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雲卿領軍進駐新野,新野的清兵南陽鎮第八營統領張家臣和新野知縣汪雲蓀倉皇逃竄,奮勇軍軍威大振,南陽城內一時間風聲鶴唳。

對於謝寶勝來說,奮勇軍北上,早在他意料之內。他一邊修書上報,一邊嚴令城中士卒加固城防,誓要在這南陽城中死守到底。

但是,對於南陽城的百姓們來說,這卻是如同滅頂之災一樣的噩耗。

在飽受大軍過境之苦的老一輩人的勸說下,南陽城外多處城鎮的居民們紛紛湧入了南陽城中避災,城內居無定所的人們,寧可委曲求全在城外梅花寨內撐了帳篷,也不願出城。

可是為了應對可能隨之而來的圍城,謝寶勝下令強徵城內各個商戶的糧米,造成城內糧價飛漲,奮勇軍尚未進入南陽縣境,南陽城中就已是餓殍遍野了。

張堂文站在賒旗鎮的城門樓上,眺望著西北方,那是南陽城的方向。

劉秉信緩緩走上城門樓,站在張堂文的身旁輕聲說道:“張老爺,我們要走了...”

“去南陽麼?”

“是...而且...”

“而且什麼?”

劉秉信有些難以啟齒,他猶豫再三,還是小聲說道:“而且,謝總兵下令,要把各地米倉全部搬空,以免資敵!”

“全搬空...那城中百姓怎麼辦?”張堂文默默地嘆了一口氣,按道理,這事兒也怪不得劉秉信,畢竟他只是一個小小的城門領,可此時張堂文的臉色,實在是好看不起來了,“他謝老道要麼就把各地的百姓都搬入城去,只要糧不接人算是怎麼個事兒!難道為了打仗就活該餓死百姓麼!”

劉秉信自知理虧,卻是礙於軍令,只能默默地繼續站著,“張老爺,謝總兵的手令裡特意叮囑了,你們合源記...一定要徹底搬空...”

張堂文看著遠方白茫茫的曠野,正是隆冬時節,百草不生,糧倉若是搬空了,一旦百姓的餘糧吃完了,他們該怎麼活呢?

“張老爺...秉信對不住了...”

“秉信!”張堂文喊住了正欲離去的劉秉信,卻是一時語塞,也不知道該如何說了。

“張老爺...我知道分寸...”

“不是...我是想說...”張堂文幾番欲言又止,卻還是心一橫,低聲說道:“奮勇軍來勢洶洶,南陽城並堅持不住多久,你...能避則避吧...”

劉秉信咬著牙,看向張堂文,無奈地搖了搖頭,“張老闆...你的意思,我懂!”

“懂就好...”

“可是張老爺...我身在軍籍,若是此時避了,我便是逃兵...我一個人逃...我一家人都能逃麼?便是我們都逃了,南陽城中還有兩千綠營,他們...張老爺勸的了麼?南陽城幾十萬百姓...怎麼辦?”

張堂文聽著劉秉信的話,心中也是百感交集,城門樓下,有人家正在推著獨輪車,裝著細軟向東邊遠處行去。

這該是為了避兵禍,遠遁去的。

畢竟賒旗鎮,離南陽城,也不過半日路程。

大軍一至,南陽城外,除了石橋鎮,便數賒旗鎮富足了,奮勇軍,也是人,無糧就食的時候,還顧得上什麼規矩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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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時候誰是官軍誰是亂軍,根本不重要,對於百姓來說,都是兵禍。

張堂文緩緩地閉上了眼睛,長嘆了一口氣。

他的腦中瞬間想起了元代張養浩的一句詞,“傷心秦漢經行處,宮闕萬間都做了土。興,百姓苦;亡,百姓苦。”

回到張家大院,張堂文坐在前廳中,出神地望著前院裡的一樹寒梅。

“雪虐風饕愈凜然,花中氣節最高堅。過時自合飄零去,恥向東君更乞憐...”

張堂文尚未吟完,身後卻有人輕輕地續上了,“醉折殘梅一兩枝,不妨桃李自逢時。向來冰雪凝嚴地,力斡春回竟是誰?”

張堂文回頭一望,卻是錢玥娥和張柳氏帶著張春生過來了。

張堂文手一伸,把張春生攬在了懷中,嬉笑逗弄著。

“陸游的落梅...”錢玥娥低頭瞧著張堂文,訕笑道:“老爺這是有心事了...”

張柳氏看了看前院的梅花,眼下正是開的分外鮮豔著,“老爺...是在擔心楊先生麼?”

“之前是...現在...不完全是了...”張堂昌輕輕地嘆息了起來,“大軍過境,兵戈相見,受累的,又豈止是楊先生一個人...”

錢玥娥與張柳氏默默地對視了一眼,張柳氏緩緩地走到張堂文的背後,按住他的肩膀,“老爺...兵禍,和天災一樣...”

“這兵禍,卻是和我們脫不開關係...”

“老爺...”錢玥娥望著前院還未化去的皚皚白雪,輕聲嘆道:“便不是馬雲卿,也會有李雲卿,張雲卿,革命大潮洶湧澎湃,沒有誰可以擋得住。”

“和談...”

“談判桌上的底氣,卻都是靠槍桿子打出來的!”錢玥娥探出手去,接了一滴從房簷上落下的雪水,一股寒意從手心直上臂膀,“不過,恰好這次犧牲的,是老爺身邊這些熟識的人罷了。”

錢玥娥緩緩地轉過來身來,鎮定地看著張堂文,“關外的鼠疫,掠走了幾萬條性命,蘇北、山東的水災,幾十萬人流離失所...若是朝廷有用...多少,還能迴旋一些。可是咱們朝廷,咱們的官府...都做了什麼呢!”

“道理我都知道,只是心中,依舊是邁不過那道坎罷了...”張堂文依靠在座椅上,出神地望著天空,“真的打起來,南陽城下,該有多少白骨皚皚,就像這雪一樣...太扎眼了...”

“錯不在老爺...而是在那個謝寶勝...”張柳氏默默地捏了捏張堂文的肩膀,“若是他開城投降...多少性命可以保全...”

“投降...”張堂文的腦海中浮現出謝寶勝那堅毅的容貌,默默地搖了搖頭,“恐怕...難似登天...”

三個人都沉默了,偌大個前廳中,頓時雅雀無聲起來。

過了許久,張堂文緩緩扭臉看向錢玥娥,卻發現錢玥娥也同樣在盯著他。

“你我想的是一件事麼?”

“該是的...”

“這事...很難...”

“難...但不試試,心有不甘...”

張柳氏有些詫異地看著這默默相視的兩人,多少,也猜到了一些端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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