足以容納三百人的大型會議室,今天是最冷清的一次。

臺上,算齊秘書在內,總共十二人,一字排開坐在那。

臺下,加上馮剛,也不過是寥寥三十人。

可全場的氣氛肅穆程度,絲毫不差於任何一次全縣大會。

呂自強就坐在坐席第一排,那種必須要抬頭仰望才能看清臺上每一個人的感覺,讓他相當不爽。

於慶年坐在臺上正中央,微微低頭,就能俯視臺下所有人,目光平靜,毫無波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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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各位同志,今天這場會是一場特殊的會議,我於慶年以及在座縣政府各部門主要負責人,在這裡虛心接受來自各界的優秀知識分子、先進黨外人士的監督,認真聽取大家的所有建議。會議由我來主持,齊成同志作會議記錄,會後由組織處田農同志整理所有會議內容成冊,檔案處徐龍同志負責封存檔案室。”

哪怕是一次臨時的會議,事先都沒有任何準備的會議,在過去的二十分鍾時間裡,於慶年都認認真真做好了會議計劃,也是用極其認真的態度對待會議上的每一個細節。

“本次會議,主要有兩項議題。第一,聽取建議。臺下各位同志可以暢所欲言,對全縣任何方面的工作提出自己的建設性意見,各部門主要負責人必須認真記錄相關事項,建議過程中,不準任何人打斷臺下同志的發言。臺下同志如有提問,臺上同志必須做出正面回答。第二,解決問題。針對今天一早,報紙刊登我縣生產處曹姓處長的特殊報道,所有事件當事人必須以最客觀的態度當眾講明事情經過。所有人認真分析討論,最終形成解決方案。會議前要求到此為止,在場誰有意見,可提出。”

於慶年的目光掃視全場,轉動到呂自強身上時,微微一停頓。

一直在覬覦臺上中間位置的呂自強,這一刻竟然心中一顫,不自覺低了低頭。

這一低頭,轉而引動他心中潛藏的某些情緒,猛的再度抬頭。

可於慶年的目光早已不在他的身上。

“好,既然大家都沒有意見,那我宣佈,會議,開始!”

一句開始,全場寂靜。

無論臺上臺下,所有人都是大眼瞪小眼。

會議開始了啊,關鍵是,誰說話啊?

剛才於書記好像是說過了全部的會議流程,可怎麼感覺這流程當中缺少了一些關鍵性的東西。

比如,誰來當第一個發言的人?

臺下眾人全都是看向呂自強。

偏偏這個時候呂自強作為一個組織者,竟然出現了片刻的思想遊離狀態。

直到於慶年又說了一句:“請臺下各位同志踴躍發言!”

終於,臺下有人站起來了。

就連於慶年都沒想到此刻第一個站起來的人,竟然會是馮剛老教授。

老人家看看臺上,又看看臺下,尤其是看到那些他來到這個縣城之後教導出來的那些引以為傲的學生,蒼老的臉上竟閃過一絲不忍。

年近六十的馮剛這一生經歷了各種時代變遷、歷史轉折、時局動蕩,在場所有人,特別是那些年輕氣盛的青年學生,根本不可能懂得一個,馮剛這多半輩子活下來,才深刻懂得的一個道理。

那就是,永遠不要和“歷史車輪的推動者、人民群眾的擁護者”唱反調,否則,最終的結果只能是被歷史車輪狠狠碾壓,被廣大的人民群眾永遠唾棄。

如果有機會的話,馮教授寧願專門有個時間去教育這些學生一些為人處世的道理,而不是單純教他們先進的科學文化知識,導致這些人盲目的去信服知識層面更高的人而不是道德層面更高的人,最終被一些別有用心的傢伙所利用。

可惜,現在說什麼都晚了。

馮剛的目光最後落在身邊坐著的呂自強身上,無奈嘆息一聲之後,就是堅定地仰頭直視臺上眾人。

“於書記,各位同志,還有在座的各位同學,遵從黨內黨外‘長期共存,互相監督’的指示精神、科學文化上‘百花齊放,百家爭鳴’的方針政策,我們大家才能有機會、有資格共同坐在這裡。所以,我們大家是團結一體的,都是為社會主義新中國建設貢獻自身力量的。我們任何個人之間或許存在矛盾,但我們大家都是在一個統一的集體之內,絕對不是什麼對立的陣營。我們都是同學、朋友、同志,絕對絕對不是敵人。我希望,無論接下來出現任何爭論,大家都不要用對待敵人的態度去對待這裡的任何人。這,就是我今天坐在這裡,想要提出的建議。”

馮剛說完話,就站在那,雙眼直視臺上的於慶年。

這老教授很明白的,他明白自己身後的那些青年是有多麼氣盛,也同樣明白臺上坐著的那些人都經歷過什麼樣的風雨。

一旦出現更激烈的衝突場面,最終的結果,只能是身後的那些年輕人品嚐到莽撞行事的苦果。

他不想看到那種結果。

所以,他說出來這番話,與其說是建議,倒不如說是一種請求。

站在那些青年知識分子的隊伍當中,朝臺上的革命工作者,提出請求。

可悲的是,臺上所有人都明白了馮剛的意思,但臺下那些青年,被這位老教授努力去保護的青年,竟沒有一個理解這位老人的苦心。甚至都有人小聲嘟囔一句:“思想意識的不同,那就是對立的關係,如果不以對待敵人的那種態度去提出尖銳的批評,並且督促改正,那還叫什麼提建議,不如大家都在這阿諛奉承好了。”

馮剛沒去回頭看身後到底是誰說出這種話的,他只是依舊堅定的站在那裡,直視於慶年。

良久之後,於慶年被這位老教授的執著給折服了,微微嘆口氣,無聲點點頭。

馮剛這才再度開口。

“謝謝。”

話落,人也坐下,就在那閉上眼睛,陷入一種平靜狀態。

整個會場裡,只剩下齊秘書手中筆尖在紙上發出的沙沙沙聲響。

又是死一般的沉寂,但這次,安靜並沒有持續太長時間,隱約間好似有個嗤笑聲發出,隨後是呂自強扭頭很明顯地衝著側後方的齊妙妙一個眼神示意。

那年輕姑娘立刻起身。

“我也提個建議,我向組織處田農提建議。我認為,現在組織處的工作存在很大問題,對想要積極向黨組織靠攏的青年同志,要求太過嚴苛。對於追求進步的年輕同志存在極大的偏見。人事安排只注重經驗,不注重能力。各個部門主要崗位上全都是思想陳舊的老頑固,沒有一個年輕有活力的年輕人。全都是什麼都不懂的大老粗,沒有一個接受過高等教育的知識青年。長此以往,所有工作只會越做越差。而且,我懷疑田農同志存在任人唯親的錯誤工作方式,存在搞小集體的宗派主義思……”

啪!

齊妙妙的話還沒說完,一聲拍桌子的震響直接打斷了對方的話語。

田農怒衝衝起身,張嘴就想去怒斥齊妙妙胡說八道。

可話沒出口,不遠處的於慶年一聲呵斥:“田農,坐下!”

“於書記,她……”

“我讓你坐下!開會前的要求忘了嗎,任何人都不準打斷臺下同志的發言。”

“是!”

田農咬著牙坐回去。

於慶年皺著眉頭看向臺下。

“齊妙妙同志,你可以繼續說,但是我必須提醒你,提建議也要遵照現實情況、遵從上級組織指示精神。”

“於書記,你是在質疑我嗎?我既然敢提這樣的建議,當然是遵照現實,也是尊從上級指示的。你們各位可能還不知道,就在前幾天,省統戰剛剛結束一場關於如何貫徹‘長期共存,互相監督’方針的討論會議。會議上已經明確作出決定,要在全省進一步改善政權機關中與民主人士的合作共事局面,加強黨內外聯絡,按照民主人士的特長合理安排,放手開展工作。而且還提出來一個明確的指標,那就是提拔非黨幹部,組織中非黨人員所佔比例要達到20%-25%。請問於書記,還有田農處長,對於省裡的決定,你們有意見嗎?上級下達的工作指示,你們遵從了嗎?”

齊妙妙最後兩聲質問,驚住了臺上所有人。

省裡的重要工作會議,在沒有明確的檔案下發之前,在場這些人誰都沒可能知道會議內容是什麼。

偏偏一個小小的宣傳處小隊長,一個以非黨內人士身份來這提意見的知識青年,對上級組織的工作瞭解程度比他們還高。

面對這種情況,誰能不心驚。

於慶年沒脾氣了,田農更沒脾氣了。

只有齊妙妙臉上帶著“勝利”的笑容,昂著頭一句:“所以,我建議,組織處提前做工作,吸納更多的民主人士、進步青年進入機關開展工作。另外,我還有個個人的要求,那就是前段時間我提交的入黨申請,田農處長就不要費心了,我放棄。”

最後這話一出,臺上所有人都握緊了拳頭。

曾幾何時,這些人站在紅旗下莊嚴宣誓的時候,那都是滿心的榮耀,一輩子都不會忘記的光榮。

而此刻,竟然被一個小丫頭將同樣的事情棄之如敝履。

可恨!

卻,無可奈何。

沒等眾人調整好情緒,齊妙妙已經坐下,隨後就是吳昊站起身。

那家夥一身不倫不類的燕尾服,讓臺上所有人都忍不住皺起來眉頭。

但是,吳昊的打扮再怎麼讓人無法接受,也比不上他所說的話、所提的建議,讓人無法接受卻又不得不接受。

“我想問問生產處曹安堂處長,縣城為什麼還沒有放開自由交易?”

曹安堂擰著眉頭震聲回應:“工商業的社會主義改造剛剛完成,統購代銷工作剛剛進入正軌,計劃性的商品流通這是規定,怎麼可能放開自由交易?”

“曹處長,你落伍了吧?一個月前,省裡就下發了‘開放國家領導下的自由市場’的指示,到今天全省已經有幾十個地區縣市開放了自由市場,為什麼這裡不開?”

“縣城的經濟發展水平還達不到國家要求的程度。”

“達不到要求的程度,就可以不去按照上級指示開展工作了嗎?你既然知道本縣達不到要求,為什麼不努力發展,最快的速度達到要求?為什麼同樣的情況下,有的縣達到了要求,這裡就達不到?這是不是你們在懈怠工作?你不用回答我的問題,我只說我的建議。我建議,提前開放自由市場,允許商品自由流通,刺激消費,帶動全縣經濟發展,拋棄那種可笑的計劃經濟。”

學過馬克思主義經濟學理論的人都清楚,計劃經濟和市場經濟在此時眾人的思想當中,就是區分社會主義和資本主義的重要標誌。

正是因為社會主義制度引領下的有計劃的發展生產,才能讓新中國在建立初期,全國勁往一處使,提前完成一五計劃,有效提高全國的工農業產值,實現人民生活水平的提高和整個國家的長足進步。

關於“開放國家領導下的自由市場”這件事情,曹安堂作為縣裡的生產處長是知道的,而且也早就在於慶年的領導下、與全縣同志的共同討論之下,將這一政策合理理解成了同樣計劃指導下的一種有益經濟發展的嘗試。

只可惜,整個縣城達不到那種有能力實現自由交易的程度。

主要是生活水平跟不上,好多人還在飢餓線上掙扎,哪有條件、哪有錢實現自由買賣。

可現在,吳昊竟然用這樣的政策來提什麼建議,要提前開放自由市場。

這不是在倒行逆施,強行跨入到資本主義?

但是,誰也不敢說這樣的話,只要一說,那就成了質疑上級的政策。

會場再度陷入到沉寂當中。

於慶年終於深刻意識到,眼前這些人是有備而來,提出的所有建議都是讓他們無法正常反駁的建議。

馮剛老教授始終閉著眼睛,可雙手已經握緊拳頭,最開始的時候他就感覺呂自強帶了這麼多人來,是要將某些政策反過來用。到此刻為止,發生的一切也恰恰印證了他的猜想。

當利國利民的國之大計,遇上了圖謀不軌的別有用心。

臺上眾人心情沉重。

臺下的呂自強嘴角上勾起奸猾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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