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一和小李子不但開著三馬車把雨珊和汪洋送到了醫院,而且陪著他們把醫院除了婦科的科室都找了個遍。

可是醫院所有科室裡,別說陳賓這個人了,就連姓陳的患者都沒有發現。

眼看著天已過午,王一也趕著送貨,便辭別雨珊和汪洋,和小李子離開了。

臨走,王一還叮囑汪洋一有陳賓的訊息就給他家座機上打電話……

告別了小李子和王一,雨珊和汪洋又到醫護室把上午入院的患者名單查了一遍……

一位外科的醫生看不下去了,讓護士拽住雨珊,免費把她額頭上的傷給處理了一遍。

汪洋替已經沒了氣力的雨珊道了謝,便扶著她走出醫院。

他們的身影剛從醫院的大堂消失,一群穿得白花花的醫生護士便推著陳賓匆匆忙忙地從搶救室出來。穿過大堂,拐過走廊,然後進入x光室。

林志鵬也皺著眉從二樓的院長辦公室走了出來。

第二天,林志鵬再一次走進院長室,待了有十分鐘,再走出來時,臉色已經有些難看。

第三天,那張臉蓋上一塊布,就可以送進太平間了。

第四天的時候,主治醫師終於忍不住了,直接跑到院長室請求院長聯絡省院專家,給這位帶著鍾馗做保鏢的叫做南門希的患者轉院。並且表示如果院長不同意,他就辭職不幹。

既然醫患關係已經到了水火不容的地步,那就轉院吧。

由於陳賓還在昏迷,各種生命體徵都衰弱得明顯,為了防止轉院途中發生意外,院長要求骨科、外科、內科各出一名主任醫師全程兼護,保證患者下車的時候還能衝著呼吸機倒氣。

院長說話時那張看上去挺負責的臉因為最後那句話顯得有點欠。

不是院長嘴損,實在是這位林大門神這兩天把他煩得夠嗆,畢竟他身份在那呢,不能罵人。

……

省院的排面看上去自然比市院要大一些,護士的臉也板得更高深一些。專家的話說得也更高深隱晦一些。自然,林志鵬黑臉的程度要隨著更上一個臺階。

俗話說,主大欺客,客大欺主,林志鵬這次也不能像在市院那樣想進就進,想出就出。他脾氣再急,臉再黑,也只能像其他患者的家屬一樣在搶救室或者監護室的外面等待。

轉眼七天過去了,因為沒有其他陪護人員,林志鵬這幾天一直在醫院裡,沒有離開過。他從外面買了泡沫墊,晚上就睡在門診樓的走廊裡,白天他就守在監護室的外面。

在第八天的時候,他被告知,他被允許站在監護室的隔間外向裡看兩眼。

林志鵬隔著玻璃,看著陳賓依舊戴著各種儀器管子的臉,他知道他還活著,並且闖過了第一道生死之關。他嘴角上揚起來,露出了這麼多天來的第一個笑。

病床上的陳賓依舊昏迷著,身上的衣服早在市院時就已經被被護士用剪刀剪破脫下來丟到了垃圾桶裡。現在他身上蓋著一條薄被,被子蓋到了他的下巴處,他的嘴巴微微張著,兩邊是已經青須須的胡茬。一直以來,陳賓的毛髮都很旺盛,當然,他林志鵬的也不差。

一會兒他就出去給他買個剃鬚刀,電動的,等陳賓這臭小子醒過來先給他刮刮臉。

還有再給他買身衣服,總不能讓他光著吧,又黑又瘦的怪影響院容的。

看在他這大難不死的份上,再給他買雙鞋,皮鞋。

要不買兩雙?一雙黑的一雙棕的。

反正,這錢也是他南門希出,他這裡也正好攬著南門希的經濟大權呢。也別給他了,先替他還債。不夠?怎麼能不夠呢?大不了扣他明年的錢,後年的……

想著想著,外科病房裡的光線都好像柔和明媚了起來。然後,他就聽到醫生溫和地喊他的名字。他笑著走出去,這是他第一次沒在醫院裡黑臉,傳話的小護士突然發現他的臉還挺耐看。

……

截肢?截肢?截肢?林志鵬不可置信地看著眼前這位省內最著名的骨科專家,想從他清瘦的臉上找出一絲玩笑的成分。

可是專家的十分嚴肅認真。嚴肅到透著一份嚴峻。認真得讓他不敢質疑。

可是他還是不信啊,不是說已經脫離生命危險了嗎?那就這樣吧,為什麼還要截肢?

專家很專業:“我知道,作為患者和家屬一般都很難接受這種現實。我也和市院的梁院長交流過了,知道您曾經對截肢這個方案很排斥。所以我們這幾天也一直採用保守的治療方案。但凡有一絲希望,我們也會想方設法為他保留。可是,患者這個血管,神經,肌肉,骨骼都嚴重的損傷,以至於沒辦法正常的修復恢復功能和成活,現在患者已經區域性感染,體溫也稍微有些升高。如果再這樣下去,感染加重,毒素吸收就會危及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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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再說一句,您在市醫院已經反對過截肢這項方案,還因此還掀過醫生的桌子。可我們這兒是省院……”言下之意,不容你在這兒撒野!

掀桌子?有嗎?好吧,好像的確有那麼回事。

“你可想好了,這可是要命的事,你要是一味地堅持……”

“哪能呢?醫生,我也不是傻子,怎麼能諱疾忌醫。”

“那你在市院怎麼還忌?”

“那兒不是沒您嗎?畢竟全全活活抬進來的,咔嚓一下子給剁下幾十斤肉去,擱誰不心疼?”

“沒想到,你長得跟包公似的,嘴還挺貧。行吧,你再考慮考慮,天黑之前給我回覆。我們爭取明天手術。”

“嗯,我儘快。”

眼前的白大褂終於消失了,林志鵬臉上的慘笑褪去,他無力地癱坐到椅子上。眼前是白乎乎的牆壁。

喧鬧的走廊裡好像一下子變得很靜,靜得人發慌。靜得人心生恐懼。

“tmd”林志鵬被這種心慌和恐懼攪得心煩意亂,不由自主地想要罵人,想要吸菸,想要喝酒,想要成為一個張嘴就是問候別人家女長輩的敗類。

“tmd”他又罵了一句,被一個護士聽到了,很義正言辭地訓了他一通。

這次挨訓,他竟然全程沒有回一個字,在人家訓完了之後還賤兮兮地來了一句“訓得挺好,再來兩句。”

小護士很聽話地訓了他一句:“神經病!”

林志鵬一直弄不明白精神病和神經病的區別,現在依舊弄不明白,而他現在又特想弄明白了,於是,就跟謙虛地向這個將他定性為神經病的白衣天使求教。

也許是他大公無私的臉上不適合出現這種求知慾旺盛的表情,小護士像受驚的小雞子,一溜噠噠噠地跑掉了。

隨後,那種喧鬧中的寂靜又來了,還來得氣勢恢宏,這一次,林志鵬知道反抗已經無效了,他的心終將被這種靜帶來的症候征服。他不再反抗,不再掙扎,任由那寂靜帶著他的心向一片冰涼透骨的幽谷沉陷。

幽谷裡有惶恐的無助,有悲慼的絕望,有寂寞的無措和痛徹的懊惱。他的心就像一個懸浮球在這幾中情緒中沉溺或者浮起。起起伏伏中,他的意識幻成了一個盾,一把刀,一會兒刀絕望地刺割向陳賓的腿,一會兒盾又擋住那把刀……

林志鵬忽然覺得自己要被這種感覺弄得精神分裂了,他感覺在醫院裡再也呆不下去。他特tmd想要逃出去。於是他逃出去了。

他來到了大街上,大街上人來人往,可是他的懊惱與無助並沒有減輕。他走進商場,商場裡熙熙攘攘,可是他發現那些俊男美女的大長腿都一個個特tmd賊礙眼。他坐到公園的長椅上,那種恐慌絕望就又來了。

那把刀和那個盾又開始逼著他考慮切和守的事。

刀說,一個東西腐爛了就該把爛的部分清除掉,這樣才可以保證剩下的部分不被腐蝕。

盾說,一個蘋果,你切它一塊,它會氧化得更快,它會變黑,會更快地腐爛。

他說,消停會兒,都說點人話。

刀道,還說什麼,你真不懂腿和命哪個更重要?”

盾言,這是不對的,醫生也不是神仙,萬一他判斷錯了呢?腿呢,鋸下來容易,安上可就不可能了。你讓他捫心自問,他是想讓他醒來說的第一句話是“我活著真好”那樣的感嘆句,還是“我活了”那樣的陳述句,或者“我的腿呢”那樣的疑問句?

那還用說,當然是活著真好的感嘆句。

他掏心費力 ,把陳賓從市院轉到千里之外的省院。要的自然不是和市醫院一樣的操作結果,不是咔嚓嚓切下去一條腿。不是等他醒來抓住空蕩蕩的褲管聲嘶力竭地呼喊,還我的腿,還我的腿。他要的是他完完整整地來,再完完整整地走。他要的是多年以後,他的戰友還可以散步游泳,打拳踢球。他要的是他在他的兒孫跟前提起他來豎起大拇指,而不是一臉怨憤地說別提那個讓我殘廢的混球。

他讓他戰友醒過來對他說的第一句話是:“謝謝你,讓我活著並且完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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