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晚間,賴瑾一直在後角門等到了戌時初刻(晚上八點多),闔府上下都掌燈許久了,也沒瞧見沈二的身影。

賴瑾站在後角門的階磯上,踮起腳打量著前面黑黢黢的衚衕,心中慢慢升起一絲不安,正要尋個人去前街御史家裡打聽打聽,還是隨後趕來的錦香給勸住了。

“大爺這會子去那御史府上打聽,倘或有些個事兒還好,若是並無什麼事情,只是做活兒晚了耽擱了。大爺這麼一去,豈不是給了那御史夫人一個頂好的藉口,屆時又要鬧得大家不安寧了。”

“可是……”

“那沈家小子以前也不是沒有過這種情況,左不過又被主家罰了,須得做工整個晚上來抵消。大爺莫不如暫且按捺下心思,等到明兒晌午,那沈家小子要是還沒過來吃飯的話,奴婢直接吩咐個人兒去御史家打聽打聽,這樣豈不更好?”錦香說著,硬拽著賴瑾進了西角門,口中一疊聲的勸道:“大爺還是快些回去休息。你看著天色都這麼晚了,明兒一早還得早起呢!”

賴瑾心中雖然不安,可細細想來錦香的話也有道理,兼之又怕自己行動莽撞了反而給沈二添麻煩,無奈之下,只得回房睡了。只是心中有事,一夜間到底也沒怎麼閤眼,輾轉反側幾千次,天也就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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錦香進來服侍賴瑾起身的時候,瞧見他眼睛下面兩片淡淡的黑青,不免心中一嘆,開口說道:“等會子奴婢就派人去御史家問問,得了信兒即刻派人告訴大爺。”

賴瑾胡亂的點點頭。

梳洗已畢,令錦香換上了昨日夜半新裁好的簇新衣裳,依舊是大紅色底子,上面繡著□□勾線的牡丹團花,束著五彩絲攢花結長穗宮絛,底下一雙青緞粉底小朝靴。越發顯出白淨的臉面,烏黑的頭髮。錦香細細打量過後,又在腰間掛了一串的荷包並玉i,方才笑道:“這回便成了。”

於是又跟著賴瑾去正堂拜過了賴嬤嬤和家中諸長輩。彼時賴嬤嬤已經吩咐車馬在門前等著,眾人吃過了早飯,各自散去不提。

且說賴嬤嬤帶著賴瑾一路進了榮國府,先是領著人去榮慶堂給賈母請安。彼時賈寶玉也穿戴好了,正猴兒在賈母身上玩鬧,瞧見賴瑾的身影,不免眼前一亮,開口讚道:“瑾弟弟好精緻的模樣,最是配穿這樣大紅的顏色。”

賴瑾衝著賈寶玉抿嘴一笑,然後走到賈母跟前叩頭說道:“賴瑾給老太太請安,老太太福壽安康。”

賈母暗暗打量著賴瑾身上的料子,很是滿意的看了賴嬤嬤一眼,方才招手笑道:“好孩子,快過來。”

賴瑾應了一聲,笑嘻嘻的起身走到賈母身邊,賈母拉著賴瑾的手囑咐道:“你家住的雖近,但到底也不若府上方便。或一時寒熱飢飽不便,只管住在我這裡,不必限定了。進了學裡,只和寶玉在一處,別跟著那一起不長進的東西們學。”

賴瑾一一應了。一旁的賈寶玉有些不耐煩的催促道:“老祖宗,時候不早了,恐怕上學遲晚,我們暫且去了。”

賈母見賈寶玉猴急的模樣,一時無奈的搖了搖頭,又閒話囑咐幾句,方才由著賈寶玉拽著賴瑾走了。至於賴嬤嬤則被留下來陪著賈母抹骨牌不提。

賈寶玉這廂又拉著賴瑾去拜見了王夫人。王夫人少不得也有幾句囑咐的話,賈寶玉一一聽了,又出來書房去見賈政。彼時賈政正在書房中與清客相公們閒談說話。瞧見賈寶玉和賴瑾過來請安,又想到賈寶玉往常那些歪派的理論,不免沉聲告誡道:“去了學上,那些《詩經》古文一概不用虛應故事,只先把《四書》一氣講明背熟是最要緊的。”

賈寶玉仿若耗子見了貓般,無精打采的應了。賈政瞧著他葳蕤喪氣的模樣,沒好氣的搖了搖頭,也不理會。反而衝著一旁的賴瑾寬顏笑道:“你雖然比寶玉小了一歲,不過家學淵源,耳濡目染,有賴世兄的言傳身教,定然比寶玉強了許多。此番進學唸書,只希望你能多多引著寶玉讀書上進,多讀一些聖人先賢之教誨,萬萬不可讓他聽些個流言混語,反而學了些精緻的淘氣。”

賴瑾聽賈政稱自己父親為世兄,不免有了些詫異。還沒回過神來,又聽見賈政如此鄭重其事的囑託,不免頷首應道:“二老爺放心,此去進學,晚輩等一定努力讀書,光耀門楣。”

一旁的清客們也都含笑說道:“老世翁不必擔心。今日世兄一去,三二年就可顯身成名的了。”

賈政冷著臉又囑咐了賈寶玉幾句,這才放人出來了。

賈寶玉夾著尾巴老老實實地走出了將近三五百步的距離,方才探頭探腦的回頭打量一番,然後活過來一般雀躍著笑道:“嚇死我了。還以為老爺又要訓斥呢!”

賴瑾著實不理解賈寶玉避自家老子如蛇蠍的模樣。只得搖頭嘆道:“我瞧著老爺雖然嚴肅了一些,但對你也是殷殷期盼,尊尊教誨,你怎麼就怕成那副樣子?”

賈寶玉唉聲嘆氣的搖了搖頭,擺手說道:“你不知道。老爺對我可嚴厲著,動輒教訓打罵。如今又沒老祖宗在跟前兒,我由不得縮手縮腳的忍著,找那個不痛快幹嘛?”

賴瑾十分無語的輕笑一聲。父慈子孝做到這步田地,也叫人無話可說。

一時間相攜出了大門,外面早就備好了車馬,賈寶玉和賴瑾兩人踩著矮凳上了馬車,一路晃晃悠悠的往義學進發。

那義學離賈家並不遠,也不過一裡之遙,眾人坐著馬車眨眼即到。學裡得了訊息的熟長、先生一輩竟然都在門口等著,瞧見賈寶玉二人的身影即刻簇擁著進了教室,其阿諛奉承之態看得賴瑾頻頻搖頭。

閒坐了一會子便開始上課,因為賈政言語在先,賈代儒並未從《詩經》教起,而是直接給眾人講了《論語》。兩人因為是第一次上課,一時間倒也聽得津津有味。賴瑾也不是第一次聽《論語》,對比著賈代儒和自家老爹的不同,賴瑾發現自家老爹在講書的時候著重聯繫實際情況,經常以史為例,以當今所施行之朝政為主。而賈代儒卻是引章據典,侃侃而談,頗有一番鴻儒之勢。

想到外間風評賈代儒乃是當今之老儒,賴瑾細細體會一番,只覺得名不虛傳。且又細細打量了一番學中風氣,發現合族子弟雖然也有不愛上進者,不過如前世同學一般上課溜號罷了,但也沒有書中那番淫、穢不堪之事,心中不免狐疑。

賴瑾這邊徑自納悶,卻不曉得此番乾淨景象皆是賴大一手促成。那賴大心懸乖孫,只覺得家業振興之旺皆繫於子孫之上。況且賴瑾自幼在賴尚榮身邊調、教,被賴尚榮教養的極好。賴大又怎麼會放任自家孫子近墨者黑,被賈府那起子混賬子弟挑唆勾壞了去?少不得撥冗抽空嚴加整治一番,將學中原本的汙穢風氣一掃而空,又疾言厲色去幾個混賬子弟家中告誡一番。

能在賈家義學中唸書的子弟,多半都是族中貧窮不能請師者,即入此中肄業。一來是想學學讀書認字,二來也是貪圖著學中免費的茶飯之類。家世頹敗,能力不行,多半仰仗著榮寧二府每年給些抽風打點過活的子弟們自然是不敢得罪府中權勢薰天的總管老爺,於是各家各戶少不得約束自家晚輩休得胡鬧,這也就是賴瑾眼中賈家私塾如何會這般乾淨的緣故。

長輩殷切照顧之心,賴瑾此刻自不知曉。念了一上午的書,早有些飢腸轆轆的賈寶玉和賴瑾兩個吩咐茗煙兒幾個小廝拿出了食盒,隨意尋了個柳樹底下,鋪著席子開吃起來。身後的茗煙兒等人也都各自拿出了各自的食盒,在賈寶玉的吩咐下大夥兒圍坐成了一個圈兒、一邊伺候著主子們,一邊自吃晌飯。

學上雖然有免費的吃食,可這一夥兒人除了身嬌肉貴,嬌生慣養的爺兒們,便是在主子跟前得意不屑吃爛東西的“二主子”,學中那只為飽腹的大鍋飯自然入不了大家的眼。只見茗煙兒得了賈寶玉的眼色,捧著一碟兒茄胙走到賴瑾跟前,諂媚笑道:“這是府上的特色,老太太最愛吃的茄胙,賴小相公嚐嚐?”

賴瑾打量著茗煙兒手裡的菜餚,知道這便是後來劉姥姥進大觀園,鳳姐賣弄的用十幾只雞來配料的菜,不免有些好奇。當下沾著筷子夾了些許放入口中,細細咀嚼過後,只覺得醇甜細滑,滿口餘香。不由得點頭讚道:“果然好吃。“

只是大暑天的吃這些個油膩膩的東西,未免葷腥了一些。是以賴瑾只是意思意思的夾了兩口,便不再動筷。一旁的賈寶玉細細留意著賴瑾的口味,發現他每多偏愛一些清淡爽口的菜色,心中暗暗點頭,自以為得了真相。湊過腦袋悄悄吩咐茗煙兒道:“以後廚房做菜的時候,吩咐他們多做一些爽口清淡的來。這麼大熱的天兒,油膩膩的,誰吃得下去。“

茗煙兒心中暗笑,面上卻鄭重其事的應了。

下午又是兩個時辰的課,賴瑾因為心中掛念沈二的事兒,倒也沒怎麼細聽。好容易熬到了下學時分,賈寶玉又拽著賴瑾回榮府上給賈母請安。賴瑾心中焦急,面上卻樂呵呵的應了。

隨從賈寶玉一起登上馬車的時候,恍惚間瞧見街對面巷口處一閃而過的人影,心下不由一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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