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老三帶著人回到祠堂,依舊是驚魂未定。
幾個傻小子跟沒事似的,還在有說有笑地誇耀著今天的事。
楊翠英看出了夏老三似乎有心事,趁著給他端水的空,拉住他的手輕聲問道:“老三,咋了?咋愣了呢?”
夏老三彷彿方才緩過神來,遲疑著扭臉看向楊翠英,“都殺了...”
“啥?”
“全都殺了!”
“殺了誰?”
“押貨的!”夏老三木訥地晃了晃腦袋,“五六個人呢!割麥子似的都倒了!”
楊翠英一把將夏老三的腦袋抱在胸口,夏老三隔著軟綿綿的胸脯,聽到一陣急促的心跳聲。
夏老二默默地走到夏老三身邊,“老三,白想了,不是你動哩手!都過去了!”
一旁的夏老四訕笑著湊上前來,“二哥說哩是個屁!木有俺三哥拿槍指著,那個李啥子早讓亂槍打死了!是不!三哥!”
夏老三無助地靠在楊翠英的胸前,失聲地哽咽道:“五六個人啊!這都沒了?”
“老三!這是他們的命!拿人錢財替人消災,他們給人護鏢,遲早會遇上劫道的,不是咱們,也會是別人!”
“都是!三哥!”
“但是,那都是人命啊!人,不該是這樣啊!”夏老三緩緩地抬起頭,眼神空洞的可怕。
祠堂外,不知哪裡來的烏鴉,不識趣地叫了起來。
屋裡的人們,聽著風聲、鴉叫聲,看著夏老三那空洞的眼神,愈發感覺瘮得慌。
待夜深了些,祠堂外響起了一陣馬蹄聲。
李宗祠揹著一個包袱,騎著馬停在了祠堂外。
“三哥!”
李宗祠低聲喚著,跑進祠堂裡,他激動地解開包裹,完全沒有看到眾人複雜的眼神,“三哥!你看咱今天賺了多少!”
李宗祠解開包裹,兩塊銀餅急迫地滾落到桌面上,眾人頓時忘掉了所有負擔,齊齊壓低嗓門吆喝著圍了上來。
包裹裡,有許多碎銀子,還有一些子彈,正是夏老三交代李宗祠弄給那把黃家大公子的手槍用的。
趁著眾人都在圍著銀子,李宗祠背身轉向夏老三,偷偷摸摸地從懷中取出一個物件,塞到夏老三的手裡,悄聲嘀咕道:“三哥!先拿住,這也是那貨換的,我看嫂子手上空著哩!你先給嫂子留著吧!”
夏老三手裡一涼,已經猜著是個什麼物件了。
夏老三默默地回頭,李宗祠訕笑著朝他使了個眼色,便從包裹最裡頭摸出一壺好酒,招呼著眾人喝酒去了。
夏老三茫然地看著興高采烈的眾人,尤其是笑逐顏開的夏老四,心裡不由變得欣慰了許多,也迷茫了許多。
所有人都開心了,為什麼,只有我跟大家不一樣呢?
是不是我太古怪了?
難道,是我想多了?
夏老三回到門房,默默地拉起楊翠英的手,將手中的玉鐲子給她戴上。
昏暗的油燈下,翠油油的鐲子閃著亮光,襯的楊翠英本就白嫩的手腕更加潤滑了。
“稀罕不?”
楊翠英呆呆地看著手腕上的物件,眼眶漸漸溼潤了起來。
“俺娘以前也有一個,後來俺娘死了,俺爹給它埋娘墳裡了!”楊翠英訴說著,愈發哽咽了起來,“後來也不知道哪個賴孫,半夜給俺娘挖出來了,鐲子也木有了...”
楊翠英抱著夏老三的脖子,放聲哭泣起來。
冰涼的鐲子激得夏老三後脊樑的汗毛都豎了起來。
“稀罕不?”夏老三又問了一遍。
楊翠英緩緩抬起頭,笑中帶淚地點了點頭,“稀罕!”
夏老三憨笑了,“稀罕都中,你稀罕啥!俺都給你買!”
楊翠英激動地笑著,兩隻掛著淚花的眼睛彎成了一對月亮,看得夏老三渾身燥熱。
兩個人的嘴唇激動的糾纏在一起,四隻手臂忙碌的揮舞著。
他們喘息著,嘶吼著,忘掉了所有的牽掛,忘掉了所有的顧慮,也忘掉了,時間。
轉眼,已是立秋了。
夏老三在這個莊子已經站穩了腳跟,本就沒什麼人氣的莊子裡,儼然他已經成為了土大王。
裕州的地界是豫西南陸運的交匯處,這莊子所在的郝寨,又是裕州賒旗泌陽三地交匯處,屬於個三不管地方。
夏老三領著人,東打一槍,西搶一車,以莊子為掩護,下手又快又狠,短短幾個月時間,人馬越來越多,祠堂都住不下了,索性在祠堂旁邊起了十幾間小木屋,槍連搶帶買也弄了十幾條,馬廄裡都養了七八匹高頭洋馬。
李宗祠利用他早年走貨經商的經驗,出謀劃策,再由夏老三帶人埋伏。每次劫了貨,都交給李宗祠銷贓,夏老三也不管也不問,反正每次都是收穫不小。
楊翠英的手上,脖子上,漸漸地已經戴不下。
夏老三手上的冤魂,兩隻手加上兩隻腳,也已經數不過來了。
夏老三腰間別著兩把槍,蹲在莊子口的舊碑上,望著遠方的紅霞,他的唇上,蓄起了薄薄的一層絨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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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楊翠英說,這樣更有男人味,像他爹一樣。
遠方的紅霞是那麼的耀眼,看著真讓人心曠神怡。
但在夏老三看來,不知為什麼,他倒是聯想起了昔日張堂文帶著他,在賒旗鎮東碼頭,看得那道硃砂印。
都是一樣的紅,一樣的乍眼。
這段日子裡,夏老三每次都會很擔心,擔心搶的貨,會不會有張堂文的,擔心害的人命,會不會有張家人。
夏老三回想起張堂文遞給他槍時,說的那句話:“我知道,你和他們不一樣!”
我現在的樣子,是你想要的麼?
這個問題,困擾了夏老三很久。
到飯點了,楊翠英託著個筐子緩緩走來,筐子裡面裝著新攤的烙餅和一碟醬菜,兩根大蔥。這是夏老三最喜歡吃的東西,有味兒!
雖然楊翠英極不喜歡這個味兒,特別是晚上。但,只要老三願意,她就樂意天天給他做。
楊翠英把卷好的烙餅遞給夏老三,看著他大口大口地嚼著,一臉寵溺地看著他三下兩下把幾張臉盆大小的烙餅全塞肚子裡。
夏老三奮力地吞嚥著,似乎有點噎著了。
“慢點吃,現在又不缺,吃那麼急幹啥!”
“英子!”
“唔?”
“俺想你替俺見個人!”
“誰啊?俺都好久木出過這莊子了!”
“俺最近煩得很,有個人能給俺解解難!”
“中!”只要是為夏老三做事,楊翠英絕對是毫不猶豫,“見誰?去哪?”
“去賒旗鎮,找一個人!”
“中,他叫啥?”
“他...叫張堂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