夜從縣裡借來一臺留聲機,專門用來在大家勞動的時候播放歌曲給大家聽。你去喊兩個人,把這些搬到地頭上,記得小心點啊,別弄壞了。”

苟大友毫不客氣地指揮曹安猛幹活。

曹安猛張張嘴,真想問一句,技術員同志你確定是你的意外發現?

這玩意兒播放出來的歌曲,不就是昨天安堂哥唱的嗎。

“好了,別愣著了。趕緊招呼大家早早吃飯,早早幹活。時間緊任務重,還有兩天時間,必須保證墾荒完成。”

苟大友樂呵呵地朝著他的住處走去,將自認為光輝的背影留給了祝口村眾多村民。

……

“紅日照遍了東方……”

“雄赳赳氣昂昂,跨過鴨綠江……”

“草原上升起了不落的太陽……”

“解放區的天時晴朗的天……”

烈日當頭的晌午,祝口村農田裡迴盪著各種曲調的歌聲。

羅庚握緊拳頭攥了攥肩膀上的犁車繩子,從心底裡泛起來的就一個感覺,燥得慌。

他現在恨不得太陽趕緊落山,別整什麼晴朗的天空,稍微給點陰涼地,來陣小涼風比聽什麼歌都強。

深吸了一口氣,感覺肺都要被烤炸了。

好不容易趁著一首歌唱完的間隙,提起來這股子力氣,緊接著就聽見嗷的一聲怪叫,誰知道是哪門子聽不懂的語言怪腔怪調的再次響了起來。

羅庚徹底受不了了,狠狠一甩肩膀上的繩子,扭頭怒吼:“能不能把那破玩意兒關了!”

這一嗓子喊出來,整個人都舒服多了。

地裡眾多祝口村村民也是終於找到了帶頭的,扔下手頭的活計,呼啦一下朝那個留聲機圍攏過去。

“這唱的啥啊。”

“就是啊,你放個別的歌俺不說啥,這是個啥啊都聽不懂的,還能不能讓人好好幹活啦?”

“關了關了,再不關,俺給他砸了!”

昨天曹安堂唱歌,那是有效轉移大家的注意力,不再去理會之前曹業生投機倒把讓大家心中產生的不平衡。

可今天不一樣啊。

大家都憋著一口氣要完成任務了,時不時來一首歌,你是讓人幹活的,還是聽這些的。

聲音還那麼大,震得人腦子發懵。

曹安猛護在留聲機前面,生怕誰一個想不開,就把那麼金貴的東西給砸了,硬著頭皮大聲說道:“別吵吵,技術員同志不是說了嗎。這是給大家提高積極性用的。這歌,這歌是蘇聯歌……”

“你啥歌俺也不聽了。猛子,算二伯我求求你了行不行,你把這破玩意兒關了,我聽著真的是想暈,快點,關嘍關嘍,我可站不住了。”

曹業廣曹二伯也是快六十的人了,硬撐著來地裡幹活,原本比壯小夥子還能堅持,可這會兒說話整個人搖搖晃晃,真的是要站不住了。

曹安儉嚇得趕緊把人扶到陰涼地裡,撿起來塊石頭,就往回衝。

“猛子,你把那破玩意兒關了。我爹要是有個好歹的,我跟你還有那個什麼狗技術員沒完!”

“安儉哥,你,你別激動。我關,關了還不成嗎。”

曹安猛也早就受夠了。

他離著這留聲機最近,也是一上午都聽得耳朵嗡嗡響,腦袋瓜子也嗡嗡響。

此刻伸手關閉留聲機,怪調調的蘇聯歌曲沒有了。

全村人在那一刻就感覺整個世界都清爽了許多。

天也不是那麼燥熱了,回去繼續幹活的腳步也輕快了,就連剛才要昏過去的曹二伯都生龍活虎的站起身,衝著曹安猛千叮嚀萬囑咐:“別開了,可千萬別開了,這玩意兒能要命啊。”

誰知,大家痛快了沒多久。

地頭上猛然又是一聲“嗷”的怪叫,直接把所有人都給嚇得渾身一哆嗦。

“這留聲機怎麼不響了?是不是壞了,誰給弄壞了啊?曹安猛,我不是讓你好好看著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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技術員苟大友不知道什麼時候冒了出來,圍著那臺留聲機,急得直跳腳。

曹安猛趕緊跑過去解釋:“技術員同志,不是壞了,是給關了。”

“關了?誰關的,誰讓你們關上的?給我開啟!”

說著給他開啟,他自己伸手去給開開了。

魔鬼般的怪異語言曲調爆發出來,苟大友都給被嚇了一跳。

可他還是強忍著驚懼,惡狠狠看向曹安猛:“這留聲機是我說了多少好話才借來的,總共就借用兩天,你們不能讓我的努力白費啊。就這麼開著,晚上也不許關,一直到所有荒地開墾完畢為止。”

聽到這話,村裡人是真的要炸毛了。

曹二伯又開始搖搖晃晃,曹安儉拎著鋤頭怒氣衝衝往這邊來。

“你把這破玩意兒關了!”

一把鋤頭被曹安儉舞得在半空中呼呼作響。

苟大友一把推開曹安猛,梗著脖子護在留聲機前面。

“你打我一下試試!弄壞了這臺留聲機,你就是破壞公共財產!”

“你、你……”

曹安儉舉著鋤頭,放也不是,不放也不是,若非知道那放歌的玩意兒是公家的,他早一鋤頭給砸個稀巴爛了,哪還等得到苟大友來。

正僵持的功夫,一隻手落在曹安儉的胳膊上,輕輕往下壓了壓。

“安儉哥,放下鋤頭,有話好說。”

曹安堂出現,算是給了曹安儉主心骨,悶哼一聲放下手裡的東西。

曹安堂這才轉頭看向苟大友。

“技術員同志,把這留聲機關了吧。村裡人聽著心煩,也影響生產。”

這話一出,周圍不少人也是大聲嚷嚷。

“對啊,關了吧,聽著難受啊。”

“就算不關了,你小點聲也行啊。那驢都給嚇得不挪窩了,這活還咋幹。”

說話的人越來越多,場面也是亂的不行。

苟大友左看看又看看,拎起來旁邊的擴音喇叭就是一聲吼。

“都安靜!”

這聲音穿透力極強,頓時讓嘈雜的地頭安靜下去。

苟大友咬著牙指了指曹安堂。

“你想幹什麼?你們又想幹什麼?我折騰一晚上弄來的東西,就為了給大家提高生產積極性,你們就這麼對我?尤其是你,曹安堂,你還要帶頭搞事情的嗎?你唱歌就是給帶動大家,我借來留聲機放歌那就是影響生產?我看你們就是找藉口找理由,想要偷懶!今天我還就把話撩這了,留聲機不能關,生產也不能停。明天這個時候要是誰家完不成墾荒任務,一個種子粒也別想拿到。要是全村都完不成任務,我帶著種子樹苗直接走人,向組織上申請,再也不來你們這祝口村指導工作!我走了,照樣可以去別的地方開展工作,我看你們的生活水平,誰能來幫你們提高!”

說完這番話,苟大友回手將擴音喇叭放了回去。

激昂的旋律再次在空中迴盪,可這也蓋不過苟大友怒氣衝衝的喊話。

“別以為你們幹活是給我幹的,我又不是地主老財,不可能剝削你們一丁點東西。生產提高了,過上好日子的是你們自己!都給我幹活去!”

苟大友怒視全場。

村裡人心頭憤怒又壓抑,直勾勾盯回去,也不動彈。

直到某一刻,曹業廣曹二伯晃晃悠悠來到近前,使勁拉了拉曹安儉的胳膊。

“安儉啊,走,幹活。”

“爹,你……”

“我沒事,忍忍就過去了。現在苦點累點,總比看我孫子捱餓強。”

曹二伯一句話,讓村裡所有人心頭憋著的那口氣全都洩了出去。

大家累死累活的是為了什麼,不就是想讓老婆孩子過上好日子嗎,何必為了那麼個破留聲機置氣。

有一個帶頭的,其他人也不會再說什麼,紛紛回了自家地裡,重新拿起墾荒的工具。

最後只剩下曹安堂還站在原地,握了握拳頭,沉聲說道:“技術員同志,你這個法子不對,提高不起來大家的積極性的。”

“曹安堂,你是技術員,還是我是技術員?我用過的提高生產積極性的法子比你見過的都多!有在這阻撓我工作的力氣,留著去多幹點活吧。曹業生是你組裡的,他家的地,你們還沒開始整呢!”

說完這句話,苟大友看都不看曹安堂,回頭囑咐曹安儉盯準了留聲機,不準任何人搞破壞,隨後大踏步朝著村子的方向走去。

曹安堂沒辦法,只能回到地裡,重新架住犁車。

但他已經預見到,互助合作的事情不可能像苟大友之前說的那樣,好端端開展下去了。

不管你法子再多,祝口村的勞動力就這麼多。

大家都是雙手雙腳一個身子骨,幹不完就是幹不完,就剩下這一天多的時間,還能讓村裡人全都長出來三頭六臂不成?

說實話,苟大友是沒那個本事讓人都變成三頭六臂的。

但他有本事讓可以勞動的人數增多。

村裡曹業生家的院門被人砸的哐哐響,苟大友扯著脖子嘶喊:“曹業生,出來!”

不大會兒功夫,曹業生拉開門,滿臉不痛快地伸手就去推搡苟大友。

“幹啥幹啥。糧食都還回去了,你還想幹啥?”

“曹業生你態度給我放尊重點,投機倒把的事還沒完呢,鎮上把處置你的權利交給我了。我現在來通知你,立刻下地幹活去。你要是不去,縣裡就會發你兒子的通緝令,這輩子你都別想看見你兒子回家!”

說完這番話,苟大友轉身就走。

曹業生無賴了大半輩子,這還是頭一次讓別人給整懵圈了,傻愣愣站在原地,愣是說不出來半句反駁的話。

他最害怕的是什麼,可不就是他兒子回不來嗎。

苟大友這次是把他拿的死死的。

正愣神的功夫,就看見走出幾步的苟大友突然再度轉身,震聲說道:“不光你要去地裡幹活,你家裡所有人不管男女老幼都給我去地裡。幹活不行的,就在地頭邊上站著,去給幹活的人加油鼓勁。要是有誰不去,後果你自己掂量!”

曹業生眼看著苟大友又去砸開了對面曹安良家的家門,也顧不上去理會苟大友做什麼了,扭頭衝著院子裡呼喊。

“老婆子,出來!還有長秀,抱著孩子給我一起出來!”

“當家的幹啥啊?”

“幹啥?幹活!不想讓咱兒子回不來,就跟我去幹活。”

曹業生當頭邁步往外走。

四嬸子不明就裡,可就是把曹業生的話奉作命令,轉身去屋裡呼喊長秀。

屋裡亂糟糟一陣,長秀抱著剛斷奶的女娃出門,到了院門外,正好就和剛從對門曹安良家出來的苟大友碰上了。

那一刻,原本帶著一股子火氣要挨家挨戶做工作的苟大友,猛然愣怔了一下。

直到長秀已經被四嬸子拽著消失在了村口,苟大友才激靈靈渾身打個寒顫,清醒過來。

再轉身,走路的步伐變得虛浮了不少。

那感覺就像是本來挺健全的人,突然少了一縷魂似的。

苟大友經歷了什麼,沒人知道。

祝口村全體村民只知道,那個來了村子還不到半月的技術員,絕對是要把所有人都給逼瘋了。

地頭上的留聲機魔音灌耳,大家剛咬牙忍下去。

誰成想,眨眨眼的功夫,地頭上多出來數不清的家裡婦孺老幼。

這次真的是全村齊上陣了。

不管男女,只要是能使得出力氣的,全都下地。

使不出力氣的,也得在邊上站著,用苟大友的話說就是不看著自家老婆孩子現在多麼苦,這些人就想不起來未來的日子多麼幸福。

大家樂意看到這樣的場面嗎?

肯定不樂意。

可苟大友都有辦法讓曹業生老老實實下地幹活了,村裡其他人,他哪會沒點辦法給鼓動起來。

不說多了,就一個“不給種子”的說辭,就能讓所有人低頭忍著。

當曹興民老太爺在苟大友的攙扶下,也出現在烈日當頭的地頭邊上時,所有人都不能淡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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