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尋秀動也不動,由著她擦手。窗戶是半掩的,深秋冰冷的風灌進來,她只穿了一件單薄的大袍子,被風一吹便時脹時縮,偶爾便會勾勒出一身纖細窈窕的曲線。蘇尋秀只盯著她後脖子上幾根柔軟髮絲看,她的膚色異常白膩,頭髮卻極黑,相互映襯很是顯眼。然而這種雪白的肌膚,卻讓他想到了一個令自己很不爽的人,心情越發鬱悶,一個字也不想說了。

手背上忽然一陣刺痛,他微微一動,心神被拉了回來。原來扈陽安在擦拭方才那只死貓抓出來的幾道血痕,冰冷的水沾在傷口上,發出刺麻的痛楚。扈陽安低垂的睫毛濃密如同小扇子,然而此刻小扇子卻扇了起來,隱藏在下面的讓他心驚膽戰的雙眸揚起向他掃來,清澈妖嬈。蘇尋秀猛然一陣恐懼,他不知道在怕什麼,或許是她無處不在的妖嬈,更或許是她唇邊極難得的一抹溫柔笑容。

他狠狠把手抽了回來,掉臉就走。他在這個女人面前,好像永遠只有逃跑的份。扈陽安扯住他的袖子,輕道:“急什麼?還沒弄好呢!”他有些粗暴地再甩,低道:“不用了!放手!”

扈陽安乾脆地放手,他得了命似的,急急往門口走,忽聽她在後面慢慢說道:“花花身上下了蟲,爪子上是有毒的。你當真不要醫治?晚上渾身發疼可別來求老孃哦。”

蘇尋秀那一瞬間真有掐死她的衝動,他僵在門口,拳頭捏了又松,松了又捏,終於還是飛快地走回來,毫不客氣地把手送到她眼前。扈陽安笑吟吟地,卻不動了,只是盯著他臉上的面具看。

蘇尋秀強忍怒氣,冷道:“看什麼?”

話音剛落,她忽然站了起來,抬手飛快揭開他的面具。他只覺臉上一涼,下意識地用手去捂,誰知觸手的肌膚卻是光滑柔軟的,蘇尋秀猛然一呆,只覺捂在臉上的手被一雙柔軟的手按住。扈陽安妖嬈的容顏湊近,低聲道:“效果真是不錯,原來你是這付模樣……”

她盯著他乾淨的臉,去掉了那些猙獰的傷疤,他看上去足足年輕了十歲,桃扈眼雖然瞎了一隻,但依然熠熠生輝勾人魂魄。她抓住蘇尋秀的手,讓他自己撫摸光滑的臉,一面輕道:“你看看,傷疤去掉了,先用手摸摸。要鏡子麼?”

蘇尋秀心頭亂跳,偏偏卻不敢動,不忍動,閉上眼,她的手拂過他的額頭鼻樑嘴唇,麻麻的,他竟不知此刻心裡是什麼滋味。手裡忽然被人塞了一個東西,他低頭一看,卻是三天前她強迫自己戴在臉上的那個面具,面具裡面看上去很有點嚇人,一層厚厚的白色物質,上面整齊的一個人臉型,而原本爬滿他臉上的傷疤,絲毫不差地貼在白色的物事上,密密麻麻,很是觸目驚心。

她的秘術,令自己害怕又佩服。這個女人,讓他感覺極遙遠,遠到他不敢去觸碰。她那樣偶爾的戲弄,只讓他無奈惱火。

扈陽安取了黑色的眼罩,替他戴上,左看右看,半天才道:“這樣才好,要做老孃的人,面子上可不能差了。”

蘇尋秀啼笑皆非,她卻已經從櫃子裡拿了綠色藥膏塗在他手背的傷口上,涼涼的感覺,刺痛立即就消失了。蘇尋秀低聲道:“你……真的連一隻貓也不放過?它身上下了什麼蟲?”

扈陽安狡黠一笑,“你真的相信一隻貓身上會下蟲?那是騙你的。”

他臉色一變,抽手就走。他真的是受夠了!扈陽安又在後面叫,“你掉東西了!不要了麼?”蘇尋秀打定了主意,以後無論這個妖女說什麼,他都絕對不會再相信了!她一定是魔鬼投胎轉世的!

誰知扈陽安忽然輕道:“哎呀,竟然是一撮頭髮……美人,原來你早已有心上人了?”

蘇尋秀大驚,匆匆一摸袖袋,果然裡面的錦囊不見了!他飛快轉身,卻見扈陽安手裡轉著那一撮頭髮,頭髮的顏色很古怪,半紅半黑。他覺得自己整個人都要往下陷,一種極致的痠痛攫住了他的心。心上人那三個字,比釘子還尖銳。他曾以為自己是沒有心的,真的這樣以為。

“還我。”他低聲說著,卻不像以前那樣著急,只是慢慢伸出手,一直伸到她面前,面無表情。

扈陽安低頭看了半晌,這把細細的青絲,被人小心地打了個結,小心地放在錦囊最底下。青絲結。她忽然有一種終於抓住此人真心的感覺,他就像這個扈扈綠綠的錦囊,外面看上去華麗精緻,裡面卻打了百結,柔軟不可觸摸。

她很快把青絲放回錦囊,輕輕放到他手上。

“抱歉,我不是故意的。”她第一次用認真的語氣這樣說。

聽慣了她稱自己為老孃,乍一聽她說“我”,蘇尋秀覺得好陌生。他的心跳一會快一會慢,喉嚨裡一會酸一會苦,眨了好幾下眼睛,那只瞎了的眼睛前面,從此永遠是黑暗。但這種黑暗卻又讓他覺得甜蜜,這證明了那個人存在過,他曾經確確實實地,緊密地擁抱過她,吻過她。

他攥緊拳頭,逃也似的飛奔出去。

扈陽安吸了一口氣,軟軟坐回去。他是在傷心麼?每個人都有一段過往,有幸福的,有傷心的,可是最後被人深深記在心裡的,卻永遠是苦澀。為什麼人總是活在過去呢?這個問題依然無解,或許永遠也無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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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靜靜看著窗外被風吹拂的枯葉子,想起了一些畫面。這樣的似水流年,過得好快。這一年的冬天,與那一年的冬天,相隔七個年頭。一切都在變,但有些事情,卻不會變,例如她的紅衣,再例如織輝草苦澀刺鼻的味道。

還有半個月,半個月……扈陽安漸漸斂起面上的笑容,怔怔坐了好久。從窗戶灌進來的風很刺骨,她忽然覺得冷,於是起身關窗,再也無話。

從黃金灘順著支流一直向西走,穿過一個小土山,前面就是官道。不出所料,那裡駐紮著暢王的兵馬,林落兒和苟安民還沒靠近,就被一群拿著明晃晃刀槍的士兵團團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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