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鳴蹲在草坪上, 看著陽光下像一團快要融化的棉花糖似的小姑娘。

陽光下宛如淺棕色琥珀的瞳孔裡, 倒映出他冷淡的表情, 小姑娘似乎反應有點遲鈍, 盯著他看了好一會兒才開口:

“……你嚇到我了。”

她音色軟軟, 聽起來也很像戳一下就會軟綿綿凹進去的棉花糖。

小棉花糖嘿咻一聲坐了起來,轉頭好奇地看著他。

顏狗呦呦第一眼的注意力就放在了對方的顏值上。

和她周圍的幾個哥哥都不同, 眼前的這個十歲左右的小哥哥有著澄澈乖巧的眉眼,金色陽光落在他身上,像教堂裡純白的天使雕像。

只是他臉上沒有丁點表情,比起天真可愛的天使,更像路邊遇到的小野貓, 模樣可愛, 但卻冷冷地提防著四周, 隨時都可能撓人一爪子。

呦呦望著他, 認真強調:

“我不是小妖怪, 我是小公主。”

嘿嘿嘿。

小姑娘捧著臉, 笑得可愛又自戀。

越鳴完全沒料到她會說出這樣的答案。

他用一種怪異的目光看了她一會兒,隨後側頭看向呦呦身旁的小羊羔,小羊羔個頭小小, 吃草的時候耳朵會隨著咀嚼的動作一晃一晃。

那是一隻剛剛出生沒多久的小羊精。

越鳴從小就知道妖怪的存在。

更小的時候,他會指著路上那些別人看不見的成年妖怪, 喊“動物園裡的猴子/孔雀/鴕鳥跑出來啦”。

他看得真切,但其餘人卻看不到,嘲笑他是撒謊精。

也有普通人能看到的妖怪, 那種剛出生沒多久的妖怪幼崽,乍一看和普通動物無異,但越鳴一眼就能分辨出來。

但妖怪都是討人厭的生物。

被妖怪矇騙的是無可救藥的傻瓜。

越鳴沒有好心告訴呦呦這件事,因為他知道,沒有人會相信他的。

他們只會詫異地看著他,指著他的鼻子喊“你是大騙子”“根本就沒有妖怪”“說謊話的壞孩子”。

沒有人會相信他的話。

一人一羊無聲對視三秒,三秒後,越鳴收回視線,默不作聲地回到旁邊小徑上的張姨身邊。

張姨笑著和呦呦介紹:

“呦呦小姐,這是姨姨的兒子,叫越鳴。”

呦呦小跑過去,乖乖喊:“越鳴哥哥好。”

隨後她才知道,原來這個越鳴哥哥會在家裡住一個暑假,等到五年級開學的時候他才會離開。

鬱瀾:“嗯,把儲物間收拾一下,小鳴這段時間就住那裡吧。”

張姨大驚失色,連連擺手:“不用不用,哪裡能讓小鳴單獨再佔一間屋子?他和我住就可以,鬱夫人您太客氣了,小鳴不是來做客的,這使不得……”

張姨在顧家幹了三年,從鬱瀾懷孕到呦呦出生,可以說比鬱瀾的親媽還貼心,再加上人本分老實,鬱瀾年年發紅包都不帶手軟的。

“有什麼使不得?儲物間也不是什麼好地方,你還得收拾一天,把折疊床找出來擦乾淨,有跟我推辭的功夫你都收拾好了。”

鬱瀾不容拒絕地擺擺手。

張姨仍是局促不安,生怕自己給主人家添了麻煩,於是拉著越鳴對鬱瀾連連鞠躬致謝。

十歲左右的孩子自尊心已經很強,越鳴被按著鞠躬,小臉窘迫得漲紅。

他還沒有能力改變境遇,可自尊心極強的男孩也不願和母親一樣折腰,好像自己生來卑賤,是這些人腳下隨意踐踏的泥土。

“你在哭哭嗎?”

鬱瀾和張姨反覆致謝推辭的間隙,低垂著頭的越鳴眼前忽然出現了小棉花糖的臉。

她眼眸忽閃,看了他一會兒後,轉身去給他拿了一盒冰淇淋。

“我沒有糖了,你要不要吃這個?”

呦呦雖然不知道這個哥哥為什麼突然漲紅了臉像是在哭,但她覺得不管為什麼,吃一口甜甜的冰淇淋應該會心情好一點吧?

冰涼涼的冰淇淋被塞到了越鳴的手裡。

天真懵懂的小姑娘像是投喂了一隻小動物,投喂結束後便坐在一邊,乖乖等著看被投喂的他吃給她看。

她的善意赤誠坦然,讓越鳴有些無所適從。

“我不要。”

他生硬地將冰淇淋塞回呦呦的手裡。

張姨見了這情形,有些尷尬,責怪道:

“呦呦小姐給你吃冰淇淋,你怎麼還不領情?這冰淇淋可貴了,一盒比你一天的飯錢還多呢……”

張姨生怕他惹了鬱瀾和呦呦不高興,推搡著他說:

“小鳴,不能這麼沒禮貌,你這兩個月都要借住在呦呦妹妹的家裡,不要任性,懂事一點……”

越鳴捏著母親的衣角,沉默而用力。

他不是兩三歲的孩子,他已經明白傭人的孩子這個身份裡包含著怎樣的意思。

“對不起。”

他收起內心外露的警惕疏離,將自己籠罩在一層溫馴乖巧的外殼之下。

有著天使般可愛面孔的男孩望著呦呦,蹙眉問:

“妹妹你生氣了嗎?”

呦呦呆呆搖頭,似乎對他前後態度的反差有些訝異。

越鳴笑了起來。

他有著柔和的五官,笑起來時眼睛很亮。

“那就好。”

呦呦被這驟然明亮起來的天使美貌晃得一暈,又把冰淇淋遞給越鳴:

“你真的不吃嗎?很好吃的。”

小姑娘手臂白嫩,比香草味的冰淇淋還綿軟。

這一次越鳴接了過來。

之後越鳴又見過了顧妙妙和沈寂川。

《遠行的baby》綜藝在國內的知名度很高,即便是越鳴也在電視上瞥見過顧家兩姐妹,至於沈寂川,他也在母親的口中聽說過,是顧家收養的孩子。

來之前他在腦中想象了一下這一家人會是什麼樣的相處方式。

同父異母的姐妹。

失去雙親寄人籬下的孤兒。

聽上去像是什麼苦情劇的片場才會有的配置。

這樣的家庭一定隨時都劍拔弩張,他的到來不會有人歡迎,越鳴甚至覺得,只要自己稍稍軟弱一點,成為被欺凌的物件都很有可能。

然而——

鬱瀾:“呦呦你是不是又去草坪上打滾了?都跟你說了你那只羊會在草坪上拉屎的,你就不怕哪天滾到屎上嗎?”

呦呦:“我不嫌棄綿綿的!”

鬱瀾:“但是我嫌棄你!”

“姐姐……”呦呦見顧妙妙下樓,衝她可憐巴巴地尋求安慰。

“顧呦呦!”鬱瀾忽然瞥見什麼,尖叫起來,“你腳上的是什麼!?你是不是踩到綿綿的屎了??你的腳有沒有踩過我新買的地毯!!!”

呦呦被火冒三丈的鬱瀾嚇得跳起來:

“哥哥哥哥哥哥!救我救我!!”

離呦呦最近的沈寂川一愣神,就見小糰子飛快地竄上了他的輪椅,剛一坐好就十分自覺地催促他操控輪椅往前跑。

而身後張姨也很習以為常地替呦呦打掩護,攔住鬱瀾,好脾氣地說“算了算了我待會兒就去洗”。

顧妙妙拿著蘋果咬了一口,雲淡風輕地看著底下日常的吵吵鬧鬧。

越鳴站在原地,有些詫異於這個家裡的和睦氛圍。

……好奇怪。

這個家庭的成員,原本一點也不正常。

越鳴有自己的手機,他看到過網上那些不知真假的八卦。

按照傳聞中的形容,鬱瀾應該是個心機深沉的壞女人,前妻所生的顧妙妙應該是個受盡欺凌的灰姑娘,而父母雙亡的沈寂川應該和這個家庭格格不入。

但這個被奇異組合在一起的家庭,卻比他尚未破裂前的家庭還要更加溫馨。

他好像這個時候才意識到,原來世界上真的會有這麼快樂的家庭。

沒有爭吵。

沒有一年一次的守望。

家人就在身邊,只要一回頭就有人在看著你笑。

原來……正常的家庭,是這樣的嗎?

忙完這邊的事情之後,空下來的張姨終於有空安頓自己的兒子。

“……小鳴,房間我已經收拾好了,以後你進門出門都家裡的後門,平時吃飯也和我一起,在這邊吃,不要去打擾夫人和先生他們……”

越鳴靜靜地看著自己的母親。

她分明和鬱瀾年紀相仿,但看上去卻蒼老十歲有餘。

“嗯。”

十歲的孩子答得乖巧,但張姨並不放心。

“還有,不要和別人打架。”

說起這點,張姨心裡就格外費解。

越鳴在她面前分明是個很乖巧懂事的孩子,然而當她一轉身,他就像個兇惡的小獸,用自己幼小的獠牙傷害別人。

“小鳴乖。”張姨溫柔地撫摸他柔順的頭髮,“這周圍住的孩子們都是富貴人家的孩子,我們和他們不一樣,我們走我們的路,不要去招惹他們。”

他漂亮通透的眼眸黯淡了一瞬。

但很快,他就乖巧笑著,附和:“嗯,我知道的。”

半掩的房門外,那一家人的笑鬧聲隔得很遠,聽不太清。

出去準備晚飯的張姨輕輕合上門。

房間徹底安靜了下來。

偽裝出來的溫馴乖巧從他臉上褪去,十歲的小男孩環視著這個小小的儲物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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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只是個用來堆放雜物的地方,但簡單收拾好之後,卻比他在家的臥室還要明亮寬敞。

一直捏在手心的冰淇淋盒子潤溼他的手心。

有著天使般美好樣貌的小男孩,轉眼露出了小惡魔一樣冷酷無情的眼神。

越鳴將那一盒微微融化的冰淇淋,乾脆利落地扔進了旁邊的垃圾桶。

得不到的東西,還不如一開始就不要擁有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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