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三章 奪位

萬貫史上第二次南門爭位事件,發生在這一年三月的最後一天。

等到爭位真正開始的時候,江步月才發現,原來自己還是小看了錢妍。也許這一次行動在錢妍不過是又一場不動聲色的謀劃,就如攏翠居出逃一般。只是前次她一門心思只想逃,這次卻是不逃了。原來她一直在奮力爬高,然後就這麼突兀而又自然地站到了與自己並肩的位置。江步月望著與自己一道坐在競選臺上的女子,看著她面無表情的臉,第一次感覺到了對方的深不可測以及不可捉摸。

“南淑眉,南門爭位成功――”

有誰在興奮地高聲宣佈,又有誰在大力歡呼?江步月恍惚中感覺自己似乎不知不覺地走上了一座孤島而不自知,她微帶茫然的眼睛望向周遭兩派人截然不同的神態和動作,一股強烈的失意與失落終於襲捲上了她的心頭。

但出乎眾人意料的是,錢妍上位的第一條命令,便是任命江步月為萬貫總號的大賬房。

此令一出,在場的眾人不由面面相覷,心裡頭都琢磨開了。要知道上一次的十年奪選之後,原來的柳大當家餘生可就沒再踏進過萬貫總號的大門,如今南大當家此舉是否別有深意?憶及此前江步月當家時對大賬房的體貼寵溺,再看看現任大當家的面無表情。這,實在是太惹人遐想了呀。

一時間,在場眾人的眼睛全都炯炯有神地盯向原大當家。

江步月成為萬貫第一把手十年整,從來就是眾人矚目的焦點,現在卻是第一次感覺到這種視線竟也是一種莫名煎熬。

可是,真的要從此不進總號門,不見眼前人麼?

江步月的眸子沉鬱地望著奪位者的古井臉和臉上那雙黑不見底的眼睛。

“屬下遵命。”

那麼長久的沉默過後,原萬貫大當家折腰拱手,接下了任命。

時值初夏,天氣一天比一天熱起來。江步月站在萬貫總號的大門口,卻恍惚覺得置身於初秋的時節,心頭的溫度正一日比一日地涼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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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許,五十年前柳大當家的決定才是正確的。她是否不該接下那個任命?

從大當家到大賬房,真的不僅僅是職位稱呼不同這麼簡單,一切都截然不同了。在最初的幾日裡,這份截然不同不僅讓她面子裡子全都不適尷尬,也讓總號裡的其他人都不自在。唯一沒有任何不適症狀的,或許就是那位永遠面無表情的南大當家。

能進萬貫總號的,畢竟都是人中龍鳳,沒過幾日便都強悍地適應了兩巨頭身份對調帶來的不適感。

現如今,唯一還沒有徹底適應的恐怕就剩下自己一個了吧。江步月在心中苦笑,腳步稍頓之後,便往號裡筆直走進。

坐在總賬房裡,不很熟練地撥打著那原本要送給阿妍的金玉算盤,江步月覺得心口堵著什麼東西一般悶得慌,目光不由從賬本移向門口。

當初為著能夠見阿妍方便,她特地改了總賬房的門位,離大當家的門口不過幾步之遙。江步月望著那幾步的距離怔怔出神,內心裡有些後知後覺地覺察到,自己似乎一直以來都低估了與阿妍心與心的距離。

江步月心頭湧出莫名的沮喪。自從坐到總賬房,她倒是一心等著錢妍來刁難自己或者給自己難堪,但這些在她認為理所當然會發生的事情卻一件也沒有發生。錢妍對自己與總號裡的其他人一視同仁。這份無差別的待遇讓江步月既失落又欣慰,深覺自己英明,若當初不應下這份差事,自己與阿妍恐怕從此如路人,不,一定是比路人還不如。而被心上人遺忘到角落裡,在江步月而言,才是最痛的刑罰。

正當江大賬房擔憂著錢妍會否遺忘了自己的時候,不日之後她便受到了她的大當家特別的對待――錢妍邀她萬貫山莊小酌。

大當家之位易主,萬貫山莊自然也跟著易主。

江步月首次以客人的身份踏入萬貫山莊,說滋味不複雜那自然是騙人的。她一步步地走在可詩可畫的風景裡,心裡不免有所抽痛。回想起母親驚聞噩訊時的病勢加重,江步月的心頭便不由沉了一沉,打定主意今天要早點回家陪伴憔悴的病中母親。

江步月被下人迎入了山莊正廳。

深而大的正廳裡,佳人已久候。

江步月沒想到錢妍會在正廳請她小酌。

只見正廳深處,擺了小桌小墊,桌上一壺兩盞,還有一疊細麻紙。江步月直覺那一疊紙才是錢妍邀她此行的最終目的,只是不知對方打的到底是怎樣算盤?

江步月希望能從錢妍的臉上尋出一些訊息來,但可惜面對著面癱錢妍,她自然毫無所獲。

現任萬貫山莊的莊主聲音清冽,有一種冰凌撞擊般的悅耳感。

“江大賬房,請坐。”

江步月因著這冷淡的稱呼而有所不喜,而同時又為兩人能夠這般對坐獨處而心頭喜悅,聞言便在對面坐下,目光熱熱地望著對面的女子。

錢妍對她眼中的熱情仿若未覺,只執壺倒酒。

江步月連忙直起上半身,殷勤地道:“還是我來吧。”

錢妍也不推讓,靜靜地望著江步月的動作。

江步月執起酒壺,當酒壺中深綠近黑的液體流入通體淺碧色的玉杯中時,她的臉色不由自主地變了。

當她微驚的目光望向小桌對面時,她彷彿看到錢妍眼中的戲謔。

“你在害怕麼,江步月?”錢妍的聲音裡沒有任何情緒,而這份毫無情緒卻奇異地給她的聲音染上了冰冷無情的色彩,竟莫名地讓人心生寒意。

江步月抿緊了唇,望著杯盞中那詭異的綠色,半晌才找回自己的聲音,強笑道:“你不會讓萬貫大賬房成為一個啞巴,所以,我又何怕之有?”

“你倒是對我很有信心。”錢妍的聲音不冷不淡。

江步月回憶起以往錯事,很勉強地笑了笑,剛想說什麼,卻聽錢妍說道:“這是我自制果酒,今日開取第一壇,特邀山莊舊主共飲。”

江步月的唇抿得不由更緊。她緩緩舉杯,酒液入喉,但覺一股澀澀的果味迴盪在唇舌之間,未久,一股淡淡的甘醇滋味在味蕾上甦醒。這般奇妙滋味令她情不自禁地流露出驚訝之色。

錢妍玉盞離唇,見狀說道:“先苦後甜,滋味如何?”

江步月笑回:“極好。”

錢妍將酒盞放回小桌,目光靜靜地望著江步月,問道:“若是先甜後苦,滋味又當如何?”

江步月品出她語中雙關,苦笑道:“那一定很糟糕。”

“相信我,更糟的滋味還有。”錢妍靜定的目光從她的臉上移開,定在小桌那一疊紙上。

江步月強忍著撲上去馬上看的衝動,問道:“此話何意?”

錢妍也不賣什麼關子,示意讓她自己看。

江步月捧著細麻紙,一遍看下來便渾身如墮冰窖。她又來回看了兩遍,這才放下紙來,汗潮的兩手放在漆黑的小桌上,立時印出熱氣來。

“你哪來的這些?”江步月額頭都沁出汗來。

錢妍淺嘗著果酒,良久,才言道:“這便是身處高位的好處吧。南家遺孤做了萬貫第一把交椅,自然便有人拿當年血案的蛛絲馬跡當奇貨,巴巴地送來與我。”

江步月面露急色,盯著紙張半晌,冷笑道:“那又如何?這些都不過是猜想猜測,並無證人證物、真憑實據,你別想以此要挾與我!”

錢妍的目光彷彿也冷了下來,道:“我若有證人證物呢?”

江步月面色驟然一白,看到錢妍的目光裡彷彿滿帶了嘲諷,她定了定神,才道:“你若有確實的證人證物,想必我江家人已然淪陷大牢。”

“如你所說,我還真沒有。”錢妍的目光彷彿又冷了幾分,她淺飲了一口深綠的果酒,淡淡而言。

江步月聞言,不由著實松了口氣,卻聽錢妍說道:“只是看你慌成這樣,想必裡面有諸多細節與實際相吻合吧。我若將這些賣與坊間說書人,你說能不能賣到個好價錢?”

江步月的臉色又白了三分。

錢妍的目光裡似乎浮起嘲弄之意:“到那個時候,也許永遠不能將你的母親定罪,但你的母親也將永遠洗脫不了謀殺罪的嫌疑。這份嫌疑會一直跟著她,跟著你們江家……”

江步月面色慘白,陡然站起,道:“你想怎樣?”

“你以為呢?”錢妍似乎很欣賞她此刻的表情,望了片刻,才抬手從桌幾下面抽出兩張紙來。

江步月定睛一看,竟是一式兩份的奴婢買賣文書,也就是賣身契。

原來,錢妍竟是,要逼她為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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