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救了一個怪人。

那一日,天氣很糟糕,我本欲把草藥採完便上山給談公子治病,可是路過後山時,發現滿地的血跡,腥臭的味道頓時讓我的心情變得很壞。

天色見晚,這時唯一回去的路,我不知道怎麼保證我的白袍不沾上這些骯髒的血液。山裡有狼,明天這些屍體應該不在的了,我再舉目看天,不日將降大雨,這一地的血跡也會沖掉。

那麼我過幾天再回來罷!

可我離去的腳步,被一個細微的動作所阻止。

血泊中,有一團麻布在挪動,裡面伸出一隻小手,它推開身上的屍體,然後露出一張臉蛋,髒兮兮的看不清模樣。

空氣中散著一股淡淡的異香,混在血腥味中,這是從那團麻布身上發出來的。我微詫,這個人的體質一定很特別。

我揮開那些擋路的屍體,靠近一看。

是個小孩。

他勉強抬起頭來,辛苦的把手舉到我身前,比劃著什麼,他微微眯著眼睛,嘴一張一合,神色急切。聽氣息,他撐著一口氣才沒有死去,可為什麼還清醒著呢。

為什麼呢。

我問,可是昏死過去的人不能回答我這個問題。

我把他救了回去,我贈他良藥,我讓他允我一個承諾。

我並沒有把承諾當一回事,因為我不認為我們日後會再見。

他醒來後不顧重傷就要去救人,聽說是一個男子。我看著他的背影久久沒有回過神來,這個人的身上有許多我不懂的東西,或者說,那是情緒。

他是一個怪人,我說。

宮主說,那不是怪人,那是女人。然後她想了下,又說,她還不是女人,她只是個女孩子。

我不知道女人跟女孩子有什麼區別,於是宮主再跟我解釋,他是她,她跟她一樣是女的,與我不一樣。

不一樣是怎麼不一樣呢,我虔心學醫,已經十多年了,除了宮主我沒有接觸過其他人,不,應該有見過吧,可是他們在我眼中跟這些草藥一樣。

為什麼呢。沒有人回答我,因為我又沒有問出口。

我去瓊山住了幾天,又回村子了,自十六歲那年下山後,我總有幾個月要去那裡給談公子治病。宮主讓我有空去陪陪他,做什麼都好,如果他不願治病便隨他了。

為什麼呢。我問宮主,她只是笑笑,很蒼涼。為什麼呢。我問談公子,他說,堯兒,你還不懂。

我不認識我的爹孃,但我知道他們是江湖中人人稱羨的神仙眷侶,我娘為了我爹而離去,我爹為了我而中毒,雙雙殉情。我自胎兒便帶著疾病,宮主想方設法才把毒壓抑住,卻帶來另一個後果。

我不能動情。

情,是蜜,是毒。它能讓我解脫,亦能讓我灰飛煙滅。

我博覽群書,我自認這世間沒有任何人比我的學識更豐富,可是我覺得自己很貧瘠,我少了點什麼,很重要的。

宮主說女子皆薄情,讓我不要把心隨意弄丟了,她說我的病承受不了太多的感情。她說不能讓女子看到我的真面目,那會讓人瘋狂,她讓我逢人帶上面紗,要是有人看到了,便殺了。

看到了,便殺了。

我默唸,看著那個眼睛發亮的女子,下意識的動手。

她很害怕,卻很鎮定的問我為什麼。手下的動脈微微顫動著,肌膚是溫暖的,是活的,能思考的,她問我為什麼,我也想問誰為什麼。

我說,因為你見了我。

她笑了,很難看,我卻因為她眼裡的一點點閃光,放了她。我認出她了,既然救了她一次,便能把她的命留第二次。

宮主,我第一次違背你的意思,是對還是錯呢。

九落是一個怪人。

她很重視她的爹孃,卻不把自己拮据的困境告訴他們,夜深的時候會唸叨著怎麼個賺錢,後來我告訴她,山上哪些藥材值錢,她的雙眼叮的亮了,然後不辭勞苦的天天上山,與我辨別藥草。

我學醫並沒有懸壺濟世的打算,更不知道山下的村民說九落這種勢利的想法讓人深惡痛疾,我只看到那張醜醜的臉笑起來的時候原來這麼的明亮,多麼的神奇。我想滿足她,我想看看她還身上還有多少我不懂的東西。

她很討厭那些遊手好閒的人,但表面對他們很友好,轉過身卻想著什麼鬼主意捉弄他們,她一點也沒有自知之明,明知道打不過,還跟她們扭成一團,髒兮兮的,很難看。我在垃圾堆中把她撿了回去,她怕她爹孃擔心,在我的木屋裡住了幾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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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問為什麼。

她笑著,露出整齊的六顆牙齒,她說,因為他們都是好孩子。

我沒有再問為什麼,只是不停的在垃圾堆中挖她出來,療傷,再把她扔回去,日復一日。

九落常在吃飽後,眯著雙眼舒服的說。

幸福,不是長生不老,不是大魚大肉,不是權傾朝野。幸福是每一個微小的生活願望達成。當你想吃的時候有得吃,想被愛的時候有人來愛你。

她的願望很簡單,只想在海邊建個小木屋,一個很大能曬鹹魚能搭葡萄架的院子,最好有一棵大樹,她能每日午後爬到上面乘涼。她的幸福也很簡單,只要吃得飽,即使沒有那一個人,她也能快樂的笑著。

九落很驚訝的問我,我還是男的嗎。

我沒有回答,我不知道,怎麼樣……才是男的。

夜晚,我到那個待嫁的兒子家裡。

他的爹正在教他什麼是為夫之道,要當一個怎麼樣的男子才能取得妻主的歡心。

他說,當男子可以不華麗,但一定要精緻。

精緻的男子可以略輸文采,不能稍遜風騷。當男子的不做小男人,要如水一般,柔到極限烈到極致之後的並濟。

他還說,女子為尊,我們男子柔弱如絲,命薄如紙。若說女子是那巍峨挺拔的高山,男子就是那恬靜柔情的湖水;若說女子是那壯實昂揚的松柏,男子就是那纖細柔軟的小草。自古以來,男子的嬌柔,男子的嫵媚,男子的溫情,天生就是為了襯托女子的雄奇偉大。

突然,他正色的拍著他兒子的手背,語重心長道,女子喜歡端莊的男子,但那是在人前!夜裡,女子都喜歡若隱若現,觸不到的感覺。不要害羞,不要唯唯諾諾,不能像跟木頭,更不能太主動。

游龍戲鳳、男耕女織、攀龍附鳳、曲意逢迎、琴瑟合鳴……這十式學好,世間女子莫不把他捧在心尖。

關於床上的……那是……

我想到九落對我使用魅音的時候,唔,我的表現,難怪她這樣說了。

我決定把九落帶上瓊山,我想讓宮主看看她,雖然她很可能因此而致命――因為宮主並不喜歡外人,可能會殺了棄之荒野。

我走了好多次的路,卻因為九落的存在,而添上了一點期待。但我想,不能控制的情況比較多,這種措手不及的情緒讓我發愁了好一段時間。

九落與一般女子無所不同,她們都會愣愣的看著我的樣貌發呆,宮主說,這是痴迷,不過九落的眼神卻很清澈,她會嬉皮笑臉的湊上前,央求我把面紗摘了,她不怕我的飛針,或者說,她篤定我不會出手。

不要命的自信,我想。

連我自己都不相信自己,但每次我的飛針快靠近她的臉時,都會自動的拐了個彎,九落的笑臉著實讓我感到苦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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