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漪。”隨著清柔少女的聲音,一名綠衫少女從屏風內轉出。

“拜見縣主。”司大娘子立即跪地行禮。

卞氏愣了愣,這才想起陸大娘子是有誥命在身的縣主,忙也跟著繼女一起下跪。

陸希等她們起身,親切叫著卞氏“阿嬸”,讓卞氏上座,聽得卞氏心花怒放,幸好還沒暈了頭,再三推卻,堅持同女兒們一起,坐於陸希下方。

“阿嬸,許久未見,近日家中阿漪祖母、祖翁身體可安好?”陸希坐於左側蒲團上同卞氏敘舊。

“一切安好!一切安好!”卞氏連聲說道,“家翁、大家也惦記著大娘子,說是等空了,要來拜見大娘子呢。”

陸希微笑著點頭。

卞氏又道:“大娘子,阿漪年紀也不小了,我家大家最近給阿漪尋了一門親事,那戶人家姓王,據說是高大人家的遠親,那位王少郎君今年才二十二歲……”卞氏詳細的同陸希說著那戶人家的情況,陸希偏頭認真的聽著,情況和春暄說的差不多。

司大娘子嘴動了動,但還是沒說什麼,只將目光落在面前的茶盞上。

司五娘好奇的偷偷打量著阿母一直掛在嘴邊的陸大娘子。

看起來比她大個一兩歲左右,容貌――好吧,比她漂亮一點點,司五娘癟了癟嘴。唔,身上穿戴的好簡單,一件豆綠色的深衣,內襯白中單,等等!司五娘揉了揉眼睛,不敢置信的望著陸希的襯裙,那個不是麻衣嗎!堂堂吳郡陸氏的嫡長女、齊國公陸太傅的孫女,居然穿麻衣?難怪阿姊平時穿戴的那麼寒酸,原來是因為陸大娘子,所以她才不敢穿好一點的衣物吧?司五娘頓時對平時不怎麼看的上的大姐滿腹同情。

“司主薄說好的人家,自然是極好。”陸希聽完卞氏抑揚頓挫的講話後,對著卞氏巴巴望著她的目光,含笑說了這麼一句。

“嗄?”卞氏困惑的望著陸希,大娘子只是允許還是不允許呢?

司大娘子嘴角抽了抽,大娘比自己還小三歲,未出嫁的小娘子,當然不會對她的婚事發表什麼看法,她悄悄的拉了下卞氏的衣袖。

卞氏收到了繼女的提示,“大娘子,阿漪在家的時候常說,若是出嫁,就伺候不了大娘子了,她心中不捨。”

“男大當婚、女大當嫁,阿漪也不能陪我讀一輩子書。”陸希說。

“對啊!我也是同她這麼說的,再說她嫁人了,不能伺候大娘子了,不是還有她妹妹嗎?”卞氏聽陸希這麼一說,精神大振,順著陸希的話,飛快的說,“五娘,快來拜見大娘子。”她叫了一聲女兒。

司五娘還處在陸希穿麻衣的震撼中,壓根沒回神。

“阿妹。”司大娘輕輕的推了推五妹。

“啊!”司五娘恍然回神,見阿母正瞪著她,她回想了下,忙上前給陸希見禮,她身後司六娘也在大姐的眼神鼓勵下,同陸希一起見禮。

陸希讓兩人起身,讓春暄一人給一個荷包,她對卞氏說,“初次見兩位阿妹,也沒什麼好東西給阿妹,這兩個小東西給她們閒時把玩。”她目光掃過兩個小姑娘,果真各個都生的粉妝玉琢,姣美可愛,司主薄還真是費心了,陸希似笑非笑。

“大娘子客氣了,你的東西哪有什麼不好的。”卞氏忙奉承陸希。

司漪聽她說的不倫不類,暗暗皺眉,回頭望著兩個表情各異的漂亮妹妹,心裡的煩躁更深,祖翁果真是年紀大了,阿父偏也只聽信這婦人之言,他們也不想想如果大娘需要陪嫁的媵妾,當初袁夫人就不會給大娘子挑了容貌普通、又比大娘大三歲的自己做伴讀。再說他們司家是身份?祖翁是大娘子的屬官,掌管著大娘子名下所有的封邑,就算大娘真需要媵妾也不能從司家出!

祖翁這件事做過了,司漪輕嘆,大娘心善不假,可她再心善也是由袁夫人和陸郎君一手教出來的,齊國公府的長女,豈是一個“善”便能概括其心性的。再說大娘子是“善”,又不是“弱”,祖翁實在是糊塗了。

思及此,司漪突地跪行幾步,走到陸希面前,“大娘子,阿漪有事相求。”司漪自六歲開始就當了陸希的伴讀,在陸家長到十五歲。袁夫人當她孫女一樣疼愛,但凡陸希有的,她都有。皎皎待她如親姐,和她同吃同住,從不以身份壓人,司漪對陸家的感情要比司家深多了。可她再對司家沒感情,她也不能眼睜睜看著大娘從此厭棄了司家,因為她姓司,她還有阿兄。

陸希上前親自扶了她起來,“阿漪,你我從小一起長大,不是姐妹,勝似姐妹,你要有什麼難處,儘管對我便是,何須用‘求’字?”

“大娘子,你知道阿漪自打來了陸家,就蒙蘇媼照顧,阿漪十歲得了傷寒,都是蘇媼衣不解帶的照顧了阿漪一月多,阿漪才能病癒。那日起,阿漪便發誓,要奉養蘇媼終生,阿漪想――”司漪頓了頓道,“阿漪想讓蘇媼以後陪著阿漪,望大娘能割愛。”

卞氏聽得一愣一愣的,她不懂,離家前不是說的好好,阿漪離開陸家後,讓五娘或是六娘繼續當陸大娘的伴讀,為什麼她突然說起要討一老嫗了?

陸希靜靜望著阿漪,阿漪眼簾微垂,端莊的坐於陸希面前,目光一動不動的盯著搭在膝蓋上的雙手,一聲不吭。

“既然阿漪有這番善心,我怎麼可能不成全你呢?”陸希展顏笑道,對卞氏細語道:“阿嬸,蘇媼原是我祖母身邊的丫鬟,因一心伺候我祖母,連自己終生大事都耽擱了,到了晚年也沒個子孫奉養,如今阿漪能將蘇媼接去奉養,也是了了我一樁心事。”

袁夫人身邊的丫鬟,卞氏一陣眩暈,這種身份的僕婦進了他們家,還有她好日子過嗎?又是沒有子孫的,定是一心一意幫著這小賤、人,她還有出頭的日子嗎?

司漪聽到陸希答應了,心裡松了一口氣。

三人正說話間,一名侍女悄然入內,跪於屋內角落邊。

“何事?”陸希問。

“大娘子,高二少君來了,郎君說要給高二少君泡茶,讓奴婢來問大娘子借那套水晶茶具。”

“阿兄回來了?”陸希一聽喜上眉梢,回頭對春暄吩咐道,“你去把那套茶具取來。”

司漪當了陸希十年的伴讀,對她的心思不說十分的瞭解,也有五六分的把握,“時辰也不早了,我們也不打擾大娘子休息了。”

卞氏大急,她女兒伴讀的事還沒著落呢?怎麼能走呢?

司漪沒有理會卞氏心中如何想,姑娘答應自己可以奉養蘇媼後,她心就定了。陸希親自送了五人出了大廳門口,又讓春暄領五人出門後才折回。

等眾人上了騾車,卞氏終於忍不住對司漪發難道:“大娘子,你為何不同陸大娘說,讓你五妹、六妹繼續當她的伴讀?”

司漪還來不及說什麼,司五娘就忙道:“阿母,阿母!我才不要去當什麼陸大娘的伴讀呢!”

“什麼?”卞氏怔了怔。

司漪抬眼,冷聲道:“住口!誰讓你對縣主如此不敬的!”

司五娘沒想到想來對任何人都是和顏悅色的長姐會兇自己,嚇得呆了呆,才忿忿道:“為什麼不可以?阿母,我才不要去陸家受苦呢!”

“五娘,你說什麼啊!去陸家怎麼會受苦呢?”卞氏哄著愛女道,看著司漪普普通通的容貌,她心中極為不忿,就這麼一個醜丫頭,就因為她當了陸大娘子的伴讀,就能找到這麼好一門親事,她的女兒若是也當了陸大娘的伴讀,說不定都能入宮當娘娘了!至於家翁想讓自己五娘當大娘的陪嫁媵妾,卞氏心中冷哼一聲,她的女兒才不會當賤籍奴妾呢!要當妾也是六娘這種賤婢之女去當。

“怎麼不是受苦!阿母,你看到陸大娘身上穿的是什麼衣服了嗎?是麻衣!她中單是麻衣!”司五娘激動的說,“還有,你看他們家侍女身上都是什麼衣服?全是灰濛濛的葛衣,身上什麼首飾都沒有,一個個素面朝天,脂粉都不施,陸家一定很窮!我去不是受苦嗎?”

“是嘛?”卞氏聽得愣住了,有些不可置信的問,“你說陸大娘子穿的是麻衣?”

“胡言亂語!”司漪終於忍不住怒喝道,“不懂裝懂,簡直就是貽笑大方!大娘子穿的可是上貢的細麻衣,能同尋常麻衣相比嗎?”能上陸希身的東西,哪樣不是頂尖,她穿的細麻衣軟滑堪比最上等的綢緞,是用極細的麻線織出來的,就算是宮廷織室的織女也只有幾人能織出如此細軟的麻衣,就那麼一件薄薄的中單,就抵得上她們五人身上所有的穿戴了。

再說正在輪值的下人有什麼好打扮?一個個打扮的花枝招展,還如何伺候主人?說起這點,司漪對繼母滿心眼鄙視,也就她這種沒眼界的田舍翁之女,才會讓家裡的奴婢打扮的花枝招展,說出去都是貽笑大方。當然司漪不會當著繼母的面,把這些話說出來。除了色,卞氏有哪點比得上阿母?司漪目光清冷,沒關係,她還有阿兄,還有大娘子,司漪藉著取巾帕的機會,將一張紙條塞進了荷包中。

“大娘子,你說你為什麼要這麼急著拉我們出來,難道你一人富貴了,就不管不顧自己妹妹了嗎?真是沒良心的東西!”卞氏喋喋不休的罵著司漪。

“高二少郎君來了。”司漪簡單的說。

“什麼?”卞氏愣了愣。

“母親不會不知道,高仲翼高二少君吧?”司漪唇角微挑的望著卞氏。

“高仲翼――”卞氏重複了一遍,突然臉色大變的驚叫道,“高嚴!”

“還有那個高二少君,可以讓陸大人親自接待泡茶的?”司漪嘲諷道。

卞氏哆嗦道,“這陸大人膽子真大。”居然敢招待這種煞星,這下她再也不怪繼女把她們拉出來,要是她知道高二少君就是高嚴,說不定跑的還要更快些。

高嚴,仲翼,是中護軍高威的嫡次子,據說此人風姿出眾,皎若明珠,號稱大宋二十年來,是唯一能和“玉璧”陸元澈媲美的翩翩美郎君。按說高嚴能得如此美譽,又是陸元澈的門生,理應受大宋上流貴女無盡愛慕,可就是這一翩翩美郎君,其名聲可有小兒止啼的功效!高仲翼出生於五月初五端午節,原本就是一個惡日而生的毒子,而更讓人驚恐的是,他居然還是一個鬼生子!

其母方氏在還沒有生下他,就已經難產而亡了,因是惡日而亡,又是暴斃。高家並沒有大肆舉辦喪禮,只匆匆找來棺木,就將方氏抬去了高家祖墳埋葬,卻沒有想到,就在釘死棺木,正準備將棺材放入墓穴之中時候,棺木內突然傳來了嬰兒的啼哭聲。眾人在驚懼中,開啟了棺木,發現已經出生的高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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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不是當時高威的祖姑母,也就是如今的高太皇太后發話,高嚴根本不可能活下來,可即便如此,高威還是從此厭棄了嫡次子,直到高嚴在八歲那年得了陸元澈的青睞,收做門生親自教導後,高嚴才漸漸出現在建康上流社會。如果說之前眾人只是驚懼高嚴的身世的話,那麼高嚴在今春同羌族的一場大戰,斬殺五萬羌族士兵,將這五萬士兵的人頭砌成了一道城牆的“威名”,足以奠定他“煞神”之稱。

司漪懶得回答,高嚴的字,還是陸大人取的呢。“有嚴有翼,共武之服。共武之服,以定王國。”如今他這番作為,也不枉費了陸大人給他取字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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