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亮了。

許西縣派出所的值班室裡,兩位當地派出所的同志,將一份審訊記錄遞到曹安堂面前。

“曹安堂同志,情況我們基本都瞭解了,麻煩你在這裡籤個字。等我們所長回來之後,再說後續問題怎麼處理。”

曹安堂低著頭,默默拿起筆,寫下自己的名字。

在此之前,他從沒想到過事情會發展到現在這種地步。

更沒想到過,黑蛋和二愣子那兩個他從小看著長大的孩子,能有一天做出來這等讓他都不知道該怎麼描述的事情。

以“獨眼龍”梁敖為首的,流竄於許西和禹縣交界附近的不法分子團伙,這些年作案不斷,嚴重影響到了周邊人民群眾的正常生產生活,許西縣和禹縣兩地共同組建隊伍展開抓捕,卻一次次差之毫釐,讓那個狡猾的傢伙逃過。

但這一次,那家夥逃不掉了,一腳踩上了黑蛋和二愣子兩人的自制地雷,直接和整個世界說再見。

這個獨眼龍梁敖也是夠倒黴的,他到死都想不明白,就許宜村那麼個早就空掉的村子,進村的路口上怎麼會有地雷呢。

當時的情況無需細節描述。

結果是,梁敖作為匪首,當場伏法斃命,周圍幾名主犯受到不同程度的震傷,全數落網,至於剩下的從犯逃的逃散的散,許西派出所正在調集人手展開抓捕。

報案人是曹安堂,他主動找去許宜村所屬的公社,又透過公社的同志聯絡到了縣派出所的同志。

就這樣祝口大隊換糧隊伍,不得不因為一場惡性事件,改道而行,脫離去禹縣的原路,最後在許西縣停了下來。

曹安堂也是第一次經歷這樣的情況,完全不知道當地會怎麼處理。

但不管怎麼處理,他相信最後祝口大隊的換糧隊伍還是能迴歸正途,至於耽誤多少時間,他已經不太在意,相比之下,他更在意的是這件事情對黑蛋和二愣子那倆孩子會造成什麼樣的影響。

兩個完全不知道輕重的少年,憑著自身所學,拿著從學校裡帶出來的材料,自己製造了土法地雷,引發這樣的結果。那些凶神惡煞的流匪沒嚇到黑蛋和二愣子,反倒是他們自己製造出來的流血場面把他們嚇得魂都快沒了。

再反過頭來想想,萬幸的是,他們這次只傷到了一些不法分子,沒有傷及無辜。

若是換一種情形呢?

就黑蛋和二愣子現在的本事,很難保證他們不搞出來更多事端,長此以往,他們變得越發有恃無恐怎麼辦,到最後傷人傷己又該如何是好?

這麼多年過去,曹安堂驚愕的發現,那倆曾經他一手拎一個就能嚇唬得老老實實的小屁孩,現在是徹底脫離他的掌控了。

他心情沉重地走出值班室,在當地同志的引領下,準備去到臨時休息室裡和祝口大隊出來的其他人一起等待個處理結果。

可走著走著,派出所裡其他人的交流話語,傳進他的耳中,頓時把他所有的注意力給吸引了過去。

“確定是梁敖了嗎?”

“確定了!炸得那叫個慘啊。”

“哼,這叫惡有惡報,再慘也是咎由自取。就是可惜了,當年整個禹縣響噹噹的梁家滿門忠烈,最後名聲全壞在這個梁敖的身上,還從他這徹底斷了根。”

“這種根該斷!我可聽咱陳所說過,梁敖他姐姐梁怡同志那也是英勇的女戰鬥英雄,最後是讓這小子給活活氣死的,你說……”

那兩人的對話到此就無法進行下去了。

只因為有道人影刷的下衝到近前,發出情緒激動的急聲質問:“你說誰被氣死了?”

近乎變了聲調的話音,把整個派出所的工作人員都給吸引了過來。

被問話的那人有些納悶,上下打量曹安堂。

“你誰啊?”

“我問你,剛才說誰被氣死了!”

曹安堂一把抓住對方的肩膀,這一舉動直接讓所有人產生了不好的誤會,剎那間四五人衝上去直接把他摁住,場面一時間顯得有些混亂。

直到一聲呼喊從進門的方向傳來,才算是讓所有人暫時獲得平靜。

“吵什麼呢!鬧鬧騰騰的,不用工作了嗎?”

“呀,陳所回來了。報告陳所,這有個外地來的傢伙,打算鬧事。”

“鬧事?我看看誰敢在我這鬧……曹,曹安堂?”

被稱為陳所的那人幾步上前,等看清被眾人摁在地上的人是誰之後,張口喊出這個名字,伸手就去把周圍幾人給扒拉開。

曹安堂獲得自由,猛的抬頭,看清楚眼前出現的是誰,同樣是將之前所在意的事情暫時忘了個一乾二淨,就只剩下震驚。

“陳廣志?陳大哥!”

……

世界有時候很大,分別的人或許一生都不會有機會再相見。

有時候可能會變得很小,大路上走著就能偶遇故人。

當年和曹安堂一起退伍的五連投彈手陳廣志,現在已經是許西縣派出所的工作同志了。

“咱們那一車回來的,其實現在也沒剩下幾個了。

趙政委是前年走的,有人土法煉鋼不小心引發了火災,趙政委當時在現場,用肩膀把好幾個人從火場裡頂了出來,他自己就留在裡面了。許西和許昌離得近,那些年我還能偶爾跑去和趙政委喝兩杯,現在……唉!

別人的情況,各有各的差異吧。你也知道,咱這種能跑能走的退下來,好歹能保證自己的生活。那些重傷員沒了人照顧,難!

剛才我聽我們所裡的人說了幾句,你是因為梁護士的事吧?

梁護士後來去北方戰場了,受了重傷回來的,聽說是敵人轟炸戰地醫院引發大火,梁護士受了燒傷,還讓濃煙傷到了肺。我去看過她,可她躲在家裡沒讓我進門。後來再有訊息的時候,就是人已經走了的訊息。有說是傷勢惡化,也有說是她弟弟梁敖到處為非作歹,人家苦主找上門,把梁護士給氣得傷上加病。人,就那麼沒了。”

如果沒有今天的事情,如果沒有這一場持續了好久的天災,如果沒有毅然決然的決定帶隊出來換糧,或許,曹安堂一輩子都不會知道事情的真相。

但是,他寧願不知道這些,寧願一切都是像想象中的那樣——你有你的幸福,我有我的歸宿。

……

在陳廣志的幫助下,曹安堂等人以協助端掉“獨眼龍”為首犯罪團伙的功臣身份,與許西當地的供銷部門成功對接。恰好許西正在進行重建工作,需要基礎建設材料的地方很多,而當地下半年氣候轉好使得當地的糧緊問題早就得到解決。

一拍即合,換購工作自然沒有太多的麻煩。

甚至陳廣志主動向上申請,由糧食站調動車輛,縣派出所派出部分同志負責安全守衛工作,直接護送曹安堂他們回去。

當然,護送是一方面,將祝口大隊那邊剩下的秦家磚瓦一起運回來才算是主要目的。

總之,問題解決了。

曹安堂趁著這短暫的休息時間,和陳廣志一起去到了梁怡的家鄉,獻上了一捧遲來的鮮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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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一個陽光明媚的清晨,運糧車在楊青松和秦長劍兩人的引領下離開之後,剩下的祝口大隊眾人拉著空板車也踏上了回程的路。

曹安堂獨自拉一輛車走在最後,與共同拉一輛車的黑蛋和二愣子並肩而行。

看著兩個已經完全恢復過來的少年,聽著他們還眉飛色舞地商量,回去之後要把許西這邊頒發的英勇獎狀展示給學校同學。

曹安堂微微嘆口氣。

“曹定中,曹定邦。”

“啊?”

黑蛋和二愣子齊刷刷扭頭,有些疑惑安堂叔為什麼突然喊他們的大名了。

“你們懂不懂戰爭與和平之間的區別?”

兩少年滿臉迷茫。

曹安堂再度嘆息:“戰爭年代,正義在每一個擁有堅定理想的人心中。和平年代,正義在每一個堅定遵守國法的人心中。戰爭年代,人的性命誰都無法決定。和平年代,任何人的性命都有國法明確規定。”

黑蛋和二愣子瞪大了眼睛,完全不明白曹安堂說這些是什麼意思。

曹安堂卻不再看那倆孩子,抬眼直視前方。

“這一次,你們擊斃一人,傷十餘人。沒錯,是傷害了那些犯罪分子,可那些人究竟會有什麼結局,是你們兩個能決定的嗎。如果你們可以輕易決定誰的生死,那還要國法家規幹什麼?你倆本事大了,我教育不了了。可能你們的父母、學校的老師都教育不了了。那就只能想辦法讓國家教育你們。我可不想未來的哪一天,有人會像這次你們去教育那個梁敖一樣,扭頭來教育你倆。”

“安堂叔,你什麼意思啊?”

黑蛋嘴快,終於忍不住反問一句。

曹安堂搖搖頭,加快腳步往前走,只有一句辨識不清楚語氣的話語傳回來。

“回到家,老老實實在家裡待著,哪都不準去。等我和你們爹孃好好商量一下,能送你們上哪去。祝口大隊廟小,裝不下你們兩尊大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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