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楓邀著張堂文坐了上首,也就倆人,並肩坐了。

兩杯茶下肚,丁楚一親自帶著人開始上菜,張堂文大眼一瞧,卻不是福建菜式,看起來,頗有些廣式菜餚的樣子。

這錢楓,難不成是二廣的出身?

南洋菜張堂文並未嘗過,卻也聽聞多是酸辣為主,可今兒這席面,真是夠清新淡雅的。

張堂文拿眼瞧了瞧丁楚一,這東家卻是沒正眼抬過頭,一言不發地招呼著上了菜,便帶著人下去了。

偌大的二樓裡頓時只剩了錢楓與張堂文兩人。

“張老闆,咱先嚐嚐菜吧!”

“請,請!”

張堂文若有所思地夾起一片水瓜,輕輕地嚼著,錢楓卻是朝著醬爆烏魚頭去了,品了一下說道:“到底不是新鮮的,口感欠奉!”

張堂文只等著錢楓先說正題,只得輕笑著敷衍道:“錢老闆看上去頗懂美味,堂文就不行了,什麼粗茶淡飯也都吃的習慣。”

“張老闆是體恤民生,便是一慄一粟,也都是百姓汗水澆灌出來,民之骨血,甘之若飴...”

張堂文愣了一下,這話兒怎麼聽著這麼不是滋味呢!

張堂文打量著錢楓,精緻的面孔下,若不是鋥亮的腦門和滿是油光的大辮子在佐證,倒像個多愁善感的女子了。

錢楓又夾起一塊玉蘭片,饒有興致地回望著張堂文,“張老闆,是否在猜測在下為何會高價收你的貨?”

“唔?是!是!”

錢楓的嘴角微微上翹,一剎那間張堂文竟然被這莫名的嫵媚給驚住了,“張老闆,世上沒有白撿的便宜,天上也沒有掉下來的餡餅,錢某這麼做,其因有三,你可願聽?”

“錢老闆但講無妨,堂文洗耳恭聽!”

“一來,是受人所託!”

“何人?”

錢楓微微一笑,卻是搖頭不言,端起酒盅一飲而盡。

張堂文尷尬地笑了笑,也陪了一杯,“是堂文唐突了,錢老闆繼續講!”

“其二,讚許你的所為!”

錢楓又端起一盅酒,朝著張堂文拱了拱手,“敬張老闆一杯,天地廣闊,唯胸懷天下者,方成不世之功,張老闆的所作所為,或許朝廷會不聞不問,亦無褒獎。但,行走商路,張老闆,堪為吾輩楷模!”

張堂文與錢楓對飲了一盅,正要說話,錢楓卻繼續說道:“這三嘛!便是知道張老闆有了難處,走投無路,如此一來,便可明知不可為而為之!”

張堂文的眼皮微微挑動,他放下酒盅,輕聲說道:“明知不可為而為之?錢老闆想要張某做什麼?”

錢楓微微一笑,低頭沉思了片刻,抬眼看向張堂文,“做生意唄!棉花,外貿厘金僅次於茶葉、生絲,牽動百萬棉農的生計,不僅如此,更是不可或缺的軍需呀!如此緊俏的貨品,不做生意做什麼?”

張堂文的眉頭皺了皺,他隱隱約約已經能夠感覺到,這個錢楓到底想要說什麼了。他默默地向後靠了靠,輕聲說道:“錢老闆身在南洋,又近印度,用棉自然是不愁的,為何捨近求遠,來尋我這兒的高價貨?”

錢楓的嘴唇稍微抿了抿,一雙清澈的眸子直勾勾地盯著張堂文,“張老闆當真想要刨根問底麼?有些事,不知道反而更好些呢!”

張堂文乾笑了一下,“張某既然能做出與洋商博弈之舉,雖不似諸位恭維的那般高尚,卻也確實是心思略微審慎,想的多了點。”張堂文向前俯了下身子,雙臂支在餐桌上,也回望著錢楓,“錢老闆與黨老闆有多年相交的關係,張某本不當如此防備,但錢老闆所說的話,與今日這般安排,反倒讓張某不禁有些多想了,出處不明的生意,還是審慎些好!”

錢楓輕聲哼笑了一下,眼中卻是似乎閃過了一絲欽佩,“既是如此,張老闆可不要後悔!”

“後悔?”

“世間萬事,無所畏懼,只怕,有心人而已!”

“怎講?”

“錢某說出來容易,張老闆聽了再想裝不知,就難了!”

張堂文感覺臉頰上一陣麻木,一種莫名的恐懼由後脊傳來,但話說到這份上,卻斷然收不回了。

“張老闆,大清朝的海關,雖不作為,蛇蟲鼠蟻俱全,但有些東西,卻也不是想進就進,想出就出的。有些大宗商品,皆需登記造冊,甚至追蹤來龍去脈,比如說,生棉!”錢楓笑盈盈地訴說著,手上拿起酒壺,給兩人滿上,“菜普通尋常,這酒倒是不俗,常聞賒店老酒美名揚,今日品鑑一下,當真不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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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堂文此刻卻是有些坐不住。

生棉是朝廷管控之物,無論民生亦或軍需,都是需求量極大的。棉花不僅可以制紗紡布,亦可製作軍需用品。

各地棉花貿易,各級管轄衙門,管控甚嚴,無論批次、用項都有專人登記追蹤,無目的性輸送亦會招致藩臺衙門的問責。

錢楓顯然已經從張堂文嚴肅的神情中,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結果,他站起身,端著酒盅看向窗外,“海外的棉花自然到手簡單,製作成品再入國內卻是麻煩的很,若以生棉進入,一來樹大招東風,二來各級轉運想要不惹人注意,太難了!”

“就算錢老闆用了張某手中的棉,難道就能瞞天過海麼?”

“這個就不勞張老闆擔心了,錢某自然會安排你的棉隨船出海,遠銷他處...”

張堂文的臉色更是有些慘白了,錢楓卻不以為然地將酒一飲而盡,“張老闆只需與錢某簽下一紙契約,再順理成章地把手中的棉花從各地倉儲運送到漢口,交由我手,剩下的,便不必再管了!”

“漢口?”

漢口是中原江運.asxs.,順江而下直達海外,本是正常的選擇,但此時的張堂文卻有一種說不出來的莫名恐慌。

漢口,棉花,說不出什麼必然的聯絡。

可是錢楓的話語卻又讓張堂文毫無頭緒的胡思亂想起來。

棉花,可以做什麼?

軍需品?繃帶、止血棉、棉服?

如此等閒的物件,便是民間收購,也足夠了,何必要隱秘地大量收購生棉呢?

張堂文在腦海中細細思量著,回想著每一段與棉花有關的話語。

棉花...

軍需...

軍需,戰爭的所需...

戰爭...火藥...大炮...

炸藥?

張堂文冷不丁想起,彷彿聽人說過,現在的炸藥中少不了棉花加工成的硝化棉。

硝化棉?炸藥?

張堂文的後背感受到了一股涼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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