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啟德站起身來,走到船艙後面,在行李箱中扒拉了老半天,尋出一方紅綢,裡面似乎包了什麼東西。

張堂文和四兒正詫異著,廖啟德捧著那物件來到跟前,手一抖,卻是一把銀閃閃的左輪手槍。

饒是張堂文也是行伍之間淌過道的,卻也沒見過這麼短小精悍的手槍。

廖啟德寶貝似的捧著那把槍,伸到張堂文面前,“這是美利堅柯爾特公司為美孚公司高層人士訂製的左輪手槍,兄弟我也是費了老大勁才從洋大人那換來的,本來是準備用作防身的,今日為了洋大人的偏好,兄弟我願意與先生以物易物!若是先生樂意,我這還有十餘發子彈和斜挎的槍套,也一併送上!”

四兒盯著那左輪手槍,暗暗吞了口唾沫,他想起城邊那營駐軍,各個還都扛著鋤頭般大小的長槍,也就騎馬的管領腰間佩著把手槍,卻也看起來遠沒有眼前這左輪手槍排場(俚語,氣派,拽的意思)。

張堂文也是一愣,心道:“我一正經商人,要這水火之物何用?”

廖啟德見張堂文不答話,連聲催促道:“眼下世道不太平,匪患不斷,南方的革命黨聽聞也陸續向北方滲透了,萬一鬧將起來,先生名門大賈,留著此物防身,未雨綢繆也好啊!”

四兒瞅了瞅老爺,覺得這一晚上了,廖啟德就這一句像個人話。

張堂文遲疑了一下,也不知廖啟德到底那句話說道點子上了,他從懷中取出廖啟德心心念的鼻菸壺,大大方方地遞了上去,“成人之美,善莫大焉,說到底思源(張堂文的表字)也是戒了這嗜好了,管他洋人華人,留作收藏傳世也算是個善終!至於這玩意兒!”張堂文看了四兒一眼,“先給你帶著玩兩天的吧!”

“那是!那是!”廖啟德慌不丟的把手槍遞給四兒,畢恭畢敬地接過那鼻菸壺,寶貝似的死死攥在手中,“張先生慷慨,也算是解了兄弟的心結,人說山陝巨賈行商天下,端得是精明麻溜忠義兩全之人,今日兄弟算是見著真神了!”

張堂文聽得這假洋鬼子端出了逢迎巴結的真本事,也是心頭一陣膩味,藉口乏了,便歪在榻上假寐,聽著耳邊廖啟德那止不住的暗笑,趁著船身的左搖右擺,迷迷糊糊竟也就睡著了。

稀裡糊塗到了天方明,四兒從外面鑽進來嚷道:“到了到了!老爺!”言語間那是止不住的興奮。

張堂文連日奔波,卻是有點上了火,強撐了撐快被眼屎糊住的雙眼,讓四兒攙扶著來到船頭抿了把臉。

擦拭了一番,張堂文避著刺眼的晨光瞧去,已是到了南陽第一大港:琉璃橋碼頭。唐白河在這裡與南陽城的內河:溫涼河匯聚,一座數丈跨度的三孔石拱橋橫跨在溫涼河上,連通著南北驛道。

雖是清晨,碼頭上往來裝卸的壯漢卻已是接踵摩肩,五湖四海的各色洋貨和麻布袋緊裹的糧米在一個個黝黑結實的臂膀上來往穿梭,南下的絲綢販子和北上的糖鹽商人在這裡相逢,相互打探著行情,一幅熱鬧非凡的樣子。

四兒站在張堂文身後,興致勃勃地看著碼頭上熙熙攘攘的人群,在湖北境內呆了個把月再聽著這熟悉的鄉音,甭提有多興奮了。

張堂文立在船頭,滿懷心事地張望了許久,心情卻愈發的低沉。

“老爺要在南陽會友麼?我先去拾掇行李!”四兒正要回艙,張堂文卻輕聲說道:“不耽擱了,昨個沒睡好,尋個小舟走水路回賒旗!”

四兒一愣神,這去漢口時老爺明明約了舊友,說返程時在南陽打旋兒,怎得又急匆匆地回去了?

琉璃橋碼頭是南陽南來北往的重要水路樞紐,尋個小舟還是不費事的,四兒尋了個年輕力壯的艄公,又把船艙拾掇了兩遍,把張堂文請過來。

張堂文虛虛地與廖啟德話了別,便坐上小舟,一路逆水行船從唐白河轉了潘河,往賒旗鎮而來。

一路上張堂文痴痴地立在船頭,時而看著過往的貨船,時而取了艄公的探棍試了試水深,倒把四兒辛苦置辦的睡臥給晾著了。

四兒原以為張堂文是因為昨個沒睡好,想補個覺,才選了這繞遠的水路,結果看張堂文這架勢,卻似沒個睏意。

四兒站在張堂文身後,忍不住哈欠連連,二十出頭,正當打的年紀,也難敵連日的舟車勞頓。

張堂文轉過身,本欲吩咐個什麼,見四兒的哈欠正打的舒爽,也是一樂,“你不是自詡猴精兒神麼?怎得困了?”

四兒揉了揉通紅了雙眼,“我怕那假洋鬼子使壞,晚上沒敢睡死,不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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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然能怎地?”張堂文揚了一下手中的探棍,甩了四兒一臉水,“睡就睡了,那廖啟德雖不是什麼好東西,為匪作盜的事應該還不至於!”

四兒藉著甩在臉上的河水抿了一把臉,嘴中不服氣地嘟囔道:“那假洋鬼子看上去就不是啥好鳥!還強換了老爺您的鼻菸壺,今個臨走時還賴著子彈和槍套不想給,我哪是好糊弄的人,一把搶過來扭頭就走!”

張堂文笑得直哼哼,“對!誰能糊弄你啊!你個猴精兒!”

“就是老爺的鼻菸壺!便宜那孫子了!”四兒一臉的氣倔。

張堂文卻是咧嘴一笑,“倒也算不得便宜他,不過是鎮平地攤上隨手買的小玩意兒,也就幾吊錢。老師傅手底下練徒弟,用些邊角玉料做的物件罷了,定然不會是獨山玉,充其量用的俄玉山料而已!”

四兒頓時笑開了顏,“這麼說的話,老爺咱還是賺了的!”

“買玉憑眼力,那廖啟德不過以為我手中定然不會是便宜貨,這才走了眼,趕明要是有了行家指點,指不定捶胸頓足記恨我一輩子裡!”張堂文幽幽地看著水面,自言自語道:“若是他在南陽扎了根,指不定還會打交道的!”

四兒斂了斂笑,輕聲打岔道:“就他那做派,指不定混不混的下去裡!臨去漢口時,我聽我那婆娘說過,自打光緒爺登基之後,南陽城老少爺們就一直反洋人,反洋貨,那洋學和洋廟(教堂)都讓砸了好幾處,假洋鬼子這時候替洋人公司去南陽打樁子,豈不是線頭落針眼,趕巧了嘛!”

張堂文笑著差點嗆到,連聲咳嗽了起來,四兒趕緊上前捶背,“老爺這趟走的日子久,身子沒少受虧,等回了門上,讓俺婆娘去灶上燉上幾天雪梨銀耳羹給老爺去去火!”

張堂文笑著望了望日頭,這家鄉的陽光,咋就是比外頭的柔和呢?

張堂文伸出手掌遮在額頭,山明水秀舟邊過,鳥啼童嘻入耳廓,剎那間的心曠神怡讓睏乏的身子有了一絲的舒展,只不過離家越近,他心頭的那塊石頭就懸得越緊,他眼中迫在眉睫翻天覆地的變動,也不知能不能觸動那群端坐在山陝會館裡的老少爺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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