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鳴來到顧家之後沒多久, 顧啟洲又帶著呦呦和顧妙妙去參加了第二期綜藝的錄製。

和第一期相比, 第二期的這三天對於他們而言就要輕鬆多了, 像是一次被全程記錄、全國人民關注的旅行。

節目直播的同時, 鬱瀾他們也抽了個空閒的下午看了兩眼。

遊戲的環節剛好到他們請來幾個退役特種兵, 要求小朋友們逗笑這些英俊年輕的兵哥哥。

別的小朋友都想辦法做鬼臉講笑話,呦呦鬼臉做得可可愛愛, 笑話也一個都記不住。

最後她撓了撓頭,搖搖晃晃撲倒特種兵的腳邊,浮誇地哎呀一聲跌倒,碰瓷似的倒地打滾,嘴裡叫著“呦呦摔倒啦, 要哥哥抱抱才能起來”。

不苟言笑、訓練有素的特種兵也沒能抵擋住小糰子的可愛攻擊, 噗嗤一聲笑出了聲, 將撒嬌打滾的小糰子抱了起來。

張姨給鬱瀾端了杯檸檬水, 瞥見一眼, 笑道:

“我上次看了這個節目的前一季, 好像上一季節目都會邀請媽媽也一起參加一期,夫人你如果去的話,一定會是媽媽裡面最年輕漂亮的那一個。”

鬱瀾二十八歲懷孕生下的呦呦, 現在不過也才三十一歲。

對於女明星而言,三十一歲正是氣場容貌的巔峰階段。

張姨想到來顧家之前, 自己就一直都很喜歡看鬱瀾演的電影和電視劇,如果沒有在上升期息影,現在大約已經是超一線的小花了。

……實在是很可惜。

鬱瀾抿了一口檸檬水, 沒有說話。

餐桌那邊正在寫暑假作業的越鳴聽到電視的聲音,悄悄了瞥了一眼。

明明是前兩天才見過的小姑娘,但是放在電視裡,就好像有了點不真實的距離感。

但其實這種距離感才是真實的吧。

越鳴收回目光,在炎炎夏日,嘈雜的餐桌旁,一筆一劃地寫著自己的暑假作業。

三天的時間過得很快。

當呦呦一行人再回到家裡的時候,越鳴已經將厚厚的幾本暑假作業全都寫完了。

“姨姨!”

呦呦拽了拽張姨的衣角,興奮地晃著自己手裡的袋子。

“給越鳴哥哥的禮物!”

小姑娘像個聖誕老人,每次錄了節目回來都要給每個人帶禮物,但張姨沒有想到呦呦還惦記著越鳴。

她在圍裙上擦了擦溼漉漉的手,有些窘迫無措,慌張道:

“這……這怎麼好……不用的……我們怎麼能接受你的禮物呢……”

呦呦歪歪頭,不明白為什麼不能接受她的禮物。

“姨姨嫌棄這個禮物嗎?”小姑娘微微蹙眉,“呦呦的小錢錢都花光啦,以後、以後再給姨姨和哥哥買更好的禮物!”

傭人房和儲物間就在廚房對面。

越鳴聽到了呦呦他們回家的動靜,從門縫裡伸出頭來小心翼翼張望,心中升起一點小小的期盼。

……他也有禮物嗎?

那個小姑娘,會送他什麼東西呢?

張姨聽得心都化了,蹲下來溫聲道:

“呦呦乖,怎麼會有人嫌棄你的禮物呢?但是呦呦你要明白,姨姨是來你們家幫傭的,照顧呦呦是姨姨的工作,越鳴哥哥更是來你們家裡打擾你們的,你不用在意我們,知道嗎?”

張姨是很樸素的農村婦女,她沒什麼文化,顧家一家人都待她很好,她很知足。

她努力工作,只拿自己配得上的酬勞,更多的反倒讓她惶恐不安。

在張姨溫聲細語的解釋之中,門縫之後暗中觀察的小男孩眼眸漸漸暗淡。

剛剛在他眼裡燃起的微弱火苗,被當頭一盆涼水澆滅得徹底。

他能住到這樣寬敞昂貴的房子裡,只是主人家一時的大發善心,但哪怕能同住一個屋簷下,也不代表他能和這家的孩子成為朋友。

他只是傭人的孩子。

是給人添麻煩的那個。

“……啊?”

門外,呦呦聽了張姨的話十分茫然。

她聽不懂什麼叫只是工作,什麼叫不用在意。

張姨對她很好很好,越鳴哥哥是張姨的孩子,所以呦呦也該對他很好很好。

這是很理所當然的事情啊。

她捏著禮物袋子,有些困惑地撓撓頭。

忽然餘光瞥見對面房間被開啟了一條縫,似乎有人在漆黑的房間裡暗中觀察,呦呦眼前一亮,又舉起袋子晃盪:

“越鳴哥哥!這個!你的!”

小姑娘嗓門響亮,將出神的越鳴嚇了一跳。

笑容燦爛的小姑娘好像從來沒有煩惱,彷彿身披陽光,一瞬間就能照亮四周。

而自己卻蜷縮在狹小的儲物間裡,半扇窗戶,燈光黯淡,好像是陰暗的水溝裡仰望天空的小老鼠。

“我、我挑了好久!給你!你一定要喜歡!!”

沉浸在情緒中的越鳴一時沒反應過來,一眨眼,就見這小姑娘已經要推門而入了。

藏在門後的越鳴渾身僵硬。

就好像是在黑暗中躲藏許久的小動物,見到光的第一反應不是欣喜,更是愕然之後的抗拒。

所以當小姑娘要推門而入的同時,越鳴彷彿條件反射地,用力合上了門。

砰——的一聲。

不是別的,是呦呦的小腦袋撞上門板的聲音。

空氣凝固了。

門後的越鳴,門外的張姨和其他人,都看到了這一幕。

呦呦被反作用力推倒在地,摔了個屁股蹲,大約是被撞蒙了,她第一時間竟然沒有立刻反應過來自己被拒之門外的事實。

等到她遲鈍的痛覺神經將這一感覺傳遞到大腦皮層,她的淚腺也準備醞釀出兩泡疼痛的眼淚時——

深得丁堯真傳的沈寂川及時趕到,打斷了呦呦的讀條。

“哎呀!剛剛好響的一聲!”沈寂川將呦呦從地上抱到了懷裡,領著她靠近門板,“趕緊看看,有沒有把門撞壞?”

一下撞得懵懵的呦呦,被他這一打岔,整個人更懵了。

她呆呆地跟著沈寂川一起伸手,摸了摸厚實得踹都踹不壞的門板。

“……沒、沒壞。”

沈寂川反問:“真的沒壞嗎?”

呦呦完全被分去了注意力,仔細檢視,認真點頭:“真的沒壞。”

沈寂川松了口氣,煞有其事道:

“那就好,我以為你把門給撞疼了,撞疼了你要給人家道歉的。”

呦呦摸了摸自己的腦門。

其實還是有一點點疼的。

但是如果自己疼,門大概也會疼的吧。

於是完全被沈寂川帶跑偏的她不僅忘了自己要哭,還老老實實地對著門低頭道歉:

“對不起,我把你撞疼了。”

小姑娘的模樣誠懇又可憐,就連忽悠她的沈寂川都覺得有點心疼。

鬱瀾看得目瞪口呆,對旁邊的張姨說:

“……你說,我是不是真的要帶呦呦去看看醫生了?”

張姨沒有做聲。

而門裡的越鳴僵在原地,不敢相信自己剛剛幹了什麼。

……他、他為什麼要把門突然關上了?

……他把她弄受傷了。

……可……可他只是……他不是故意的……

沈寂川沒有理會越鳴的所作所為,呦呦只是暫時被他吸引了注意力,等回過神來不一定就不記得這件事了。

於是他轉動輪椅,找了個藉口帶著呦呦離開了這裡。

鬱瀾倒並沒有生氣,剛剛整個過程她都看在眼裡,或許是過於熱情的呦呦嚇到了內斂的越鳴,所以他才下意識的關上了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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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孩子之間,磕磕碰碰是常事,只要不是故意欺凌,鬱瀾不會放在心上。

然而張姨卻不這麼想。

和鬱瀾連聲道歉之後,她匆忙進了越鳴的房間,剛一關門她就抑制不住語調裡的怒意,顫聲質問:

“……你剛剛在做什麼?”

越鳴昂起小臉,想要解釋自己的錯誤。

但張姨卻打斷他:

“媽媽怎麼和你說的?你要對呦呦好,不要去招惹她,她對你好你就接受,她對你不好你也不要怨她,小鳴,你是好孩子,你應該明白媽媽話裡的意思……”

越鳴張了張嘴,眼淚在眼眶裡打轉,但好像又被這不見血的溫柔刀刺出了叛逆心。

他又閉上了嘴,一字不發地聽完了母親的告誡。

“……要記得,待會兒一定要去和呦呦道歉,知道了嗎?”

他用沉默抗拒。

張姨也沒有辦法,輕輕嘆息一身,離開了房間。

越鳴在原地站了許久。

他不明白,為什麼母親願意將自己的姿態低到塵埃裡去。

他更不明白,為什麼母親既承認他們低人一等,又期盼著他好好唸書,去更遠的地方。

難道去更遠的地方,就是為了更清楚的意識到自己的卑微嗎?

直到雙腿麻木,越鳴才輕輕推開房門,將呦呦落在地上的那個小禮物撿了起來。

拆開包裝,裡面裝著一個做工粗糙的玻璃小人。

是天使的造型。

但現在,已經被摔成了兩半,任憑越鳴如何拼湊,都湊不成最開始的樣子了。

微弱的檯燈下,小男孩用袖子蹭了蹭眼睛,從書包裡翻出了手工課的膠水,一遍遍的,徒勞無功的想要將摔壞的小天使粘起來。

在他身後的半扇窗戶外,不知何時出現在那裡的綿綿靠在窗邊,靜靜地看著那豆大的一點微光。

那邊的人類幼崽,好像有好多好多的小煩惱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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