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的一場大雪,將花園裡那些緞花打的失去了原本的豔色,而沉香閣外的綠萼越發晶瑩朗澈,暗香隨著霜染的曙光,漂浮在薄霧中,古韻雅緻的琴聲在庭院中流淌。

陸琉盤膝坐在蒲團上,雙目似合非合,一手隨著琴聲在膝上輕輕敲擊,身旁茶釜中的泉水“咕咕”作響,“阿嚴是何時回來的?”

“前天剛回。”陸琉下方,跪坐的青衣少年,見茶釜中水沸了,而先生絲毫未動,便提起茶釜,將沸水注入壺中,動作沉穩,注水時,水聲不疾不徐,沒有往外濺半滴水。

“這幾年在外面長進了不少。”陸琉睜開眼睛,望著許久未見的徒弟。

“都是先生教的好。”高嚴放下茶釜,謙遜道。他今天穿了一襲淡青的深衣,頭束一方巾,晨處的霞光映在他若美玉琢成的臉上,似有寶光流轉,光映照人,讓人根本無法相信,如此容止端雅的少年,在外會有這麼嚇人的名聲。

“長進了,也學會矯揉造作了。”陸琉斜了他一眼,又閉目聽起琴童彈琴。

高嚴聞言苦笑一聲,見先生聽得專注,也不敢打擾先生的雅興,悅耳的琴音聲聲入耳,亭外幾百株綠萼雲蒸霞蔚,周圍氤氳著天然的梅香、沉香,高嚴整個人都放鬆了下來,果然還是先生會享受。

“你在劉毅處也待了兩年了,此番回來,又立了戰功,可有何打算?”陸琉問。

“過年後,劉將軍就會提拔我當他的校尉。”高嚴道。

陸琉眉頭一挑,“你不想去候遠處當司馬?難道還想接著繼續打羯族?志氣倒是不小。”他之前遇上高威的時候,高威還同自己說過,想把這個兒子調去候遠處當司馬。

候遠、劉毅,皆是朝廷冊封的四徵將軍之一,唯一的區別的候遠為徵東將軍,統領青、兗、徐、揚四州,屯駐揚州;而劉毅為徵北將軍,統領幽、冀、並三州,屯駐薊州。揚州雖地處江北,可比起吳郡、餘杭等江南富庶之地毫不遜色,且毗鄰建康,把握著大宋最後一道屏障――長江天險,多少人削尖了腦袋,都想去徵東將軍府。

相比之下薊州就要清苦許多,且薊州靠近羯族,大宋同羯族少說已經小打了十來次,大戰隨時一觸即發!對那些寒門之子來說,薊州無疑是靠軍功晉升的好地方,但對高嚴來說,卻不是很必要。高嚴的父親高威是中護軍,實打實的一人之下的權臣,有這麼一個父親,高嚴今生仕途註定一帆風順。尤其是他這次又立了戰功回來,調回候威處當個司馬,不用再打仗,也能平步青雲。上戰場,畢竟刀劍無眼,不怕一萬就怕萬一。

“我總不能讓父親庇護一輩子。”高嚴說。

“你有這個志向也好,男兒在世,總要做番事業才不枉此生。”陸琉讚許道,見他沒想依靠家族福廕一輩子,心中大是欣慰。

他指著茶案旁的茶釜說,“泡茶,水二沸為宜,但此盞水並非用來泡茶,而是用來沖洗茶具,還是等三沸之後從爐上取下更好。”陸琉頓了頓,繼續道,“凡事不可操之過急,也不可盡絕,須留三分餘地才好。年少輕狂是可以,但也不可太露鋒芒。”陸琉瞭解羌人的危害,他並不是反對高嚴殺羌人,但他不贊同高嚴如此張揚的行事,這孩子從小性格就偏激,若是現在不加以阻止,將來還不知道要鬧出什麼大事來。

“是。”高嚴認真的聽著先生的教誨。

陸琉嘆了一口氣,當初父親也同自己說過相同的話,只可惜自己沒聽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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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嚴見先生神色抑鬱,低頭想了想,“先生可是在為城外飢人憂心?”他剛回建康,就聽說了先生同崔陵在大殿上的那場爭吵。

“阿嚴可知蜀地前日地動了。”陸琉說,這也是昨夜會有騎士騎馬入城的緣故。

“略有所聞。”

“冬日地動,日後雖無瘟疫之患,但定有大災,再說蜀地路險,目前地動之處,朝中官員尚未入內呢。”陸琉搖頭嘆氣,“尸位素餐”。

高嚴正欲寬慰先生,卻見先生突地朝亭外微笑,他順勢望去,就見一眉目如畫的少女正沿著遊廊朝他們緩步走來,高嚴下意識的起身,鳳眸一彎,柔軟如水的波紋從眼中漾開,“皎皎――”

“阿兄。”陸希含笑朝他見禮。

“阿妹不用多禮。”高嚴回了她半禮。

“皎皎你來了更好。”陸琉笑著招手讓女兒過來,“這次就你來給你阿兄泡茶吧,說起來你們兄妹也有一年多沒見了。”

“唯。”陸希應諾,說話間,她將剛煮沸的熱水澆在她帶來了水晶茶具上。而茶釜中新煮的泉水,已沸如魚目,微微有聲,她將後炭投入,笑著抬頭問高嚴,“阿兄準備在建康待多久?”

“許是要三月後才離京。”高嚴估摸著說,他已經近兩年沒回京了,這次回來後又不準備再回揚州了,估計要等一段時間才能離開了。

“那阿兄沒走之前,別莊的桃花可能就開了呢!耶耶,等桃花開了,我們和阿兄一起去別莊賞花好不好?”陸希提議道,她是希望耶耶能出去散散心,耶耶疼她不假,可有些話他就算在憋著,也不會和自己說,但對著阿兄就不同了,陸希暗嘆一聲,誰讓自己不是兒子呢。

“傻丫頭,你阿兄剛回來,忙公事都來不及,哪有時間陪你胡鬧?”陸琉失笑搖頭。

“有空。”高嚴忙道,“我這次回來也沒什麼大事,怎麼會沒空陪先生賞花呢?”

“不會佔用太多時間的,連上阿兄和耶耶的沐休,頂多也就一天半時間。”陸希說。

聽著女兒、徒兒的鼓動,陸琉也有些心動,“等過了元旦後再說。”

“好。”陸希見父親鬆口,就知道他答應了,此時茶釜中的清泉,邊緣如湧泉連珠,陸希提起茶釜,將泉水注入剔透的水晶壺,等水滿七分滿後就停下。

陸琉見狀對高嚴笑道,“阿嚴,今天讓你見一次美景!”

“美景?”高嚴一愣,目光落在正在泡茶的陸希身上。

陸希一笑,把茶荷中茶葉用茶導撥入壺中,銀白隱翠的茶葉如雪般紛紛揚揚的飄落,瞬時壺中白雲翻滾,雪花翻飛,蜷曲的茶葉在熱水中,徐徐舒展,澄澈的甘泉漸染綠意,清雅的幽香隨著氤氳的水汽散開。

饒高嚴對茶事並不太上心,也對美景讚歎不已,“果真絕妙,也幸好有這副水晶茶具,才得見這番美景。”

“不錯,這套水晶茶具已經閒置了十多年了,如今總算有了用武之地了。”陸琉感慨的笑道,給自己倒了一盞茶水,又分了兩盞給高嚴、陸希,兩人自坐墊上起身,跪於陸琉面前,雙手高舉過頭頂接過陸琉遞來的茶盞。

這套茶具本來是蕭令儀為了泡花茶專門讓人打造的,水晶不稀罕,但上等清透、不帶一絲瑕疵,還要夠打造一副茶具的水晶,卻也不是那麼容易找到的,找到了水晶,要找製作水晶茶具的工匠也不是那麼容易的。蕭令儀為了湊齊這套水晶茶具,頗是花了一番心思。可惜做成後,她一次都沒用過,一直擺放在陸琉的書房裡。後來陸琉見陸希喜愛,就把這套茶具送給女兒了。

高嚴舉起茶盞淺酌了一口,淡淡的茶香沁人心扉,難怪皎皎這麼愛喝。北人愛酪,南人愛茶,不過時人大多偏愛煎茶,只有陸希從小就愛泡茶,陸琉隨著女兒品過幾次清飲後,也愛上了泡茶,在他的帶動下,泡茶法也漸漸在建康風靡起來。

同高嚴、陸希喝了一盞茶,陸琉就覺得有些累了,他囑咐了高嚴幾句,就回靜室靜坐去了,陸琉信奉道教,每日早中晚三次靜坐,是雷打不動的,若是換了他人,陸琉不會如此隨性,但高嚴不算外人,和皎皎又是從小玩慣的,一會讓女兒送高嚴也不算失禮。

送走陸琉後,陸希問高嚴,“阿兄,外頭流民的問題很嚴重嗎?”

“為何這麼問?”高嚴不答反問。

“我看耶耶這些天,似乎都為了這件事不開心。”陸希說,她咬了咬下唇,她可以收走耶耶五石散一次、兩次……但總不能天天盯在耶耶身後,陸希心裡苦笑,她如何不明白,耶耶心中不開心的事何止城外飢人這一件?但有些事只能耶耶自己看開。

“這幾天是又多了一些飢人,難怪先生會擔心。”高嚴發覺亭外寒風習習,示意陸希回沉香閣說話,“我聽父親說,從今天開始,官辦的粥棚,也是一天施粥兩次了。”他並沒有說起蜀地又有地動之事,皎皎不需要為這些事費心。

“阿兄難得回來,若是有閒時,就來家裡坐坐,陪耶耶說說話。”陸希說。

“我會的。”高嚴也注意到一年多不見,先生似乎更瘦了,他見陸希眉宇間隱隱帶著幾分憂色,有意逗她開心,“皎皎,我給你看個好玩的小東西。”

“什麼好玩的小東西?”陸希好奇的問。

高嚴示意侍女將一個小竹籃奉上,“嗚――”軟嫩嫩的叫聲從竹籃中傳出,陸希愣了愣,是小動物嗎?

“開啟看看。”高嚴對陸希說。

陸希掀開附在竹籃上的軟布,“啊――”陸希瞪大了眼睛,“這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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