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雨珊覺得累極了,冷極了,也孤獨極了。她知道自己在這個世界將永無止境地孤獨下去。因為能給她溫暖、慰藉的汪洋去了,能讓她肆無忌憚地任性的汪洋去了,那個像個哥哥一樣寵她的汪洋永遠地去了。

她立在茫茫的風雪之中,然後她哭了,開始是低聲地嗚咽,漸漸聲音越來越大,變成哭泣,再變成又一次嚎啕大哭,傷心欲絕的嚎啕,委屈之極的嚎啕,肆無忌憚地嚎啕,她把這些日子所受的傷害,所受的委屈全都用這種最原始也最讓人動容的方式表達出來。

行走在風雨中的路人紛紛側目或者更加匆匆地繞開。好像她的周邊喧鬧了起來,而她的身邊卻更加寂靜。她的嗓子本來就是啞的,哭了一會兒就再也法哭出聲音,又成了前兩日一樣的乾嚎,嚎得她的肚子都痛不可支。

她捂著肚子蹲下去,將頭埋在臂彎裡,獨自承受著再一次的肝腸寸斷。

就在她感覺自己痛得幾乎又要暈過去的時候,一隻小手伸過來,碰了碰她。

她抬起頭,眼前是一張漂亮的稚氣的小臉。這是一個四五歲的小男孩兒,小孩兒旁邊還有一位大媽,五十多歲,表情複雜,。她一隻手牽著男孩的手,另一只手提著一隻保溫桶。。

“阿姨,你怎麼了,天都快黑夜,你為什麼不回家?”小男孩虎頭虎腦,那雙大眼睛一下一下地眨著。

雨珊搖搖頭,一時之間不知道怎樣回答。

“您沒有家嗎?”小男孩兒又問,他歪著頭,見雨珊還是只是哭,便又感嘆到:“你真沒有家?好可憐啊。奶奶,奶奶,讓這位阿姨住我家好不好?反正家裡現在只有我們兩個人。”

“這個……”大媽遲疑了一下,又低頭看了看雨珊:“姑娘,你要是實在沒地方去,可以先去我家住一晚上,你要是覺得不方便,我可以給你介紹一家旅館。”

雨珊再次搖搖頭,不是她不想說話,實在是嗓子被被鬱結堵得滿滿的,什麼話也說不出來啊。

大媽以為雨珊不放心她,便又開口說道:

“姑娘,這天也黑了,風雪也越來越大,你總在這兒也不是辦法。這樣,既然你也信不過我們,那這樣,我給你一百塊錢,你可以去前面再找找看,那裡應該有沒住滿的旅店。”

說完,大媽站起身,從兜裡掏出一百塊錢,塞到雨珊手裡就要離開。

雨珊見大媽誤會了,趕緊一把拉住大媽的手,哽咽著解釋:“不是,大媽……我不是信不過你們,我是……我實在是怕給您添麻煩啊。”

“不麻煩,你不知道我兒子媳婦在醫院住著好幾個月了,一直就只有我們祖孫倆在家,也怪冷清的,你要是能給我們做個伴,我們求之不得呢。”

“那就給您添麻煩了。”

“不麻煩,不麻煩。”

風雪中人群漸漸散去,一直躲在大樹後面的林志鵬從樹後緩緩走出來。他看了眼已經載著大寶他們離開的那輛公交車,嘆了口氣,用手揉了揉已經已經凍得冰涼的臉,轉回身走回醫院。

剛才他送大寶和奶奶回家,剛出醫院口就看到一群人站在不遠處正圍著一個蹲在地上的人指指點點。那個人好像在哭,可是好像並沒有發出什麼聲音。這讓他想起在汪洋葬禮上乾嚎的雨珊,他心裡一緊,就站在正指指點點的人群後仔細看了兩眼。竟然真地是雨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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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有些不解,雨珊怎麼會出現在這裡?即使她從汪洋老家回來了,也應該是趕回陳賓身邊,她怎麼回來到這裡?難道陳賓就在附近,還是說她根本就不打算再回到陳賓身邊,看她對汪洋的樣子可能對汪洋動了真心,可是她在醫院面對急救時的陳賓也絕對不是假意。現在汪洋已經死了,她卻一個人獨自在這風雪中獨自彳亍,又是傷心欲絕,難道說有什麼隱情或者陳賓也出了什麼意外?想到這兒,他立馬想要衝過去詢問雨珊是怎麼回事,可是,走了兩步,他又止住步,因為他發現他的心又出現了在火車上的那種絞痛的症狀。他覺得如果陳賓真地再出了什麼事,他現在的心臟會因為承受不住而歇菜。

他努力穩住心神,聽了兩句旁觀者的議論,知道這個女人可能是找不到地方住,再加上什麼傷心事,才控制不住堆到路邊大哭。

原來是找不到住處,林志鵬雖然對雨珊的印象一直不怎麼好,可是她畢竟是陳賓的老婆,也是汪洋曾放到心尖上的人,陳賓暫且不說,單說死去的汪洋,他要是在天有靈,要是知道自己喜歡的女人流落街頭,無人過問,估計靈魂也不會安生。算了,就當是幫汪洋做的最後一件事。於是,他悄悄叫住母親,囑咐了母親兩句。

林媽媽雨珊一起拉著大寶,回到林志鵬家。

大寶對這個素昧平生的阿姨很新鮮也很好奇,他熱情地為雨珊拿出他媽媽的拖鞋,讓雨珊換上,還領著她參觀他家的房間。林媽媽則到廚房裡忙活晚飯。

一會兒,飯得了,三個人一起吃飯。吃飯間,林媽媽問雨珊家是哪的,家裡還有什麼人?為什麼會流落到這兒。

雨珊不願過多地談及自己,便支吾著岔開。然後就把話題引到大寶身上來。

今天的大寶話很多,他扯著雨珊的胳膊,扳著手指給雨珊講他家裡的成員。他先自豪地說起他的爸爸,說他爸爸怎樣威風,怎樣厲害。怎樣把他的舅舅收拾得服服貼貼。然後他又說起她的媽媽,說他媽媽怎麼樣漂亮,怎麼樣能幹,還說他媽媽給他懷了一個小弟弟,不過小弟弟很可憐,還沒有出世就死去了。

說到這裡,雨珊有些愣神兒,她的思緒也隨著大寶的話而漸漸飄遠。她想起了她的那個未成形的孩子。她想到他在自己的肚子裡還沒來得及長出手腳,還沒來得及長出眼睛,長著鼻子嘴巴,還沒有來得及見一見她這個媽媽,還沒來得及看一眼這個世界,就被他的父親用力的那麼一推,而化作了一灘濃血。她不知道那麼大點兒的東西是不是有了聽覺,知覺感覺,會不會在他消亡的那一刻感覺到疼痛。

等她從回憶中回過神來的時候,她已經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淚流滿面。

林媽媽看她傷心,趕緊讓大寶回房間睡覺。她則靜靜的坐下來,等著雨珊從傷心悲痛中回覆情緒。雨珊也知道自己失態,趕緊抱歉。

林媽媽同情她,說有什麼事不要憋在心裡可以說出來,這樣心裡會好受一些。面對好心幫助自己的大媽,好像如果再一味地抗拒和隱瞞,就有點說不過去。

人與人之間說話就是這樣,一旦談話起了頭,就會像大壩決了口,所有的該說的,不該說的,願意說的不願意說的,都會一股腦地倒出來。並且還會不由自主的加上自己的感情,自己的評價,甚至自己的想象。

雨珊就是這樣,她從和陳賓的相識說起,說到他們結婚,說到他們吵架,說到那個被陳賓救起的女人。說起因為那個女人,陳賓砍掉陳賓推她,推掉了他們的孩子,說起她怎樣傷心欲絕,說起他怎樣求助汪洋,說起汪洋和南門希怎樣去救她,怎樣發生意外,致使南門希重傷還截了肢。說起汪洋怎樣在救治陳賓的過程中陪伴著她,保護著她,幫助她。然後,陳賓醒了,但是陳冰卻誤會他,等等等等。一直說到陳賓拿她的生命去要挾汪洋。致使汪洋在去救她的途中因心智慌亂而滾落山崖。說到這兒的時候她已經泣不成聲,淚如雨下。

林媽媽對她倍感同情,陪著她把南門希一陣痛罵,接著又對汪洋的死一陣唏噓,感嘆世事無常。

然後林媽媽無語間地問了一句,那麼你的男人呢,現在?

雨珊搖搖頭,不知道!她還沒有回去,她也不想回去。她想離他遠遠的,就當從沒有過認識過他。

林媽媽的眉頭皺了皺,她輕聲的道:“你確定你真的想好了嗎?你確定任由他獨自一個人在那樣惡劣的環境裡自生自滅?你認為的那樣的環境裡有生的可能?”

“那又怎麼樣呢?我現在對他已經不是牽掛,我對他已經沒有了不捨,我現在只想躲得遠遠兒的,他既然可以那樣不負責任的對待別人的生命,我為什麼就不可以,我為什麼還要把自己拴在他的身邊。像條狗一樣每天讓他呵斥打罵。我在他面前可以沒有臉面,可以沒有自尊,可是我的朋友他那樣熱心,那樣真誠的幫助我們,他非但不感恩,還各種各樣的羞辱他,他不顧他的尊嚴,不顧他的感受。他還害他擔驚受怕,還害他墜落懸崖,害他失去生命,他還那麼年輕他還沒有結婚,還沒有能給給自己留下一兒半女,給他家裡傳宗接代。所以它扼殺的不是一個人而是他的那一支血脈啊。

你說我怎麼能不恨他,我還怎麼能回到他的身邊,我真的沒有辦法再面對他,我怕我控制不住我自己的心魔。

我怕我會殺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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