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堂文從張家正門穿過堂屋,來到正堂,二房張秦氏三房小張氏正圍著正房太太張柳月娥打旋兒,想來又是些後宅的瑣碎事。

這會兒張堂文是又累又乏,心中還有一竿子事兒,全然沒心情跟這三個婆娘粘牙,衝著張柳氏問道:“堂昌又混哪兒去了?”

張柳氏打十三歲進門跟了張堂文,深知他臉上那不動聲色的陰晴,見張堂文連到堂下的意圖都沒有,便知這主兒心頭是又窩了火的,忙起身笑道:“聽門子說,小叔早上去了會館,交代了晌午不等飯,想必……”

話沒說完,張堂文扭身便出了門,那小張氏不過二十出頭,正是思郎的年紀,本來見老爺入了門,正是滿眼含春想要纏著晚上宿她處,沒成想大太太一番話沒說完,老爺就出門了,頓時將掃興的掛落都遷在了張柳氏身上,滿是怨恨地暗暗瞅了張柳氏一眼。

原本是三人湊一起約著晚上好好鋪展一下給張堂文洗塵,遇了這一遭,頓時都沒了興致,張秦氏道了乏,領著貼身丫鬟回了房,小張氏卻連話都懶得說了,自顧自地走了。

只留著張柳氏坐在偌大的堂屋裡,心中暗自擔憂起來,這兄弟倆莫不是又要吵鬧了麼?

這張家兩兄弟相差不過四歲,卻是真的面和心不和。

自幼,張堂文喜靜,好讀書,善風雅,張堂昌喜鬧,舞刀弄槍扳樹抓鴉是好手。倆兄弟原本也沒啥過節,打斷骨頭還連著筋呢!可那年,張堂昌還年輕,和戲子耍風流不避人,被張家太老爺吊在祠堂裡拿鞭子抽,一邊打一邊拿來跟張堂文比較。人吶,就怕被比較,一來二去整個張家人都捧堂文貶堂昌,漸漸的倆兄弟也生分了,暗自心底落了怨念。

再後來張堂文繼承了家業,張堂昌落了個吃喝不愁遊手好閒,到處惹事生非,逼不得已張堂文將弟弟託給了行伍中同鄉,入淮軍歷練,沒成想李老中堂(李鴻章)仙逝,淮軍舊部紛紛遭人落井下石,張堂昌受不了虧,混在遣散人員裡又跑回了賒旗。

也許是在軍中成長了,頑劣的性子也收斂了許多,張堂昌初回賒旗的幾年倒也安分守己,加上張家生意越做越大,張堂文索性將花行交給弟弟打理了,這麼多年倒也相安無事。

往日裡看賬花行短缺之處自然逃不過張堂文的眼,但畢竟是親兄弟,肥水沒留到外人田裡,也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了,但今天張富財說的這起子事,卻讓張堂文心中有些不安。會館裡都是走南闖北的老油子,張堂昌雖是有些小聰明,骨子裡卻是個浪蕩心性,屯棉這種事定然是得調動大筆資金的,賬上庫銀沒見大動靜,這小子難道敢用會館票號的錢?利息是小,萬一折了本,說起來還是張家二老爺,到時救也不救?

張堂文從後院穿堂到前院,四兒正拿著那把左輪手槍,掛搭著槍套顯擺呢,前後院一群半大娃娃圍著,一臉的羨慕,其中還有張堂文膝下的次子,年方十二的張春壽。

四兒正在一眼得意的顯擺,冷不丁瞅見張堂文面無表情地站著,慌忙喝散了孩童,取下槍套默默走到張堂文跟前。

“這東西乃是水火之物,去後頭交大太太好生收起來!”張堂文低聲呵斥,讓四兒不由自主的縮了脖子,不怒而威說的就是張堂文這種人。

張堂文來到前面門房,讓門子備了馬車,徑直來到了瓷器街上。

車軲轆吱吱吖吖的叫喚著,老街上大青石參差不齊錯落鋪就的路面顯得愈發的顛簸,印象中總是走走停停的瓷器街,如今行車走馬倒是暢通了許多,但是對於經商多年的張堂文來說,這反倒並非什麼好事。

到了山陝會館門前,早有會館的門子趕上前來接住馬頭,一邊迎了張堂文下車,一邊引著車伕到涼亭喝茶。

張堂文站在門牌下,抬眼瞅了一下驕陽,整了整衣冠,繞過照壁,直奔大拜殿。

順著甫道走進大院,遠遠就看見張堂昌正與幾個會館老人正在西廊下喝茶閒聊,張堂文卻並未打招呼,徑直入了殿,殿中值守自然是熟識他的,連忙遞上三根長香。

張堂文站在大拜殿中,定了定神,恭恭敬敬地將香平推胸前,朝著殿上的各路牌位默唸了一番,又施了一禮,這才小心翼翼地將香插入香爐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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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堂上供奉擺放著山陝會館自籌建以來各路樂輸納捐的西商(山陝商人的舊時統稱)牌位,凡是在賒旗鎮經停的西商,都會來山陝會館大拜殿上一柱高香,感激先人留下的庇護。

張堂文這支老張家的牌位,就在這堆小山似的牌位中,第二階的地方放著。

張堂文轉過身,西廊那群人已經遠遠地走了過來,看來早有人去通知了。張堂昌遠遠抱了拳,依舊是一副玩世不恭的樣子,捏著嗓子學著戲腔,“哥哥回來了!真是想死弟弟我了!”

張堂文哼了一聲,冷笑了一下,“你這調子三分像京戲,三分像越調,只不過小時候沒練過嗓,一張嘴就變了秦腔!”

張堂昌已是被取笑習慣了,莞爾一笑。

張堂文朝著弟弟身邊的那群老客拱手施禮,心裡卻是暗暗叫苦,這五個喝茶的,除了自己弟弟竟有三家票號的東主和大掌櫃,這小子看樣子玩得挺大啊!

“蔚盛長”大掌櫃胡東海是個胖子,這還沒入夏,走幾步路便已是滿臉流油,頭頂著瓜皮帽,身穿著紅繡緞褂子,看起來就像個被破了口的紅瓤西瓜。

胡東海一臉憨笑,朝著張堂文拱了拱手,“思源兄(張堂文表字)這遭去的可不短啊!年後一別這都快入了夏,想必那漢口的鶯鶯燕燕遠勝咱這窮鄉僻壤吧?如今漢口成了洋人的口岸,思源兄此番沒開開洋葷?”

一杆子人都鬨笑了起來,張堂文早已習慣了這些插科打諢,也學著弟弟那般隨口來了句元曲:“休論插科打諢,也不尋宮數調,只看子孝與妻賢。”

眾人又是連聲鬨笑,胡東海捂著搖搖欲墜的肚腩,指著張堂文笑道:“到底是張家哥哥,這調子起的是比弟弟強!”

張堂文也是陪著笑了一會兒,才清了清嗓說道:“此去漢口見識一番,堂文心中多有感慨,想請會館各路摯友一敘!”

胡東海楞了一下,轉臉笑道:“接風洗塵這是應該的,不消說!兄弟幾個也會安排的!”

張堂文輕笑著搖了搖頭,“實是有話商議,還請胡大掌櫃受個勞,知會館上一聲,請各位行首到福建飯莊,晚上堂文斗膽做個東,咱們暢談一番!”

胡東海雖是有點摸不著頭腦,但也知道張堂文一向行事謹慎,既是招呼同鄉行首暢談,卻又不選在會館而去飯莊,擺明了非請勿到嘛!

不過話說回來,他張堂文做東請客卻讓我胡東海出面請人,也著實是看得起我胡某人了,想到這兒,胡東海樂呵呵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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