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姒和楚雄到的時候, 楚源正盯著長子呈給他的那封信。

正是楚玥親筆, 上述的正是她已早投予寧王麾下,略有薄功, 在寧王跟前,也有一席之地。寧王賢德, 寬待相投之臣, 楚家投來, 正好互相照應。

條理清晰, 邏輯嚴謹, 不多以親緣懇求, 只客觀陳明瓜葛干係。楚姒罵的黃毛丫頭被哄騙,但能寫出這麼一封信的人, 想來也不是一個多好哄騙的物件。

楚源盯著信,手無意識摩挲信紙,正凝眉思索,忽書房大門輕釦兩下, “咿呀”一聲被推了開來。

進來二人,正是長女幼子,他思緒被打斷臉一沉:“不是讓你們回去嗎?”

“父親, 我和二弟怎同其他人?”

楚姒把門一掩, 上前道:“有些事,只能我們仨商議。”

楚源臉色更沉。

楚姒一看就知,父親和二弟不同,二弟先前沒多想起那樁舊事, 而父親卻早就擱在心上了。

這就好辦多了。

“那小崽子是最記仇的,我再清楚不過。”

楚姒坐下,對楚源說:“別說我和咱家,就是阿渙在他跟前丟了命,他也不會在意的。”

“寧王就算再好,也不是我父女姐弟幾個及楚氏一族的容身地。”

楚姒很清楚,她父親和兩位弟弟不同,爭吵煽動統統沒有用,必須給他一個沒有爭議的要害,才能讓他下決定。

萬幸的是,當年她一路青雲直上,楚家是受益者,到了如今關頭,兩者也是捆綁在一起的。

靜靜說罷,楚姒道:“況且西河王麾下也不乏謀臣勇將,兵強勢大,贏面也不小。”

“父親,您別再猶豫了,拖得越久,越顯得咱家心不誠,當儘早去尋了西河使節答覆才是。”

楚源擱下了信箋,長嘆了一口氣。

楚雄一看,便知已八九不離十,他立即加一把火:“父親,咱們遣人北上追殺那荀嬤嬤,偏讓她逃了,活著跑到那傅縉小兒跟前。那老婆子瞎眼瘸腿爬滾過去,那傅縉必是恨得很了。偏這些年,不動聲色來往帶笑,心思之深,可窺一斑。咱們可萬萬不能……”

“砰!!”

楚雄的話被一聲重重的推門聲打斷,不待他回頭,便聽見楚溫一聲震驚的喝問。

“你說什麼?!”

......

書房議事散後,楚溫便往東院回去,當時他正欲尋青木再細細詢問,誰知還未踏入東院,便得訊,楚姒去尋了楚雄,二人折返父親書房。

他眉心當即一蹙。

經過愛女一事,楚溫對楚姒這個胞姐的感情已不剩多少,只在父親跟前勉強維持和睦,以免氣傷老父罷了。

一聽這訊息,他眉心登時一跳,立即匆匆往回趕。

楚姒意欲何為,不言自喻,也不知她是怎麼說動了二弟的!

楚溫心焦又氣,急急趕至。守外書房的府衛先前接過命並不敢打擾,但大爺上去敲門卻是沒問題的。

楚溫兩步上了臺階,都還未曾抬手扣門,誰曾想卻聽到了弟弟這麼一席話。

這一驚非同小可,他整個人都木了一瞬,這一刻他是不敢置信,他懷疑自己聽錯了,但當口他忽又想起先前青木轉述的一句話。

“主子道,世子爺宏量,應承並不會因他人罪孽遷怒無辜。”

彼時聽著,是傅縉並不會因為楚姒的惡性遷怒楚家。

但這電光火石,七竅盡通,一個讓他心神震動不敢置信,卻隱隱覺得這才事實的真相,浮現眼前,“砰”一聲重重推開門。

“你說什麼?!”

失聲問的是弟弟,只眼睛卻看著書案後的父親,見父親面色雖沉沉,卻平靜。

就是這個平靜。

楚溫只覺得天旋地轉,十數年胞姐再嫁鎮北侯,三日流水席,喧天的鞭炮炸響;後來有姐夫相助,父親輕易擊潰幾名底蘊深厚的競爭對手,成功擢為鄧州刺史,得訊當時,正逢父親大壽,府門放響數人才能抬動大長串鞭炮。

震天響的炸響猶在耳邊,漫天的鞭炮碎屑飛紅,如同雨一般紛紛揚揚而下,他至今日才知,原來是踏著別人的鮮血得來,不但是胞姐膽大妄為,甚至竟有父親的支援在內。

頭腦嗡鳴,楚溫一把扶住高几,沁出淚水:“父親,父親您這是為何啊?!”

聲音極悲愴,楚源閉了閉目,倒不是後悔,更不是愧對,他振興楚家並不愧對誰,尤其面前的還是自己兒子。

只是長子敦厚純孝,作為父親的,並不樂見他的認知被徹底顛覆。

楚雄上前扶住兄長,勸:“父親也不過為振興楚氏罷了,咱們做兒子的,聽從就是,怎可質詢?”

是啊,子從父,做兒子的,父親縱有萬般不是,也輪不到當兒子的來質詢。當時能察覺規勸便罷,只他卻未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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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溫痛慟,掩面落淚,餘光卻見楚姒嘴角挑起一抹諷笑,“你還有何顏面作此姿態?!”

父親所為做兒子的沒資格反駁質問,只同輩卻不同,楚姒嘴角這抹諷笑,當即讓楚溫一腔驚痛瞬轉為憤懣。

“你心思歹毒真真讓人歎為觀止,為了那侯夫人之位,竟謀害張氏夫人!而後一不做二不休,要殺盡知情者,此等辣手,不知鎮北侯可曾知曉?!”

楚溫很後悔,二十年前楚姒欲上京之時,他為何未曾阻止,若阻止了,這一切禍壞統統都不會出現。

父親弟弟即便是多些心思鑽營,也無從去幹那千里殺人之事!

“哼!”

楚姒冷哼一聲,她如今真真厭煩極了這個不識時務的弟弟,“合著就是我一人受益,楚家就未曾嗎?!”

她真是恨極了,這所謂的迂腐君子,冥頑不靈,整個楚家就這麼一個異類,偏直到現下,父親還疼著護著,不肯出聲呵斥訓責!

楚姒恨得心肝肺生生擰疼,但在父親跟前,她只能咬牙苦忍。

“父親,當斷需斷,事不宜遲。”

她看向瞬間由驚痛回神的楚溫,不待對方說話,一挑唇搶先道:“父親已決定,擇西河王投之。”

她冷冷:“既大弟已知曉舊事,想來是不需要再問為何的。”

“父親!”

楚溫心一緊,立即看向父親。

楚源緩緩站起,卻沒有反駁。

心下一涼,楚溫急道:“父親不可,擇主相投當以勝負優劣為先啊!”

他心念急轉:“父親,您雖遣人追殺過張夫人乳母,但乳母未曾殞命,這是不同的,倘若我們投了寧王以後多多建功,得殿下回斡,想來傅世子也……”

“夠了!”

楚姒高聲打斷:“沒有人比我更清楚那崽子的恨意,我楚家死絕了,他想必才是暢快!你不要再心存僥倖了!!”

“呸,寧兒特地……”

“好了!”

楚源厲喝一聲,打斷姐弟二人的爭執,“投西河王,我意已決!”

權衡過後,西河王的贏面還是更大一些,且寧王那邊,還有一個傅縉。

楚源雷厲風行,既下決定,立即下令:“備車,我要城東驛舍見申三公子!”

他看了一眼不可置信的大兒子,眉心緊皺,楚姒立即道:“既要答覆,這當口可不能出岔子,否則落入走漏風聲被三公子知曉,便是大大的不妙。”

楚源思索片刻:“也罷,你先去城南別院小住一陣,待這邊事成了,為父再把你接回。”

這是為防長子生出亂子,不得不想把他軟禁一段時間了。

楚源招了家衛頭領朱明來,仔細囑咐了這件事,並道:“去東院多收拾些細軟,另外,大爺日常慣用的人也帶過去。他要作甚無需限制,多點些人過去,看住不出門即可。”

一字不漏,楚姒聽得清清楚楚,她垂眸,遮住眸中憤恨,到了這時候父親還護著疼著,憑什麼?!

她還記得自己從京城逃出剛與父親匯合那時,楚玥給了楚溫一封信,楚溫厲聲詰問她,父親不但一句斥責俱無,反而轉頭警告了她,不許對弟弟有絲毫想法。

楚姒敢肯定,自己要是沒聽,父親不會讓她有好果子吃。

又嫉又恨,還有虎落平陽後的鬱憤,種種情緒交雜在一起,如同一條毒蛇鑽動她的心,楚姒瞥一眼楚溫被架出的背影,垂眸,遮住眼底一抹冷光。

......

送了楚源車駕出門後,楚雄轉身回院,很快他發現胞姐跟上來,奇問:“阿姐,還有何事?”

楚姒笑了笑:“阿姐有些話和你聊聊罷了。”

聊聊?

楚雄並不認為楚姒要閒聊,不過也沒反對,二人便一同回去了。

入了書房,端起茶盞才呷一口,就見楚姒屏退所有下僕,這架勢,楚雄不禁挑了挑眉,又有什麼大事了這是?

楚姒開口,卻沒說大事,只似隨口感嘆:“父親真真疼愛大弟。”

“兄長純孝。”

楚雄也孝順,也聽父親的,但他也很明白,自己作為和心意和兄長還是有些距離的。

楚溫摯孝,待父母體貼入微,朝食晚食多吃少吃,天冷天熱添減衣物,日常勞累心緒,可以說楚源但凡咳嗽一聲,都是楚溫先發現的。

楚雄自己也是做父親的人,老實說,要是他兒子能這般,他也是要偏心多疼一些的,這不奇怪。

所以一直以來,他心裡挺自然的,畢竟父親也沒忽略他不是?

楚姒淡淡一笑:“疼著護著便罷了,父母要更疼愛誰,本不是我等可質詢的。”

忽話鋒一轉,“只是,眼看父親心意,這他老人家百年之後,這楚氏必然是傳給大弟的。”

“你說這話什麼意思?!”

楚雄當即擰眉。

楚姒笑了笑:“字面上的意思。”

她悠哉遊資:“大弟是嫡長子,繼承家業本無可厚非。”

“只不過,咱家這嫡長子吧,卻有些不同。他光風霽月,陰私一概不沾,都是你我沾了手,在泥沼裡打了一個又一個的滾,可憐沾得是滿身臭腥。”

楚姒倏地抬眼,直視楚雄:“二弟,我只是替你不忿!”

“你想想,你手上沾了多少髒的臭的,替父親處理了多少暗中的事?只到頭來,一切都不是你的。父親百年後,你只能成為楚氏旁支。”

像她大弟弟這樣的傻子並不多,楚姒清楚,幼弟和她是同一類人。

光講究付出,不求回報嗎?

父親康健,一直壓著,沒有這念頭倒也罷,倘若一朝被人提醒了呢?

楚姒紅唇勾起:“一代二代倒無甚所謂,反正還能聽伯父伯祖的,三代四代,五代六代呢?二弟,你不妨想想刺史府後巷那些個族人。”

刺史府後巷聚居了很多楚氏族人,有些血緣比較遠的了,又無甚謀生本領的,只能靠著嫡支逢年過節的賙濟,最好的,大約是家中男丁被安排進鄧州營內,當個伍長什長之類的最底層小頭目,便是幸運恩德。

人太多了,嫡支再大力扶持,也只能有那麼小小一撮的得意人。

楚雄不甚在意的笑漸漸斂了起來,神色有些沉澀,楚姒一笑。

“這次他被軟禁城南別院,城裡又亂哄哄的,便是一個最佳時機。”

楚姒慢慢說道。

看守楚溫的,正是楚氏家衛。

這麼多年下來,又接觸了不少陰暗的事,楚雄在楚氏家衛中,必然是有人手勢力的。

“倘若你不願,又恐擔責,松鬆手,讓阿姐來就是。”

“你仔細想清楚罷。”

楚姒湊近,微啞的嗓音低低的:“只時不可失,失不再來,二弟若有意,需儘早些。”

待父親忙完歸府,再想幹什麼,恐怕難度就增加許多了。

話罷,她站起,一拂水紅繡金紋樣的寬袖,優雅站起,轉身往外。

案後,獨剩坐一個眼瞼半垂的楚雄。

......

一步接一步,楚姒不緊不慢,出了書房的門,踏著木質廊道上。

一步,兩步,三步。

楚姒一腳踏下臺階,聽身後一陣腳步聲起,果然,一道晦澀的聲音響起。

“阿姐,且慢。”

楚姒挑唇一笑,轉過頭來,對上楚雄暗澀的一張臉。

姐弟二人回到房中,沉默許久,楚雄才慢慢道:“此事並不能被父親所知。”

“這是自然。”

楚姒道:“喬裝蒙面,反正這城裡如今亂哄哄的,或許寧王和淮陽王拉攏不成反生恨,也是不足為奇的。”

楚雄垂眸,面色沉沉。

楚姒見狀,便知他心裡仍抹不去那些許所謂的兄弟情誼,暗嗤一聲,面上卻笑:“你借阿姐些人手,再傳話城南別院那邊暗鬆一鬆,其餘的,俱交給阿姐就是。”

楚雄長吐了一口氣,最終還是招了心腹進來,低聲下令了。

話已傳過去,人手也快速配齊,如今已入夜,夜幕黑沉沉的,去城東驛館與章夙洽談的楚源卻未曾回來。

楚姒往窗外瞥了眼,這正是動手的最佳時機。

她欲動身,卻聽楚雄說:“損了顏面,或者手足即可,萬不能傷及兄長性命。”

官員五官齊正的基本要求,已入仕者若傷了臉,即和朝官高官無緣。另外,若手足落下殘疾同理。失去高官資格,即失去楚家家主資格。

楚姒心裡冷笑一聲。

都動了心思動了手了,還差那麼一點嗎?

楚姒嘴裡應了,“好。”

只到了地兒,便是她說了算。

廢話少說,她得馬上回去喬裝遁出府,楚姒走出兩步,又回頭:“二弟,你使人悄悄去東邊客舍一趟。”

她這是想起青木來了。

楚姒倒不認識青木,但替楚玥送信來的無疑是她的心腹,正好一網打盡,也免了對方給那邊通風報訊。

楚雄點頭,立即安排人去了。

而楚姒匆匆回院,改了髮飾換了一身丫鬟僕婦的衣裳,正要潛出府,不想卻先得一訊。

“什麼?你說東邊客舍已人去樓空!”

楚姒心一凜:“不好,那人必定是察覺了些什麼。”

那她這邊就得快了,以免橫生枝節!

楚姒立即出了府,領著已蒙面喬裝妥當一眾好手,無聲直奔城南別院。

......

青木心臟跳得很快,一種不好的預感,他立即起身離開客舍,去尋楚溫的心腹楚福。

楚福是東院大管事,親自帶青木過來安置的,但此時去尋,卻不見了人,連問了好幾個下僕,才知是主院那邊招過去了,一起去的還有幾個平時大爺得用的人。

青木當即就覺不好,他隱隱有種感覺,只怕是楚太爺已有了決斷,而這決斷卻並非大爺所願見,或許發生過劇烈爭執,難不齊,會有什麼禁錮人身的舉措。

還不得青木思索到下一步該如何,忽一陣隱隱騷動起,隱隱聽見人對話的聲音,說是城裡有些亂,加強府衛巡邏之類的。

但那腳步聲,卻是奔著他方才所在的客舍方向去的。

青木當即立斷,立即離府。

東院就有側門,東府這邊的人很配合他的,有些阻滯,但他很快成功出了刺史府。

不想,迎面就撞上了負責盯梢刺史府的趙明,趙明急道:“我正要使人傳話進去!兩刻鐘前,刺史府出來兩輛大車,一輛是刺史座駕,往城東去了;另一輛是尋常樣式,走的後門,只護衛甚多,往城南去了!”

不好!

猜測落實!

楚太爺果然選擇的西河王。

“那輛尋常大車,必是大爺!”

趙明一驚:“什麼!”

青木無暇詳解,急問:“可有使人跟上盯著?”

“有!”

青木心念急轉,楚玥的命令是若楚家真投了西河王,盡一切努力先將父母小弟接回。現在這地步,接人是毋庸置疑的,他思忖片刻,覺得時機是越快越有利。

二人已急急回了最近的駐點,青木毫不猶豫,就要下令,不想他才招了人來,便聽見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奔近。

“報!”

氣喘吁吁,來人道:“稟大主事,我們發現有一群不明身份的蒙面者,也在悄悄尾隨往城南那車駕!有數十,都是好手,他,他們都攜有兵刃!”

“你說什麼?!”

青木這一驚非同小可:“不好!”

“趙明!立即按原定計劃,你率人去城西報安寺,接而來夫人和二郎君後立即出城!”

青木本打算自己去的,因為趙氏認得他,但此時已無法,好在早有準備,他塞給趙明一枚玉佩,“這是主子之物,你呈於夫人跟前即可!”

“趙原,你立即去給城西,若陳先生還在,立即報訊讓他們趕緊撤!”

“其餘人,都跟我走!”

青木已抄上佩刀,匆匆點了人,他直奔城南,負責親自營救楚溫。

“報!車駕進了城南一處別院,那群蒙面人也停下來了!”

青木大凜:“趕緊的,都快些!”

作者有話要說:  今天是肥肥的一更!(*^▽^*) 給你們比一顆小心心! 寶寶們,明天見啦~

還要感謝下面給文文投雷的寶寶噠,咪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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