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屋裡人眾說紛紜,黨蒼童連連彈壓都毫無作用,氣得鬍子翹老高,張堂文默默地站起身,連連擺手說道:“諸位!諸位!稍安勿躁!”

張堂文畢竟人高馬大,底氣也足的很,席上的聲音終於陸陸續續消寂了。

“諸位,聽黨老闆把話說完嘛!我賒旗鎮一年賦稅不低了,若這兩百萬真是強壓到咱們身上,怎麼說都不合規矩啊!再說了,南陽府今年雖說也遭了災,卻比北面那些州縣好的多,上面敢說兩百萬這個數,我相信黨老闆不可能原封不動的照接了”

張堂文說完,抬手朝著黨蒼童比了個“請”的手勢。

黨蒼童感激地看了一眼張堂文,站起身咳嗽了一下,緩緩說道:“這個數,是開封那邊定的,到了咱南陽府上,已經推掉不少了,而且這個兩百萬,又不是咱們賒旗鎮西商一家的。是整個南陽府商界的!”

“話是這麼說啊!可整個南陽府數得過來的商會能有幾個?一說納捐樂輸,他娘的都瞅著咱們!”

“就是!南陽府一年歲入才幾百萬,這鬧個春荒就讓咱們拿兩百萬出來,感情咱商家的銀子都是地裡種出來的吧?”

“說的可不就是這回事!光緒三十四年納捐,咱南陽府一半的銀子都壓在咱身上了!這薅羊毛也不能可著一隻死命弄啊!殺雞取卵,把咱們弄垮了,我看他以後找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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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看這場面又快按不住了,張堂文連忙起身插話道:“諸位,黨老闆必然也不會照單全收的,咱們先聽黨老闆把話說完,南陽府的商會又不是咱一家,既然是一府之事,那必然下面也會有個應對之策的!”

眾人連連稱是,又把目光對準了黨蒼童。

黨蒼童連著兩次被打斷說話,也是有些氣餒了,索性坐下說道:“昨晚跟各個商會的把頭們商議,今年遭災是事實,咱們納捐賑災也是應當的。可那兩百萬白銀的攤派,確實有些離譜了。所以商議到今天早些時候,報到開封府的,是一百萬,咱們幾個大商會一家二十出頭,餘下的城裡各行當湊一湊,也算是咱們為朝廷盡忠了!”

二十萬,雖說已是大大低於前頭的數了,可這畢竟是樂輸,撐死了給個忠君愛國的嘉獎,別的啥都別想了。

何況朝廷弄這種的事,隔幾年就來一遭,整個賒旗鎮的行商沒幾個不煩的。

再說,這銀子又有多少能真的變成粥米,進到災民嘴裡呢?

席面上的話,也就只能正對正的分任務了,算下來黨蒼童、張堂文和幾個行業魁首挑大頭,一家都拿出大幾千來,餘下的均攤到各家各戶,最少的也有千八兩銀子。

切豬肉分錢,個比個快。

一聽繳銀子,什麼事都出來。

第二日,黨蒼童家登門抱屈的人便絡繹不絕了。

不是兒子要娶媳婦,就是生意佔壓資金,都是討著寬限日子呢!

可這種事,開一個頭,後面就沒辦法攔了!誰家沒點陳芝麻爛穀子的理由呢?所以黨蒼童一邊好言相勸,一邊威逼利誘,折騰了一天倒是把自己個給累趴下了。

張堂文正準備過去探病,門上卻報道:張堂昌回來了。

張堂文說不上是欣喜還是憂愁,一邊唸叨著:“回來就好,回來就好!”一邊往大門外走去。

張堂昌這邊剛下了馬車,正指揮著下人替自己收拾行李,這邊張堂文可就風風火火地走出來了,不分由說地拉著他的袖子便朝西走了。

“哎?哎!哥,我這才下馬車,腿腳都還不利索呢!這往哪啊?”

“探病!黨老爺子讓那些個沒心的人給氣倒了,咱們得上門看看!”

“黨老爺子?奔七十的人了,誰這麼缺心眼的,還敢氣他?”

張堂文卻不想在大街上與他多說什麼,拉著張堂昌便來到了黨家院子。

報了門子,因為是老熟人,也不用等,自有人領著穿堂入室,直奔黨家後院書房。

一見面,張堂文也是一愣,這黨蒼童雖說穿著便服,連辮子都散開了,可精神上看著倒是依然神采奕奕。

“黨老闆,聽說您身子不朗力,堂昌這才剛回來,一下馬車就跟我一道過來看你,這瞧著,氣色還行?”

黨蒼童笑嘻嘻地朝著兩人拱了拱手,一面請兩人入座,一面令黨松濤泡茶。

“有勞二位費心了!我這也不是什麼大病,也就是當著他們面暈眩了一下。要不是託他們傳話的福氣,怕是我這院子到現在都靜不下來呢!”

張堂昌剛回賒旗,還是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呢!只能在一旁陪著笑,從張堂文和黨蒼童兩人的交談裡探知一二。

張堂文摸不著黨蒼童的底兒,也不知他到底是真的被氣病了還是裝病謝客,只能一直客套著。

等兩人說到災民,一旁的張堂昌卻插話道:“說起災民,我這一路坐馬車回來,大道兩邊已經滿是拖家帶口的人了,過裕州地界的時候,路都被堵住了,裕州那邊也不知道誰帶的頭,嘯聚了千把人,舉著火把吵鬧著要進城呢!”

黨蒼童的眉頭不由緊緊皺在了一起,“民飢則生亂啊!老百姓沒吃沒喝的,這時候誰振臂一呼,都是從者眾多!不過好在裕州駐的有綠營兵,城牆又高,他們吵吵聒噪卻是沒轍!”

張堂文抿了抿嘴,“裕州離咱這兒,不到一天路程,裕州有兵,咱們賒旗,可只有巡防營和厘金局上的百十號人!”

黨蒼童側臉看了看張堂文,“不至於吧!前兩年都是豐年,各家各戶都有餘糧,便是鬧了春荒,四方接濟一下,撐到入秋應該問題不大啊!”

“黨老爺子也別想的太美!”張堂昌嬉笑著看了看黨蒼童和張堂文,“我在開封府可是聽說,朝廷前頭揹負了多國的欠款,如今又是舉洋債修鐵路,擴軍備,國庫早就入不敷出了。聽說最近還要在江南搞什麼南洋勸業會,各地都有商賈參加,費用卻是一個子都拿不出來了!這次納捐賑災,保不齊就是朝廷寅吃卯糧想出來的新法子!”

張堂文皺著眉頭看了張堂昌一眼,“話雖如此,災民卻是實在的。哪怕能有一半救濟了百姓也行啊!”

“我想說的就是,若只是賑濟便可以了,哪來這成百上千結伴南下的災民!在我看啊,天災是一方面,人禍,怕才是根本!”張堂昌冷笑著看了看張堂文,“哥你還不知道吧,就在春上,朝廷又令開封府徵民夫了,謠傳還要以疏通河道之名再加賦!此番鬧春荒,反倒給了黃河沿岸州府百姓一個絕佳的逃避理由!”

黨蒼童猶如被人忽然塞了一個青梅一般,滿口痠麻卻是一句話也說不上來。

天災害人,人禍猶勝,這年頭,想要好好過個日子,怎麼就那麼難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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