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管家沒有在此處多做停留,只歇了兩天, 便帶著人馬從隔壁府乘船離開了。他心裡念著他家小少爺, 從他去邊城經商之日起算,大約也有四五個月沒見過他了。
不知小少爺在秦先生家裡好不好, 長高沒有,這次回來了,以後就再也不用去了。人老了, 就該在家含飴弄孫。
送走了徐管家,轉眼就到了十九日。昨天是科舉報名之日,楚辭記得,他當日曾經讓人將報好名的資訊表拿過來給他看。恰好他還沒召見過各地分巡道, 今天正好一起見了。
楚辭早上到了提學廳後, 就把公務拿出來處理。他吩咐門口的小四小五, 讓他們有人來了便立刻通報, 而後就一心撲在了公務上面。
這公務是有關於提學司撥放給各書院教育經費的評定書。大魏朝重視教育, 給各州府置了學田, 這學田裡的產出直接送至提學司,再由提學司按評好的等級發放到各個學堂。
一般來說, 只要是在衙門登記了的學堂,無論是官學還是私塾,都有參加評選的資格。若無登記, 那麼就不算在內。
楚辭上任時便已經瞭解過了, 登記過的私塾一共有一百四十多間, 其中生源不足十人的十五間, 不足二十人的四十間,不足三十人的五十七間,除了府學和各地縣學之外,只有幾所學堂生源數過了百人。這樣算下來,恐怕整個漳州府的學子加起來不超過五千人。
遙想義務教育普及的現代,光是他任職的那所高中裡,學生數就不止五千人,而在這裡,卻是偌大一個府的生源總數。楚辭不知道其他地方的情況怎麼樣,但只拿甘州府的生源數和這裡對比,便可看出差距。
楚辭微微嘆了口氣,繼續往下看去。他覺得按照自己最近的情緒波動來看,他很可能有早衰的風險。
這漳州府的等級評定一共分四級。甲級書院一年撥糧一百石,乙級書院一年撥糧八十石,丙級書院一年撥糧六十石,丁級書院一年撥糧四十石。
其中,一府之中可評甲級書院七所,乙級書院十二所,丙級書院十八所,丁級書院二十三所。
楚辭撥動算盤大約算了一下,這些書院加起來,一年需耗費大約三千六百多石糧食。按照現在的市價,一石糧食大約需要六百文左右,也就是說,每年的經費支出大概在兩千多兩左右。
多倒是不算多,畢竟這裡的學雜費什麼的都是由各家書院自己管理,而且官辦的書院初始就撥了學田給他們,官學裡的先生,俸祿也是由各縣財政支出的。提學司還有額外的銀子劃撥給他們用以修繕自家書院,但這就需要先請示再由專人檢視,經由提學蓋章後方可發放了。
除了這些之外,就是獎勵金了。但凡書院裡出了秀才或舉人,就能得到一筆獎勵金,名次越往上,得到的就越多。
像楚辭去年考上狀元,袁山縣學得到的獎勵金就超過了縣學一整年的收入,樂的山長給所有夫子都包了厚厚的紅包,學子們也得到了一個月的飯錢補貼,可謂是皆大歡喜。
這評定數的最後一頁便是去年的評定結果了。楚辭看了一眼這張評定表,發現除了溪縣以外的其他六縣和府學都屬於甲級書院。
而乙級書院和丙級書院,則以私人承辦的書院為多,丁級的則官、私對半分。按照這裡面的比例來看,楚辭有理由相信,在評定甲級書院時,提學司的人一定給開了後門,用以維護漳州府官學的面子。
楚辭看完之後,便在前面蓋上了印。去年的情況他並不瞭解,所以一切還是按舊制來。但是明年再評定,就要列個章程出來了。
“大人,各縣分巡道員都來了。”小四說道。
“請進來。”楚辭將手邊的公務放下,起身往外廳走去。
“下官們拜見提學大人!”
原本空曠的大廳裡擠進了七八個人,瞬間就顯得滿滿當當的。楚辭剛一出來,他們便同時向楚辭行禮。
“各位大人不必多禮,請坐吧。”楚辭率先坐下,待那些人也跟著坐下之後,楚辭說道,“楚某上任時間較晚,一直都沒有尋到空當見見各位,今日總算是見到了。只是,我還不知道各位大人怎麼稱呼?”
“楚大人,下官是附郭府城江縣的分巡道員,名馮末,前幾日來提學司辦事時曾有幸見過大人一面。”坐在楚辭下屬的一個人站了起來,他看起來年紀不算太大,長相溫和俊秀,和其他道員比起來,簡直年輕太多了。
“原來是馮大人,我往日也曾聽人提起,說咱們府有一位年少有為的分巡道員,想必就是你了。咱們同處這府城之中,往後可以多走動走動了。”楚辭笑著說道。
馮末也笑著答應下來。
“楚大人,下官是果縣的分巡道員,餘海。”
“……”
“楚大人,下官是平縣的分巡道員,馬金寶。”
“……”
“楚大人,下官是灣縣的分巡道員,劉易山。”
最後一個人站起來時,楚辭沒有立刻招呼,而是多看了他幾眼,才說道:“劉大人請坐吧。前兩日楚某也到灣縣走了一趟,聽說了很多事情,可真有意思。”
劉易山一驚,總覺得楚辭話裡有話。可沒等他問起,楚辭又將話題引到了別處。
“楚某祖籍西江,與你們原是鄰居。只是這各地風俗習慣與規矩都不盡相同,一時之間難免諸多不適應。就拿這縣試來說吧,往常在西江的時候也不曾聽說過有復取一事,而且據說這復取落榜的人數似乎比縣試刷下的還要多,叫本官著實好奇。不知各位道員可去縣衙取了名冊過來了?也好為本官解解惑。”
楚辭雖然是笑著說的,但有幾位大人臉色卻不太好看了。他們確實帶了名冊過來,但是其中隱情一翻便知,他們怕這位楚大人看後,會勃然大怒。畢竟他們之前已經從各種渠道瞭解過這位大人的性情了,據說是個眼裡不揉沙子的。
“怎麼了?沒有帶過來嗎?”楚辭見他們沒有動作,問話時便提了提聲音,眉頭也皺了起來。
這些道員一看,心裡立刻更加忐忑了。
“大人,我們帶來了……”
“帶來了就拿出來吧。小五,去把各位大人手上的名冊一起收過來。”楚辭話裡帶著幾分強硬,縱使他們不太願意,但還是拿了出來。
很快,一摞名冊就被搬到了楚辭的桌旁。楚辭道:“還勞煩幾位大人先在一旁喝點茶,小四,去沏一壺茶過來,順便再端點茶點過來給幾位大人品嚐品嚐。”
說完,他就拿起了名冊,一頁頁地翻看起來。
這名冊上登記著考生的姓名,生辰年月和籍貫等東西。楚辭初看了幾個,發覺並無甚異常之處,也不知他們為何這般緊張。
但是越往後翻,他的狀態就越不對勁,眉頭緊緊皺著,表情也越發冷峻了。
灣縣道員劉易山此時十分緊張,因為楚辭拿著的正是他們縣的名冊。他抖著手端起茶杯,想要緩解一下緊繃的心情,卻一個不慎失手將杯蓋打碎了。
“哐啷”一聲脆響,將大家的視線都引了過來。劉易山見楚辭也正看著這邊,立刻膝蓋一軟,幾欲跪下。
“劉大人不必介懷,一個杯子算不得什麼。”楚辭淡淡說道,說完又埋下頭去,繼續看這名冊。
換了往日,他可能會好言安慰幾句。但今天,他能控制住不罵人已經算是相當有涵養了。他很想將那根金戒尺拿出來教他們做人,可是他不能。
這灣縣的名冊上記著,來報名考縣試的童生一共有二百三十人多,但這裡頭,卻有七八十人年逾六十,更有甚者,已經是七八十歲了。
朝廷有明文規定,凡年逾五十五而未過縣試頭場者,不予參加科舉考試。
怪不得他們要進行復取了,不將這批人刷下去,他們怎麼敢放人去參加縣試呢?
楚辭取來炭條,將灣縣名冊中不符合規定的人數記下,然後又開啟了下一本名冊。他看的速度非常慢,和平時看那些志怪小說時的速度完全不同。
那幾位大人如坐針氈,楚辭每記上一筆,便如同在他們心上劃了一道,叫人實在難受。他們來時才辰時正,現在日上當空,午時將至,他們已在這提學廳中不聲不響地坐了一兩個時辰了。
茶水添了好幾次了,每個人的肚子都喝得脹脹的了。有人想上茅房,可是當他們看見楚辭的臉色後,卻把這句話憋了回去。現在分明就是誰先開口誰倒黴的時候,他們才不肯做那出頭之鳥。
楚辭看完最後一本後,將名冊重重地拍在桌子上,用手指點了點他記下的數字,問道:“誰能告訴我,本次漳州府內參加縣試的一千九百多人,為何有七八百人都是不合規矩的?”
下面鴉雀無聲,大家眼觀鼻鼻觀心,就是不肯將視線和楚辭對上。
“說!”楚辭“啪”得一聲拍在桌子上,讓桌上的杯子都跟著往上跳了跳。下面的官員齊齊抖了抖,顯然被楚辭的怒火嚇了一跳。
“大人,這……其實不止咱們漳州府,南閩省各州府,都是這樣做的。”終於有人說話了,但一開口就是推託,反而讓楚辭更加生氣了。
“你的意思是說,法不責眾?只要做的人多了,那麼即使這是一件錯事,也沒有關係?”楚辭冷笑一聲,看向那說話之人。
“大人,下官不是這個意思!但這也是無奈之舉,咱們府的童生數量少之又少,若是不這樣做,恐怕就完不成上面的命令了。”
“上面的命令?”楚辭問道。他想,果然是上樑不正下樑歪!也不知這上面之人,是不是他想的那一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