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興宮,臨湖殿。

李淵端坐在書案之後,太史令傅奕顫顫巍巍跪於李淵面前。

他已年過七旬,李淵待他很好,每次面聖都會賜座,但這次他不敢坐。

他立在書案前,始終彎腰拱手,並不抬頭,因此李淵只能看到他頭頂花白的髮髻。

“真的是秦王?”李淵問道。

“是。”傅奕回答得十分篤信,“日月星辰不會騙人,自入六月以來,接連兩次太白經天。

此乃天下革,民更王之天相,頭一次占卜出了兵喪之卦。

今日,太白復又經天,出於秦地分野之上,乃是秦王擁有天下的徵兆。

聖上!不得不防啊!”

“可朕已摘了他的兵權,調走了他身邊猛將……哎……”李淵長嘆一聲:“說到底,是我負了他,要怪只能怪他晚生了九年。”

李世民比太子哥哥正好小九歲。

“聖上!”傅奕擦了擦眼角的淚痕,他心疼左右為難的聖上。因為他和大部分朝臣一樣,站在江山社稷這邊。

他還是要將規勸的話說完,他已抱了死諫之心。

“聖上!社稷之事不容疏忽啊!秦王戰功赫赫,在軍中一呼百應,一朝被摘了兵權,朝不保夕,難免怨懟,若他……”

“朝不保夕。”這個詞自李淵口中重複出來,無比沉重,“太子竟不能給他一條生路?”

傅奕心中更加悲涼,任誰都知道,皇儲之爭一旦拉開序幕,就只能不死不休。唯有一方死了,另一方才能安心。

李淵當然也明白這道理,明白和接受是兩碼事。

“太子寬厚,怎會做出手足相殘之事?”傅奕只能撿著李淵愛聽的說道:“只要秦王今後做個閒散王,太子必可讓其榮華一生,就怕秦王不甘屈居人下啊……”

“難道老天要我對親生兒子下手?”李淵仰頭問天。

傅奕很想告訴他:得下手了,現在優柔寡斷以後怕是連後悔的機會都沒有啊。

但他沒說。他可不想成為李淵以後找別扭的針對物件。他只是堅定地拱手立在李淵面前,像一顆根系盤錯的老樹。

“可他不僅僅是我的兒子,他還是大唐的戰神,旁人打不動的薛舉、王世充、劉黑闥,他一個個地收拾乾淨……”李淵微微低下頭,似不想讓人看到他算計壓榨兒子時的嘴臉,“……北境突厥頻頻來犯,大唐不能沒有他。”

李淵突然冒出了一個念頭:若下次派李世民出征,他能死在戰場上,那可太好了。

他被這個想法嚇了一跳。來不及細琢磨,貼身太監進屋,溜到李淵身邊,低聲道:

“元從禁軍統帥敬君弘求見,說有要緊的軍報。”

李淵不敢怠慢軍報,對傅奕揮手道:“天相之事,朕需想一個妥帖的處置辦法,您先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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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奕不敢爭辯,默默出了臨湖殿。

敬君弘急匆匆進殿,麻利地一拱手,連珠炮似的說道:“臣接到暗報,秦王在城外集結兵力,謀反了。”

李淵未答話,敬君弘便抬頭看著他,等待著。

“你再說一遍。”李淵道。

“秦王反了。”

“他怎麼反的?!”

這句話是喊出來的,喊叫的同時,李淵直接從椅子上蹦了起來。他面前的楠木書案太沉了,只有蹦起來,才掀得動。

敬君弘嚇了一跳,但他很快就鎮定了下來。對撒謊的人來說,聽慌的人越是失去理智,就越好騙。這是好事。

敬君弘忙道:“秦王今日率兵出了長安,奔赴驪山獵場,不久便又折返回來,在城外駐紮,不僅如此,他還暗暗召集舊部,讓他們響應起事。

當年秦王曾救過臣一命,臣答應為他效犬馬之勞,以做報答……”

李淵打斷敬君弘道:“他覺得報恩的時機已到了嗎?”

“臣絕不敢對聖上,對大唐有二心,因此臣來給聖上報信,此為人臣之忠,但臣終究欠了秦王一條命,又背叛了他,此為不義,不義之人有何顏面再在聖上身邊戍衛,因此,臣此番亦向聖上請辭,還望恩准。”

“不準!放忠臣離去,你要陷朕於不義嗎?”李淵對太監喝道:“去!將左右衛將軍給朕召來!”

太監快步離開,臨出門時深深看了敬君弘一眼。

“敬將軍。”李淵又道:“知己知彼百戰不殆,既然秦王要你響應起事,你可願意為朕打探秦王虛實?”

“臣義不容辭。”

“那你便去假意逢迎,查明秦王都糾集了哪些人手,打算何時起事。”

“臣領命。”敬君弘急匆匆出了臨湖殿。

在宮殿轉角處,剛才被派出來的老太監看到敬君弘離開,對身旁的小太監交代幾句,自己又回了臨湖殿。

“怎樣?”李淵問老太監道。

老太監侍奉李淵已有十個年頭,兩人早已有了默契,他明白這簡短的問話是什麼意思。

“已叫人快馬加鞭地去傳口諭,最快一刻,最慢兩刻,將軍們就能趕到。”

獨處片刻,李淵已壓下了怒火。

他坐在高椅上,頹然耷拉著腦袋。

“朕做錯了什麼嗎?”

他很想問一問身邊的人,但他不用問,他是九五之尊,怎麼會錯呢?誰敢說他錯呢?

“聖上。”老太監道。

“嗯?”

“奴想起了一件事。”

李淵沒答話,顯然,他此刻對一個老宦官的想法毫無興趣。

老太監偷偷觀察著李淵的臉色,將語氣放得更輕柔了,“您可記得兩年前,太子也曾被人告發謀反?”

李淵眯著眼睛,將目光定在了老太監臉上,“你想說什麼?”

老太監連忙跪下磕頭,“奴不敢,奴妄議朝政,罪該萬死。”

“你在替秦王說話。”李淵道。

“奴替聖上的孩子說話,”換了一個概念,老太監繼續道:“奴一生無兒無女,常常想著,若有個孩子,奴不知要如何疼愛,若奴的孩子犯了十惡不赦的死罪,奴拼上性命,也要求聖上查清真相,再做處置。

如今聖上的孩子被人告發了必死的重罪,奴惟願聖上莫做出日後追悔莫及的決定。”

老太監深深一躬身,退到一旁,不再多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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