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因為昨天幫掌櫃算賬算多了,現在有點眼花,小二怎麼看就怎麼覺得——那位公子遠去的背影,竟和那個住他隔壁、偶爾會因為喝多了被夫人趕出門口的大爺有點像。

對於自己為何會產生這種詭異的聯想,小二也是摸不著頭腦,也就不去想了,低頭繼續掃地。

傍晚時分。

秋天的太陽下山特別快,在街上遊蕩了沒一會兒,天色就完全昏暗了下來。薄薄的雲霞繚繞在山頂,漫山蒼翠的松濤籠罩上了一層淡淡的陰影。

魏景初氣悶地走在了街道上,走過的地方的氣壓都紛紛降低。饒是他有天人之姿,但是那表情分明寫滿了不爽,腰間還有一柄長劍,路人也就紛紛避讓了,以免觸他黴頭。

不知不覺,魏景初便走到了那條穿過整座山城的大河旁邊。有小販正在兜售河燈,魏景初忍不住在那攤檔面前停住了腳步。

他想起了幾年前的事情。

那時候,是他來到燕山後第一次去放河燈。而且,那時候陪著他的人正是蘇一寧。

也許是因為回想的原因,他的臉上不自覺就染上了幾分迷茫和惆悵,那小販見他怔怔地看著自己的河燈,便咧開了嘴巴,熱情地兜售道:“公子,要買一盞河燈放放嗎?我們還提供筆墨,只要在河燈裡寫上願望,放到河裡,漂遠了的話,老天爺是能看到的。”

魏景初回過神來,身邊不知何時已經擠了幾個豆蔻年華的姑娘。看著像是在買河燈,實際上都臉色粉粉地偷看他。

魏景初顰眉,冷哼一聲,轉身離開。

後方,那小販的聲音還清晰可聞:“買一盞吧,許個願,可靈驗叻!”

入夜後,岸邊已經擠滿了人,都是年輕的男男女女,手捧河燈,面帶笑容。魏景初在心裡冷笑一聲,拂袖離開,找了一處沒什麼人的橋墩,不悅地坐了下來。

面前就是河流,冰涼的河水距離他不過半米左右。他這個位置是個凹進去的小岸口,不少河燈從上游漂下來,都卡在了這裡,沒法繼續往前流動了,不少河燈裡面的燭火已經熄了。魏景初心裡更是不屑——果然只是騙小孩子的玩意兒,還說什麼老天爺都能聽到呢,這不,全都卡在這裡了。

卡在這裡的河燈裡,大多數造型都優雅簡練,唯獨一盞格外繁複,還五顏六色的,看起來庸俗不堪。只不過,這麼多盞河燈,卻只有它的燭火依然亮著,明晃晃的,煞是突出。

他還記得,幾年前,蘇一寧所選的是一盞沒有任何花紋的河燈。此時看著這盞和蘇一寧當年所選的河燈完全相反的庸俗河燈,不知出於何種心理,魏景初伸手把它拿了上來。

裡面的燭火還在微微跳躍,粗壯的蠟燭已經燃燒了一半有多了,差不多到底了。看來它已經在河中漂了很久,這樣都不滅,倒是難得。魏景初自嘲地揚了揚眉,修長的手指輕輕拉開了它的花蕊,裡面果然寫著一行什麼字。

等仔細一看時,卻忽然僵住了。

蘇一寧的字跡。

在微弱的燭光下,那繁複的河燈燈芯旁邊,並排寫著他與蘇一寧的名字。而且,那清麗端秀的筆跡,一看便是出自於蘇一寧之手。

在兩人名字的外圈,還用墨水勾畫出了一個特別的形狀。魏景初不敢置信地盯了半晌,河水波光粼粼,投映在河燈上,光影不斷搖晃。藉著這光芒,可見那上面畫的是一個心的形狀。他並沒有看錯。

在兩年前,從蘇一寧口中,他第一次聽說過這個形狀的意義。

那時候,蘇一寧說這句話時嘴角微笑的弧度還清晰在目。她說,心的形狀的意思是——喜歡、愛、把你放在心上。

魏景初緩緩捏緊了這盞河燈——蘇一寧把他們兩人的名字寫在這裡是什麼意思?不是早已拒絕了他麼,她為何又要寫這句話撩動他心絃?

——很顯然,這一刻的魏景初已經忘記了——明明是他把人家放得好好的河燈撈上來的。

或許蘇一寧對他也有情——光是這個猜想就讓他情不自禁地激動起來,驚喜如同漣漪一般一圈圈擴散。

現在已經徹底入夜,黃昏的日光落入山下,天上星子閃爍,在橋墩這地方,光線未免也昏暗了點。魏景初抬頭,大步往回走。

那小販見剛才那渾身煞氣的公子忽然撈著一個溼漉漉的河燈衝到了他身邊,還以為他是來鬧事的,連忙遠遠躲開了。可是,由始至終,那個公子都沒有發難。於是,他悄悄地抬頭,往魏景初的方向看了一眼。

卻見剛才還對他所說的河燈不屑一顧的魏景初,一掃陰霾,一雙明眸比最絢爛的晚霞還要熠熠生輝,如同捧著一個寶貝一樣捧著一盞溼漉漉的、花哨的河燈在反覆摩挲,表情變來變去,激動,喜悅,驚喜,懷疑,甚至還帶有幾分傻兮兮的天真羞澀。

片刻後,魏景初忽然意識到自己把河燈都捏皺了,連忙鬆開手,把河燈的花瓣重新展平,把形狀歸攏好。

這一刻,這盞剛才還被他嫌棄的庸俗不堪的河燈,在他眼裡忽然變得雍容華貴,優雅美麗了起來。和它一比,旁邊那些沒有任何花紋裝飾的河燈簡直寒酸至極,完全比不上他手裡這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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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行,他待不下去了,他要馬上回去問問蘇一寧是什麼意思。

於是,在那小販驚詫的目光下,魏景初小心翼翼地抱著這盞河燈,一個轉身,飛快地消失在了夜色下的人潮中。

且說那邊。

首先,需要把時間往前推上大半天。

今早清晨,就在魏景初還沒酒醒,在客棧睡得天昏地暗的時候,一夜未睡好的蘇一寧便已經起身了。起床後的第一件事,便是過去敲敲魏景初的房門。

當然了,冷戰可不是解決問題的好方法,溝通才是。所以蘇一寧是不會採用這種方法噠。

然而,敲了半天都沒人應,門也鎖住了,蘇一寧稍微猶豫了一下,手中捏了一個訣,一道耀眼的金紅色光芒一閃而過,那個精緻堅固的鎖頭便被焚燒融化,如煙霧一樣消失在了空氣中。

蘇一寧把門推開了,只見一室寂靜。她衝到了床鋪邊上,那被子疊得整整齊齊的,顯然魏景初一夜未歸。

一生氣就玩失蹤——蘇一寧腹誹了一句,在原地叉著腰想了一會兒,決定下山去找他。不過,在嶽明山這麼廣闊的山脈地界中找一個人可不容易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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