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慶年的表現,令現場的氣氛再次變得嚴肅起來。

儲備糧倉的倉門已經開啟,裡面滿滿當當碼放著儲備糧是大家眼睜睜看到的事實。

都到這時候了,還多餘進去檢視一番,能有什麼意義?

要知道,最開始提出來普連集鎮走一趟要求的人是呂自強。

此刻,呂自強都放棄了,於慶年反倒開始不依不饒。

話說,他這是不饒誰呢?

難道是專門針對錢漢民?

堂堂縣書記如此針對一個鎮主任,還那麼明確地表現出來不信任,這,是不是有些過分了?

一時間,不知道多少目光在於慶年和錢漢民身上來回流轉。

夾在中間的李玉,在這數九寒天,竟有汗水從額頭不停往下淌,好不容易穩定心神,牽強地笑笑:“於書記,您放心,我一定查驗清楚。還有錢漢民同志,你也不必陪同,我作為縣生產工作主要負責人,在儲備糧工作方面的經驗要比你豐富多了。”

試探性的一句緩和氣氛的話語。

李玉說完,也不管自己這番話起到什麼樣的效果,轉身邁步,進了儲備糧倉。

偌大的糧倉,佔地不知多少,所有的糧食全部堆積在中間位置,分袋裝好,如同壘牆一樣堆積起來,只留下與牆壁之間一米左右的距離供人行走。

李玉一進門,抬手就是在靠門的這邊糧食袋子上拍了兩下。

嘭嘭的拍動聲響傳出來,旁人都感覺挺正常的,唯有錢漢民臉色煞白,好似李玉拍的不是糧食袋子而是在拍他腦門一樣,讓他兩眼發黑、雙腿發軟。

“報告於書記,這裡沒問題,我再去裡面看看。”

李玉打聲招呼,順著貼牆的過道繼續往裡走,消失在眾人視野之內。

轉個彎,來到倉庫中間位置,抬胳膊順著最外層堆砌起來的糧食袋子中間縫隙,把手探了進去。

完全就是正當的工作程式,用這種方式看一看裡面還是不是同樣堆積著糧袋。

誰知這一伸手,李玉的臉色刷的下就變了。

猛然抽回手臂,在空氣中攥了攥拳,隨後緊走兩步,繞到了倉庫的最裡側所有人都看不見他的地方,再度伸手,半張臉都壓在最外層的糧食袋上,整條胳膊伸進去往裡面抓。

第二次收回手來,他臉色的已經比之前暈車的時候還要蒼白難看。

李玉有些慌了。

轉身拉過來牆角豎著的扶梯,架在高高的糧袋牆上,騰騰幾下爬上去,放眼望去,堆積的糧食最上方也是滿滿的一層糧袋。

“奇怪,裡面不是空的嗎?”

李玉喃喃自語,臉色也稍稍緩和,身子往前探了探,越過最外層的糧食袋子,一把拉住了裡面的,用力掀開一角,側眼觀瞧。

就是這一眼,讓他三魂丟了七魄,兩腿一軟,直接從梯子上摔了下去。

譁啦啦!

劇烈的響動傳到外面。

於慶年等人不由得深深皺起來眉頭。

那麼多糧食袋子擋著,誰也看不見李玉在幹什麼,總之就是覺得過去了好長時間,於慶年失去了耐心,抬頭衝雷公那邊示意一眼。

雷公扭頭就是一聲呼喊:“李處長,檢查得怎麼樣了?”

話音未落,倉庫內人影晃動,李玉一搖三晃地往外走,一直走到糧倉門口時,伸手撐住倉庫門框,第一時間不看別人,先看錢漢民。

兩個人,一對的臉色蒼白。

哪怕再傻的人,這時候也能察覺到有問題了。

張恆那個年輕人目光閃動,第一時間衝上前。

“李處長,您查出來什麼問題了嗎?”

別人問,李玉還能直來直去地說。

張恆衝過來,竟是讓李玉在驚慌之中,大腦飛速旋轉,也不知道肚腸裡轉了幾個彎彎繞,最後竟然狠狠瞪了一眼張恆。

“你問得著嗎?”

張恆差點一口老血噴出來。

這都什麼時候了,還在這“逞官威”?

李玉也懶得說那麼多,一把推開張恆,邁步就往於慶年那邊走,一直走,都快臉對臉了,竟探頭過去,想湊在於慶年耳邊說話。

於慶年也火了。

“李玉,站直了,有什麼情況大大方方的說出來!普連集鎮的應急糧食儲備到底充不充足?”

這一聲訓斥,弄得李玉蒼白的臉又變得燥紅,後退兩步,目光在於慶年和呂自強身上來回流轉,好半天都沒動靜。

“李玉,你看什麼呢?回答我的問題!”

“報,報告於書記,普連集鎮的應急糧食儲備……”

微微一頓,最後看了眼錢漢民,隨後兩眼一閉。

“充足!”

就這兩個字,也不知道給眾人心中造成了什麼樣的震動。

於慶年臉色稍稍緩和,但還是多問了一句。

“確定充足嗎?”

“報告,確定充足!”

隨著李玉這句話,張恆的臉色垮了,錢漢民則是整個人都有些垮。

呂自強歪著頭陷入沉思。

於慶年眉頭舒展,點頭微笑:“既然普連集鎮的應急糧食儲備充足,那我就放心了。李玉,你要記住,儲備糧倉為了應急救援所用,如果不檢查清楚,那就是對人民群眾的生存狀況不負責任。你繼續在這裡展開工作,將普連集鎮的整體發展狀況弄清楚,寫個詳細的調查報告儘快給我。”

“是,於書記。那個我,我能不能稍晚一些再彙報給您?”

“晚一些?”

“報告於書記,我身體不舒服,之前暈車的厲害,能不能請錢主任送我去鎮衛生室,等我身體恢復立刻展開後續工作。”

“好,普連集鎮的工作完成,準你幾天病假。”

事情有了結果,於慶年的心情也放鬆許多,稍稍勉勵在場眾多同志幾句,轉身與王浩走在一起,竟是都沒再理會呂自強,雙雙上車離開了這。

呂自強根本不在意這些,出現這樣的結果,就算是讓他和於慶年他們一起,他自己都不樂意。只是最後深深看了李玉和錢漢民一眼,便拉著張恆坐車離開。

隨著眾人紛紛離去,糧轉站大院恢復了平靜。

儲備糧倉庫的大門重新閉合,而坐上車的李玉雙眼自始至終都是看著倉庫那邊,直到再也看不見了,才猛的轉身,一把抓住身邊坐著的錢漢民的肩膀。

“錢主任,你給我說清楚,儲備糧到底是怎麼回事!”

李玉語氣嚴厲。

還想著錢漢民會被他的質問弄得心驚肉跳,老老實實回答問題。

誰知,錢漢民早沒有了之前那種嚇成軟腳蝦的樣子,嘴角勾起來一抹冷笑,看向李玉。

“李處長,你不是已經認真檢查過儲備糧倉庫了,那裡面什麼情況,你比我清楚啊。”

“錢漢民!別在這睜著眼說瞎話。剛才有省裡的領導,還有呂自強在,我要不是擔心這事給於書記造成影響,早就當場揭穿你了!”

“揭穿我?”

錢漢民臉上的冷笑越發濃郁。

“李玉,你揭穿我什麼啊?別忘了,是你去對儲備糧倉庫進行的檢查,裡面什麼情況也只有你知道。我都沒資格進去,我怎麼會明白裡面出了什麼問題。真要是有問題,那也是你導致的。哦,對了,你剛才都向於書記彙報了,糧食儲備充足,你也知道省裡來的領導在那看著呢。你覺得,這時候再去改口,合適嗎?”

錢漢民這番話,就像是一盆冷水澆在李玉的腦袋上,讓他徹底傻了。

他以為自己照顧了所有人的情緒,做出來最正確的選擇,卻沒想到,到最後竟是沒考慮到自身處境。

更確切的說,是李玉根本沒有考慮到自己身上所肩負的責任,根本沒去想過他發現了問題瞞而不報,實際上是對黨和人民的極度不負責任。

普連集鎮的儲備糧倉庫真的儲量充足嗎?

不!

裡面是空的!

只有眾人看到的那一層外圍糧食袋子堆積,內裡全都是用乾草和木頭架子撐起來的空心堂。

就這種情況,別說錢漢民之前彙報的資料了,哪怕是張恆彙報的資料都是多的,一旦鎮上出現緊急情況,倉庫裡的存糧都不夠一個大點的自然村三天所需。

這一切是誰做的?

用腳指頭去想,也能知道是錢漢民幹的,這傢伙早就做了不少表面功夫去應對所有檢查。

而李玉竟然成了給錢漢民打掩護的人,現在就算是想後悔都來不及了。

一旦真相大白,他這剛坐了沒幾天的生產處長位置,絕對要拱手讓人啊。

李玉越想越心慌,冷不丁的就感覺一隻手搭在他的肩膀上,讓他渾身一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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錢漢民直接湊到他的耳邊,低聲言語:“李處長,有些事情,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咱現在是一根繩上拴著的螞蚱,誰掙扎都跟著一起倒黴。倒不如老老實實管住嘴,想辦法怎麼趕緊把普連集鎮的生產發展搞上去,往後給他補回來不就行了。到那時候,假的也變成真的,沒人會知道發生了什麼。你好好想想吧,想明白了的話,咱就一起商量商量調查報告怎麼寫。”

錢漢民的手拍打在李玉僵硬的肩膀上。

汽車拐個彎,繞過了街角,不知道誰家孩子放了個炮仗。

嘭的一聲震響。

李玉嚇得渾身一顫,徹底說不出任何話了。

……

大年初四,三陽開泰迎灶神。

一夜時間過去,整個普連集鎮銀裝素裹。

鎮知識青年宿舍的小屋裡,呂自強伸手開啟窗戶,一陣寒風席捲進來,吹得屋裡毫無防備的張恆渾身顫了下。

“呂聯絡員,錢漢民昨晚上開了鎮大會,要求我主動請辭,我不服!”

張恆一臉的委屈,

呂自強回頭看看他,輕笑一聲:“你不服,然後呢?”

“然後,我,我……”

“唉!你們什麼時候才能成長啊,一遇到事情就想著找我幫忙解決,我能幫你們,你們什麼時候能幫我?怎麼就不能多幾個像連成根那樣的同志,讓我少操點心?連成根,你說,現在這事怎麼辦?”

一句話,指向正在燒開水的連成根。

那年輕人抬頭憨憨一笑:“報告領導,張恆同志工作認真負責,完全有能力繼續領導普連集鎮的生產工作。如果鎮上的工作不好展開,完全可以深入農村基層,獲得人民群眾的認可。只要人民群眾認可了,任何人都不能對張恆同志無端指責。”

呂自強笑了,衝著連成根滿意地點點頭,隨即看向張恆。

“張恆,聽見了沒有,懂不懂什麼叫獲得人民群眾的認可?之前你一直在問我的,張大莊村的救濟糧發放問題,可是到現在還沒有解決呢。如果你直接深入鄉村,解決了這些問題,那不是獲得人民群眾的認可,又是什麼?”

“可是呂聯絡員,那些問題一直都是需要您向縣級彙報申請救濟糧才行啊。”

“胡說!向什麼縣裡申請救濟糧?昨天不是剛看過了,鎮上的儲備糧倉庫存糧豐富嗎。只要開倉,稍微救急一下,怎麼可能解決不了張大莊村的人民群眾生存問題?這些事情還用得著我來教你嗎?”

“可……”

“沒什麼可是的了。這種小事,你要是都做不好,那也證明你幹不了生產主任的工作,早早自己請辭吧。”

呂自強對張恆徹底失去了耐心,不耐煩地揮揮手,示意對方走人。

張恆張了張嘴,怎麼也想不明白自己到底哪惹了呂聯絡員,好半天說不出一個字,只能默默轉身。

“對了,等一下。”

張恆興奮轉身。

呂自強看都不看他,隨口一句:“王光宗帶領的民主監督工作小組今天下午會到這邊來,你記得接待一下,一起開展破除舊風俗的工作。這一大清早的,就到處聽見放鞭炮的聲音,吵得人根本沒辦法休息。全世界那麼多國家,就沒見過幾個像咱們國家這樣,過節還這麼吵鬧的。無知!愚昧!”

呂自強罵罵咧咧。

張恆實在想不明白,他在普連集鎮本職工作和破除舊風俗的民主監督工作之間,有什麼必然聯系嗎?

滿腦子跟漿糊一樣,懵懵地離開了這裡。

也是張恆離開之後,呂自強才嘭的下關上窗戶,轉身回來,坐在了烤火爐前,接過來連成根倒好的熱水。

“連成根,你說說吧,對於現在的局勢,你有什麼看法?”

“呃,領導您都一環接一環安排妥了,我哪敢有多餘的看法。”

“讓你說,你就說。”

“嗯,那我就說啦。資料造假的問題,讓錢漢民矇混過關,但張大莊村的村民生存問題始終沒有解決。拖了這麼長時間,錢漢民始終不發放救濟糧到張大莊,一定有不可告人的原因。激化這一矛盾,讓錢漢民露出本來面目,進而令於慶年書記再次陷入被動,這就是呂聯絡員您一直壓著這件事不往上彙報的原因。我說的,對嗎?”

連成根這番話出口,哪怕是呂自強親耳聽到,也有些不敢相信,就是眼前這個看起來有些憨憨的青年,將他心底裡謀劃的一切說了個透徹。

愣怔片刻,仰頭無聲而笑。

“連成根,你還真是我肚子裡的蛔蟲啊。這,你都能猜到!哈哈哈,我怎麼早沒發現你這個人才,怎麼就不能多幾個像你這樣的人在我身邊。”

呂自強毫不吝嗇地誇獎。

連成根就是跟著低頭笑。

可笑過之後……

“領導,您為了和於書記進行鬥爭,就把張大莊村一個村的村民生存問題當作籌碼。這,合適嗎?”

連成根這話一出,呂自強的笑容瞬間消失。

屋內的氣溫也隨著呂自強的臉色,陰冷了許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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