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得好!”

威嚴的聲音從門外傳來, 一個面色嚴厲, 鼻翼兩側有兩道深刻的法令紋的中年男子走了進來。

他先看了看下面的學子, 然後說道:“好一句,吾以掉落丙班而羞惱為恥!向學之心本不在外, 而在於爾等內心。若因外界而產生退縮逃避之心, 實非他人之過, 爾等需自省其身才是!”

“祝夫子有禮了!”學生們一同起身, “夫子訓誡吾等銘記於心。”

“坐下吧。現在開啟《孟子》,今日我們講《梁惠王上》這一篇。”祝夫子在位置上坐下, 先讓大家讀了一遍,而後又挑了幾個人起來背誦。

這些東西在縣試時都要考到, 若現在還有不會背的就奇怪了。此目的不過是為了讓學子們不要鬆懈, 以免時間太長而忘記了。

之後先生開始講解, 從詞語的註釋講到整篇的翻譯。底下的學子們看似認真聽,實則有些索然無味, 因為他們已經背過這一篇文章和《孟子集註》了。先生講的很多都是書上有的, 只不過沒有那麼詳盡罷了。

楚辭卻聽得很認真,不止如此, 他還拿著筆在紙上飛快地寫著什麼。此舉惹得祝夫子都連看了他好幾眼。

一旁的張文海看見了之後,便悄悄對著楚辭打眼色, 得到楚辭疑惑地眼神後, 他小聲問道:“楚兄,你在寫什麼?夫子看你了。”

楚辭一時沒聽清,張文海便又問了一遍。

這下不止楚辭聽清了, 就連臺上的夫子和其他學子都聽見了,因為他問的時候,先生正好停了下來。

“你二人竊竊私語所為何事?”祝夫子板著臉眼神不善地盯著張文海。

楚辭和張文海站了起來,張文海支支吾吾,楚辭卻很坦然:“回夫子的話,課堂私語是我二人之錯,請夫子責罰。不過也是我舉動與他人不同,張兄恐我被夫子誤解,故有此一問,提醒我要認真聽課。”

“不不不,夫子,楚兄根本就沒有理睬我,干擾課堂是我一人之過,請夫子責罰。”張文海連忙說。

“你二人先不必爭論是誰之過。把你的書拿過來,我倒要看看,你在寫些什麼?”

張文海擔憂,一部分人好奇,朱傑那夥則是幸災樂禍,覺得楚辭大概是在書上亂畫了。記得前年童子丙班還有一個學子在課堂之上畫春宮圖的,他不幸被夫子發現,最後被眾人以掃把趕出縣學的場面還歷歷在目。

“是。”楚辭雙手捧書,恭敬地呈上。

祝夫子接過後,仔細看了一會,臉色變得好看了一些。

“你為何要將我所言記於紙上?”

“昔日聖人門徒將至聖先師所言記於紙上,留待後人參詳學習其意。今日我欲效仿古人,將先生所言也記在紙上,待課下再慢慢參詳,溫故後而知新,想必對學業應是有進益的。”

祝夫子一貫嚴肅的表情差點繃不住笑出聲來,楚辭這一記馬屁可算是拍了個正著。但他立刻將臉放下,斥道:

“休要胡言亂語!我怎可與至聖先師相比?往後此話不要再說了。”

“是,學生一時情不自禁,望夫子見諒。不過學生以前聽過一句俗語,叫做'好記性不如爛筆頭',粗聽無甚,細細想來卻是很有道理,還請夫子允許學生繼續記筆記。”

“好記性不如爛筆頭”,祝夫子將這話噙在口中細嚼兩遍之後說道,“話粗理卻不粗。既是對功課有益,爾等便都效仿……”他將書翻到封面,“這位楚辭吧,也在書上記些筆記。”

一瞬間,楚辭接收到了無數的死亡射線,就連張文海都忍不住發射了半道過去。

本來能輕輕鬆鬆聽課,為何要為難我們!!相煎何太急啊!!

楚辭老神在在地坐回原位,呵,不動筆墨不讀書,上課可不能只有他一個人記筆記!

夫子繼續講了下去,太家都苦哈哈地拿起筆開始記筆記,有時候碰到夫子說快了,還有人會請求夫子複述一遍,課堂一下子就由死氣沉沉過渡到了熱情高漲。

“噹噹當!”

結課的鐘聲被敲響後,祝夫子才意猶未盡地停下來,他以今日教的內容,佈置了一樣作業,要求學生們以“君子喻於義,小人喻於利”為題,寫一篇二三百字的文章。

學子們三三兩兩地往外走,個個都無精打采的。他們路過甲乙二班時,又惹來了幾句調侃,認為他們怕是又挨夫子的罵了。

丙班學子也懶得回嘴,畢竟寫了一下午字差點手抽筋的是他們。

被笑多了,就有人忍不住說了,若楚辭之法傳遍整個學校就好了,到時候讓他們也嚐嚐今日之苦楚,看誰還笑得出來。

那廂朱傑等人也去甲班找齊旭了,齊旭聽後,倒不像他們想的那樣嗤之以鼻。在齊旭心裡,楚辭一直都是他的勁敵,除此之外,他覺得任何人都不配成為他的對手。

之前的楚辭還好掌控,他也不曾多費神去對付他。但去年歲試前夕,楚辭三言兩語害他顏面大失,沐浴在眾人玩味的目光之下時,他心裡恨得不行,早已經把楚辭列為絕對要趕走的物件了。

但從另一方面來說,他卻是認可楚辭的學業是不在他之下的。今日這筆記之法,說不定還真的有用呢?雖然對於這一點,他是絕對不想承認的。

……

祝夫子夾著書卷腳步輕快地回到了夫子們的休息室,其他夫子見他春風得意的樣子,不由好奇心起。

“廣勝兄今日怎的這般高興,可是丙班學子上進了不少?”朱夫子問道。

“談何上進呢?”祝夫子先裝作不開心的樣子嘆了口氣,“不過比之以往來說,今日卻是好上了許多。”

接著,他略帶得瑟的把楚辭做的事和說的話拿出來給大家學了一遍,聽得其他夫子羨慕不已。

秦嶺青拖了一下堂,當他回到休息室時,裡面卻不似以往一般安靜。

“信然兄,你來的正好。我記得那楚辭是你的高徒吧?你這徒弟可了不得,他說……”朱夫子看熱鬧不嫌事大,拉著秦嶺青就吧啦吧啦地把剛才祝夫子的話重複了一遍。

秦嶺青面上仍然保持微笑:“我這學生就是這麼用心的,往日他在我那裡就是如此學習的。”

才怪!這個小兔崽子往日根本不曾做過這樣的事,更不曾把他比作至聖先師,難不成那姓祝的只教了他半天功課就足以讓他信服了嗎?

“秦兄真是有福之人,能收得如此高徒,後繼有人矣。”祝夫子聽了,有些遺憾,他還想著若是楚辭還無先生,不妨讓他收了做弟子。

現在想來,這楚辭不就是那長溪村小神童嗎?當初十四歲中秀才,還曾引起轟動呢。

……

吃過晚飯後,楚辭夾著厚厚的一疊文章和詩去拜訪秦夫子,這些都是先生佈置下的功課,昨天事忙,今日是該上去交作業了。

一路往上走時,楚辭碰到了許多結伴而行飯後消食的夫子,他一一拱手問好,然後發現這些夫子都挺熱情的。

可是等他到了秦夫子那時,向正在澆花的秦夫子問好,秦夫子卻不理他了。

“先生,可是弟子做錯了什麼才令先生不悅?弟子在這裡向先生請罪。還望先生保重身體,不要悶在心裡,大可發洩出來,無論打罵,弟子都是受的。”楚辭略帶委屈地說道,他是真想不明白自己到底哪得罪先生了,難道是覺得他來得太晚了嗎?

秦嶺青哼了一聲,走開兩步繼續澆花。

一旁的師母掩唇輕笑,向楚辭招了招手,示意他過去,而後耳語一番,才算解了楚辭之惑。

楚辭哭笑不得,先生啊,一大把年紀了還吃醋真的好嗎?

他視線轉過整個院子,忽而靈機一動,大聲說道:“師母,我覺得以後這院子裡的花花草草實不必種的太多了。”

秦夫子揹著身子,豎著耳朵想聽清他們在說什麼,突然來了這麼一句,氣得他手都抖了,難不成還怪上他澆花了?

“為甚呢?”秦師母雖不解,但還是很給力地捧哏。

“因為,先生桃李滿天下,何用堂前更種花?”

秦夫子的臉頓時快成了一朵菊花,這句話對為人師者來說,效果不下於下午的那一句。但他還是努力整了整臉上的表情,說道:

“終日只知胡言亂語,若你肯把這份心放在課業上,何愁壯志不酬?進來吧,讓我看看你最近的功課怎麼樣,若是退步了,必當好好罰你才是!”

秦夫子放下手壺,昂首挺胸地走進了書房。楚辭對著師母拱了拱手,笑嘻嘻地跟了上去。

秦夫子到底還憋著氣,劈頭蓋臉地將楚辭的文章批評了一頓之後,才彆扭地表示他還算可以,並未退步多少。

他拿著茶杯喝了一口茶潤了潤嗓子,見楚辭端正地坐在那裡笑吟吟的,忍不住又刺了他一句:“怎麼的?我說的話到底不如至聖先師,故你才不願做筆記。”

楚辭心裡大叫,咋回事,又來了?

“哪裡是這樣?昔日聖人三千弟子,哪一個能像弟子這樣有幸,能夠單獨聆聽先生教誨呢?故先生一言一行,學生都深深刻在了心裡,時時不敢忘卻。既如此,哪裡還需要什麼筆記呢?”

“油嘴滑舌。”秦夫子點評道,而後再講詩時卻是溫柔了很多。

楚辭松了口氣,心裡已經有了那種已婚男人的感慨,夾在“新媳婦”和“老母親”之間被來回撕扯,實在讓人痛不欲生啊!

只希望,他成親以後千萬別陷入這種困境。家不齊何以治國平天下?怕了怕了。

作者有話要說:  更新,今天提早一個小時!文中的那句詩是白居易的,原文為令公桃李滿天下,何用堂前更種花。哈哈,看在作者菌這麼努力的份上,收藏一下作者唄,謝謝大家了。感謝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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