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夜言情”更新-最快,全文|字手打咎由自取二尤零落,整裝待發闔族南下

賈母由鴛鴦扶著,一步一步走入院中。看著滿院子雞飛狗跳的人,不著痕跡的皺了皺眉頭。

王熙鳳連忙理了理衣裳,迎上前來扶著賈母笑道:“老太太怎麼過來了,這樣的事情實在是髒了老太太的眼睛。”

賈母伸手安撫性的拍了拍王熙鳳的手臂,然後向在地上撒潑的尤老夫人笑道:“老夫人怎地坐在地上,可是覺得現下日頭太盛,身子燥熱不成?”

一語雙關的話讓尤老夫人聽的臉面一紅,在同樣積古的老人面前,尤其還是個無論行止言談都比她要莊重很多的長輩面前,尤老夫人也不敢倚老賣老的撒潑。當下連滾帶爬的站起身來,躬身諂笑道:“家門不幸,讓老太太見笑了。”

賈母漫不經心地看了尤二姐和尤三姐一眼,輕聲附和道:“確實。”

輕輕兩個字說的尤氏三人越發尷尬起來。

尤老夫人見狀,立刻招過尤二姐上前來給賈母請安。口內不住說道:“還不快來見過老太太。你如今也算是二爺的人了——”

賈母故作狐疑的打斷了尤老夫人的話,輕輕問道:“我記得這位尤二姐可是從小定了姻親的,聽說她那為婚夫婿名叫做張華,原是皇糧莊子上的人。難不成我記錯了?”

沒容尤老夫人說話,一旁鴛鴦輕輕回道:“老太太怎麼會記錯。不過是有些人貪慕虛榮、嫌貧愛富。看那皇糧張家吃了官司敗落了,就不想結這門親事了。”

賈母輕輕“哦”了一聲,不鹹不淡的說道:“所謂貧賤不能移,威武不能屈,這才是好的品格。真要是那等嫌貧愛富不知廉恥的人家,我們家也是斷斷不能要的。”

尤二姐在旁聽著著急,立刻走上前來插話道:“我們兩家已經退了親事了。我老孃還給了那張華十兩銀子,他才答應的——”

賈母淡淡的看了尤二姐一眼,向來慈祥愛笑的面容不怒自威。她略有不滿的抿了抿嘴,皺眉說道:“一般好人家的姑娘,是不會滿嘴提著自己的親事的。尤二姑娘雖然不是我們國公府的人,但是看在兩家還算是親戚的份兒上,老身少不得勸誡一句:女兒家,還是矜持一點的好。”

尤二姐聽得面紅耳赤,立刻退了下去。

賈母輕輕哼了一聲,開口說道:“出來這麼半日,身子倒是有些乏累了。鳳姐兒扶著我家去罷。”

王熙鳳樂顛顛的應了一聲,立刻扶著賈母要往外走。

身後尤三姐悲痛欲絕的說道:“老太太。你只說我們不懂得矜持不懂得名節重要,難道府上爺兒們倚勢仗貴就是好的了?要不是生活所迫實在沒有活路了,哪個女兒家願意把清清白白的身子往火坑裡推?老太太也是姑娘家過來的,難道老太太也不能理解我們嗎?”

賈母眼中閃過一抹冷芒,回身慢慢說道:“自來貧家人家古今有之。你口口聲聲說你是生活所迫,但自從珍哥兒媳婦嫁入寧國府以來,每年往孃家送了多少孝敬?那些東西雖然不至於讓你們娘三個大富大貴,但是衣食富足也是有的。我竟不明白這樣的環境也算是生活困頓,叫那些真正窮困潦倒居無定所的人又該怎麼辦?”

“別的不說。單隻說年前來府上投奔的大媳婦她兄嫂家人,她家的侄女兒岫煙姑娘從小就是在廟上寄宿長大的。可是依我看著那姑娘依舊性情坦蕩,自重名節。可見人之際遇都是自己心之所想,心若偏了自然際遇也偏,蓋是咎由自取與人無尤。”

賈母說完這句話,再也沒了跟尤氏眾人閒聊的心思。扶著王熙鳳的手慢慢往外頭走去。走了一半的時候,突然想起什麼來,回身說道:“如今四丫頭正和衛家說著親事,這個節骨眼上著實不好節外生枝。珍哥兒媳婦還是帶著四姑娘收拾了細軟往園子裡住一段時間。珍哥兒媳婦就住在稻香村,四姑娘要是樂意的話,就回藕香榭住著。要是覺得那裡寂靜孤清,就陪著你兩個嫂子在稻香村住著。”

尤氏和惜春立刻躬身道謝。賈母緩緩搖了搖頭,起身走了。

這廂賈蓉眼見不好,立刻吩咐管事婆子給尤老娘三人收拾行裝,也不理會尤二姐的啼哭和尤三姐的謾罵,連夜將人送去了蓮花巷子的那處外宅上。之後依舊時不時的上門“拜訪探視”一番,不過賈璉得知老太太前往寧國府敲打過後,就再也沒登過蓮花巷子的門。

尤二姐先前倒是一門心思的替賈璉守著身子,也花費了不少銀錢打點賈璉身邊的小廝長隨,希望他們能勸說賈璉回頭看看她。可是賈璉那邊依舊沒有動靜。時日長久了,尤二姐為了打點旺兒等人將自己的梯己錢幾乎花了大半,但是賈璉依舊沒有回心轉意。失望之下,守節的心思倒也沒那麼重了。

至於尤三姐,她原本倒是滿腔熱血的想為柳湘蓮改好,可是自那日被賈璉輕辱一番,心就已經涼了一半。再挪到蓮花巷子過後,那裡的房屋傢俱等也都不比寧國府中氣派富貴。尤三姐原本就是個享受恣意慣了的,如今卻是吃不好吃,穿不好穿,生活也自覺沒了希望沒了奔頭。不過三五日間就受不了這樣“貧寒”的生活,在賈珍提著金貴首飾上等綢緞又一次登門拜訪之後,就把持不住的又與賈珍廝混在一起。不僅如此,其放浪形骸竟然比先前還甚了十倍,甚至還拉著尤二姐一起服侍賈珍。

賈珍原本就喜歡尤二姐的溫柔小意和尤三姐的美豔潑辣,如今倒是遂了心願,越發可以左擁右抱享受齊人之福。而在賈珍沒有閒暇過來的時候,便是賈蓉帶著賈薔賈菌等子侄輩過來探望。尤二姐尤三姐兩個原本還有些抹不開顏面,不過卻架不住賈蓉等人每次都帶了上好的錦緞或首飾過來。那尤三姐倒是自詡嫖著男人還得了嫖資,漸漸的也不怎麼在意了,到了最後竟然還越發得意張揚起來。

於是蓮花衚衕兩尤物的聲名傳的越來越遠,其餘世家子弟也都紛紛“聞訊而來”。這一來二去的,倒弄得這蓮花巷子比先前還熱鬧了十分。每到金烏西垂,家家掌燈的時候,蓮花巷子便是車水馬龍,公子少爺絡繹不絕。每每引得周圍鄰居側目而視。稍有些體面家資的人家立刻另尋了宅院搬過去,至於那些沒法子搬走的人,也只得夜夜緊閉門戶,到了後來連白日也都不怎麼出門了。

再後來,興許是有人忍受不了尤氏兩姊妹的放浪淫、穢,竟偷偷通知了這些紈絝公子哥兒的妻房。於是在一個燈火喧闐,熱鬧異常的晚上,眾多世家婦人糾結在一起打上門來,將尤氏在蓮花巷子的住宅砸了個稀巴爛,又將尤老娘並尤氏兩姊妹打得面目青腫,難以見人之後,方才揪著各家相公的耳朵揚長而去。

再之後,就沒有人再見到過尤老娘和尤氏二姐妹的身影。而那個時候,賈璉正忙著討好自己父親剛剛送給自己的小姨娘秋桐,至於什麼尤二姐、李二姐的,也早就置之於腦後,再也想不起來了。

尤家兩姐妹就彷彿是兩塊細小的石子,投入京都世家的渾水中浮起了一絲漣漪,然後就再也看不到蹤跡了。

而此時此刻,賴瑾眾人正忙著打點行裝南下過年。賴瑾看著在家中忙著收拾細軟行禮的賴尚寧和賴從容媳婦,開口笑道:“早上接到沈軒的來信,說二叔和三叔如今都被調到了西海沿子任職。西海沿子離揚州也並不是很遠,坐船的話也就三五日的功夫就到了。沈軒和我說今年過年的時候會讓二叔和三叔也去揚州爹爹那兒過年。可惜四叔如今在山東任職,不可輕易離開,百度搜尋“小說領域”看最新|章節要不然的話我們一家人也算是重聚了。”

賴尚寧和賴從容的媳婦聽的眼前一亮,不知想到了什麼,羞得臉都紅了。

賴嬤嬤含笑看了兩個孫媳婦一眼,開口笑道:“以前在西北的時候,我覺得那地方苦寒,且尚寧和從容剛過去還沒立住腳,所以也不贊同你們跟著。如今他們兩個調到西海沿子當兵,有馮家、衛家和軒兒照應著,想必日子過得也能穩當。恰好年後瑾兒要帶著瑜兒前往西海沿子赴任,你們兩個若是願意的話,就跟著瑾兒一道兒過去吧。”

賴大媳婦和賴升媳婦聽了賴嬤嬤的話,也都點頭附議道:“母親說的很是。這爺兒們在外頭拼搏,回家好歹也該有口熱乎飯熱被窩才是正經的。咱們家不興那些娶姨娘納小妾的邪門歪道。哪怕是為了子嗣起見,你們兩個也該去西海沿子照顧你們的夫君。”

賴尚寧媳婦和賴從容媳婦聽著長輩們的話,心裡又驚又喜。驚的是沒想到賴家長輩如此通情達理,竟不像很多人家的婆婆那樣,非得留著媳婦在家立規矩。喜的是苦苦守活寡守了這麼多年,總算是守得雲開見月明了。

兩個孫媳婦對視一眼,絲毫不掩心中的驚喜。只是依舊覺得有些為難。

“倘或我們都走了,誰來侍奉老祖母和公公婆婆們?”

賴大媳婦玩兒一笑,搖頭說道:“家中管事婆子丫鬟那麼多,難不成還勞累了我們不成?”

賴嬤嬤也故意調笑道:“就算是你們都走了,我還有兩個兒媳婦來伺候我。她們都捨得你們走,我還有什麼不捨得的?”

一句話說的眾人都笑了,神情舉止倒是越發的愜意起來。

展眼便到了臘月初旬,朝廷封筆,開始放年假。在此之前,賴瑾最後一次來到了大明宮面見聖上。乾元帝千年如一日的埋首於御案前批閱奏摺,神情認真而專注。賴瑾一直懷疑就以乾元帝這樣的工作強度,這麼多年一直沒得頸椎病,看來古人的耐操性果然很是強大。

當然,每日卯時進宮未時離宮的賴瑾自然也不清楚,到了晚上會有多少嬌聲軟語的妃嬪娘娘們用自己的纖纖玉手給皇帝陛下按摩。這麼多雙手長年累月的揉捏下來,就是石頭也都給捏酥軟了,當然不會得那種只有保養不當才會出現的頸椎病。

看到穿著一身緋紅官袍的賴瑾低眉斂目的站到跟前。乾元帝撂下手中的硃筆,細細打量著面前的少年。

尤記得第一次見到這小子的時候他才十三歲,小小的孩子身量並未長成,精緻的面容還帶著些許雌雄未辨的魅惑。可是四年過去了,當日有少年神童之名的小探花也長成了一個風度翩翩溫潤如玉的少年郎君。他依舊沉默的站在那裡,長身玉立,風姿卓然。

乾元帝輕嘆一聲,心中略微升起那麼一絲不捨。

當初將賴瑾召到身邊做中書舍人,一來是因為他的名聲響亮傳遍儒林,二來是因為他的字跡妍麗,端方圓潤,三來則是做給遠在江南拼殺的賴尚榮看的。

乾元帝要讓賴尚榮知道,朕以國士待汝,汝何報之。

可是這麼多年過去了,看著少年一點一滴的成長,看著他隱藏在少年面孔下的狡黠和天資,看著他又是冷漠淡然又是心軟糊塗的矛盾心理,乾元帝不知不覺竟然也有了兩分慈父面對嬌兒的錯覺。

想到這裡,乾元帝不著痕跡的抿了抿嘴角,不覺又想到自家那個天資卓絕做什麼都穩穩當當從來不會出錯的太子兒子,心中微微一嘆。

兒子太出色了,做父親的難免會覺得悵然。然後又因為賴瑾常年陪伴在他身邊,年歲又不大不小剛剛好,他竟然起了移情的心思嗎?

這麼多年,賴瑾做了不少事情,有正確的有錯誤的。做的好了乾元帝就覺得是自己言傳身教之功,做的差了就覺得孩子年歲尚小資歷尚淺,出了紕漏也是很正常的。且又沒有耽誤什麼大事兒,不過是略有心軟罷了。於是就心甘情願的為了他擦屁股,當然其中也少不了告誡和警醒。

不過這種事情雙方都是心知肚明——只有對你還抱有希望才會一遍遍的提點你,真要是對你失望透頂,那是連話都懶得說一句的。

於是君臣兩個就在這種詭異的相處方式下一起呆了四年的時間。

四年的時間,看似很長,其實很短。中間發生了數不勝數的瑣碎事情,有朝廷大事也有家庭瑣事,有牢牢記在心裡的也有根本就沒記住的。時間就像指尖的砂礫一般慢慢溜走,最後握在掌心的就變成了珍珠。而如今,乾元帝精心教養的珍珠就要被他投放到大海里,綻放光芒。

察覺到乾元帝有些炙熱有些自得的目光落在自己的身上,賴瑾有些茫然的眨了眨眼睛,躬身跪拜道:“微臣賴瑾,見過聖上。聖上萬福金安。”

看著賴瑾冷靜自持的面容下略透漏出的一絲茫然和莫名其妙,乾元帝不由得莞爾一笑。和乾元帝信重的其他大臣並不一樣,賴瑾可以說是最猜不透乾元帝心思的一個臣子。這位年紀輕輕就素有才名的小探花大抵是因為年歲和經驗的緣故,並不擅長於揣摩聖心。他在乾元帝身邊當差也只有一個原則,那就是堅決不做會損害皇帝利益的事情。因此這麼多年下來,他雖然做過一些會讓乾元帝覺得不太高興不太滿意的舉動,但是看在賴瑾大原則始終不變的前提下,乾元帝也很寬容的原涼了賴瑾的偶爾失足。

不過正因如此,乾元帝放在賴瑾身邊的暗探也是最多的。這倒不是乾元帝信不過賴瑾的為人,只是害怕他一時腦子不夠用,被人引誘著做了什麼錯事罷了。於帝王而言,聰明伶俐的臣子從來不少,不過這種帶著恰到好處的魯笨卻一點就透又絕對忠心的臣子就很是難得了。因此乾元帝雖然覺得賴瑾這人有時候用著不太順手,但依舊很樂得調、教培養,看著賴瑾一點一點的成長起來,其內心竟然也有一種詭異的滿足感和自豪感。

如今自己悉心教導的臣子就要外放為實權官員,乾元帝覺得自己很有必要再做一次最後的提點。於是他輕輕咳了兩聲,開口說道:“此番前去西海沿子,你肩負重任。朕給你一個指標,一年之內你要替朝廷收上一百萬兩的稅收,你可能做到?”

賴瑾仔細衡量一番,覺得雖然是萬事開頭難,不過這個目標不太輕鬆但是盡全力張羅應該也能夠達到。旋即點頭應道:“微臣遵旨。”

乾元帝不著痕跡的勾了勾嘴角,繼續說道:“西海沿子一地,向來由南安郡王鎮守。此番前去,你要儘量同他處好關係,要他配合你才是。萬萬不可行那輕狂之舉,自以為有了朕的支援,就不把南安郡王放在眼中。須知南安郡王乃是老牌功勳,他的威嚴能量還是很大的。”

賴瑾只覺得這句話怎麼聽著怎麼都有深意。當下細細琢磨一番,遂瞭然應道:“微臣明白,微臣遵旨。”

果然是一點就透。乾元帝甚為滿意的點了點頭,繼續說道:“重開市舶司一事,事關朝廷國祚千秋。為了不要橫生枝節,朕會給你派兩位助手過去。屆時你有什麼為難的地方都可以交給他們去處理。不過朕覺得,此番前去西海沿子,對你而言也是個機會,你要好好把握自己努力才是。”

賴瑾明白,乾元帝所說的這幾個人定然也都是暗衛中的人。乾元帝撥他們到自己身邊,恐怕一來是為了監視,二來是為了考察,最後才是順帶著幫他一把。

不過賴瑾也能理解乾元帝的做法。何況身為帝王,乾元帝能將自己的安排明明白白的告訴他,賴瑾還是覺得很受感動的。事務都有兩面性,從這件事情的另一面去看待觀察。至少,乾元帝還是非常信任賴瑾的。否則,這種事情完全可以暗中進行,賴瑾就算在事後發現了恐怕也不敢聲張。乾元帝實在沒有必要當面告知。

不過,他當然也明白這是乾元帝的陽謀。隨著乾元帝當皇帝的時間越來越久,他漸漸摒棄了當年喜好陰謀試探的習慣,反而轉為光明正大的陽謀和帝王制衡。賴瑾覺得這樣很好,至少相處起來大家彼此都覺得很舒服。

不過當然,有他這種獨特思維和心情的官員也在少數。畢竟大部分的官員心中都有些不能告人的詭秘心思。這些有的是為了名聲,有的是為了利益,有的是為了臉面,總之大部分官員還是不希望自己的生活□裸的展現在別人眼中。

再者這世間從小就跟著皇帝陛下當差的人很稀少,曾經明晃晃的跟著帝王合謀算計旁人家財賣官鬻爵的臣子更是稀少。賴瑾兩項都佔全了,所以從某種程度來講,乾元帝和賴瑾的相處關係本就不是尋常的君王與臣子的關係。

如今,這對於相處詭異的君臣終於分開,賴瑾這個尚顯稚嫩的小白鯊鳥摸悄的遊進了西海沿子這彎深邃的池水中,究竟能攪出多少風雨來,誰也不知道。

告別帝王之後,賴瑾興致沖沖的出了大明宮。一直在外頭守著的戴權湊到前來,輕聲笑道:“如今在西海水師當中做監軍的乃是咱家的兄弟,名叫戴樸。咱家已經和咱家兄弟透過信兒了,小賴大人要是有什麼事兒不好處理的,可以去找他。”

賴瑾向戴權嘻嘻一笑,作揖謝道:“那就多謝公公了。”

戴權笑眯眯的說道:“無妨無妨。不過是舉手之勞,何足掛齒。”

這人可是聖上跟前兒的紅人。以乾元帝對賴瑾和重建市舶司一事的看重,怎麼會任由賴瑾自己去西海沿子折騰,恐怕早就留了後手了。他所做一切,也不過是個順水人情罷了。

賴瑾自然也明白戴權所做這一切的根由所在。不過這些投機之下還是他自己得了利益的,且他這麼多年和戴權的合作也算是親密無間。如今他要離開京城遠赴西海沿子,自然也希望有一個天子近臣能時時刻刻提醒著乾元帝還有這麼一個人在。他可不希望自己在西海沿子苦苦奮鬥的同時,乾元帝喜新厭舊的把自己這位心腹拋之於腦後。

所謂心腹之臣,自然是要親了近了熟悉了方才能有心腹之意。要是疏了遠了可就不好辦了。

所以賴瑾意有所指的向戴權打探幾句,得知今兒晚上並不是戴權當值陪伴聖駕,立刻邀了這位內相大人前去一品堂吃酒吃菜,一番觥籌交錯、推杯換盞之後,兩人親親熱熱的定下了以後的合作之道,方才各自心滿意足的家去安置不提。

至次日一早,賴嬤嬤將人喚起來欲進榮府與賈母等人告別。此次前往江南,恐怕三二年之內也未必能夠迴轉,於情於理都該往榮國府走一趟,當面告知老太太才是。

對於賴嬤嬤的做法,賴瑾也是深以為然。當即盥洗已畢,冠帶好了,跟著賴嬤嬤諸人前往榮國府請安。照例先去榮慶堂拜見過賈母,只見邢夫人、王夫人、李紈、鳳姐兒、尤氏、三春、寶玉等都在屋內陪著老太太說話。只是除了王夫人之外,眾人的臉色都不太好。就連賈寶玉的眼圈兒都是通百度搜|索“六夜言情”看最新章節紅通紅的。

賴瑾留意到向來在寶玉身前跟來跟後的襲人也並不在,倒是替換了原本就有小襲人之稱的麝月,心下不由得一陣狐疑。

賴嬤嬤自然也看出了府中的氣氛非比尋常。只是她如今也是外人,不好打探太多,當下只做看不見,和賈母笑著說起來過兩日啟程前往揚州過年的事兒。

賈母聞言,開口笑道:“這倒是好了。自尚榮小子去江南以後,你們一家人都沒了團聚。如今能在揚州相聚過年,也是一樁美事了。”

又道:“聽聞你孫媳婦又有了身孕,只是揚州太遠,我定然是看不見這孩子出生了。不過我早已準備了賀儀,正好交由你們一同給帶過去。也算是我的一片心意。”

賴嬤嬤連忙感恩戴德的謝過,口內又說了好些感激湊趣的話。只是並沒了當初不得背主忘恩云云的話,賈母也明白如今賴家身份地位都不同了,自然不會將這種話動輒掛在嘴邊,只是這麼多年賴家人所做的一切她都看在眼裡。有些話其實並不需要說的太多,只要事情做到位了別人自然會領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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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夥兒其樂融融的說了一會子話。期間賈寶玉一直欲言又止的看著賴瑾,賴瑾略做了一會子,心下微微一嘆。藉口屋子裡炭火太熱出去逛逛。

賴瑾前腳剛走,賈寶玉後腳就跟了出來。自那日賴瑾發了一通脾氣之後,這是兩人第一次相見。之前或是因為賴瑾有意避開,或是因為賈寶玉有意避開,兩個小兄弟都不曾見過面。如今驟然相聚,難免就有了兩分生疏和尷尬。

冬日的冷風掛過,枯木樹枝妖冶,樹枝上和廊簷上的殘雪也都簌簌的掉了下來。彷彿是下了一場大雪一般,被天上的日頭一照,折射出五顏六色的光芒,當真是冰雪琉璃世界,分外清明。

賈寶玉沉默半日,最終喏喏的問道:“瑾兒弟弟,你還生我的氣嗎?”

賴瑾看著賈寶玉忐忑難安的模樣,不由得想到了兩人從小到大相交多年,心中微微一哂,開口說道:“有點兒。”

賈寶玉覺得自己聽了賴瑾這樣的話應該很難過,可是不知怎麼卻是心下一鬆,旋即開口說道:“前兒太太發話抄檢了,如今襲人、晴雯、芳官兒、四兒幾個丫頭都被太太攆出去了。”

賴瑾聞言有些訝然。他自然知道原著中有抄檢大觀園的情節,不過卻沒想到提前了這麼多。且抄檢範圍也從整個大觀園變成了賈寶玉所住的,這樣的變動不免讓他心生狐疑。

卻不知道這也算是他帶來的蝴蝶效應了。自那年出了聯詩一事,園子中的姊妹們差不多都搬出去住了。如今也只剩下探春、史湘雲再有稻香村的那幾個人、這當中探春是她的庶出女兒,如今還沒嫁人,王夫人自然要避諱她的名聲。而史湘雲則是她沒過門的兒媳婦,且又是老太太的侄孫女,這個檔口王夫人也要給她三分顏面。至於稻香村裡頭還住著李紈、尤氏和惜春,且邢夫人也時不時會過去一趟。王夫人為了避免引起這幾個人的反感和芥蒂,自然也不會輕易動手。所以最終也只有的丫頭們遭了秧。

只是王夫人好好兒的做什麼要抄檢,賴瑾倒是越發不明白了。

聽到賴瑾的疑問,賈寶玉苦笑一聲,搖頭說道:“這件事情真要說起來,倒是遭了璉二哥哥的無妄之災。自尤二姐那件事情過去之後,二太太就已然想將我屋子裡的丫頭也清查一遍,不過一直沒有藉口。誰只後來老太太身邊的傻丫頭在園子裡假山後頭撿了個春宮繡囊,原本這也不是什麼大事兒,悄悄遮掩過去也就罷了。畢竟園子裡頭姑娘媳婦管事婆子這麼多,難免有一兩個糊塗的。大家族誰家少了這些陰私,不過卻沒想到此事倒成了二太太發作的藉口了。”

賴瑾聽著賈寶玉難得條理清晰的一席話,倒是頗有種士別三日當刮目相待的意味。

賈寶玉看著賴瑾不掩驚訝的打量自己,搖頭笑道:“自那日你罵了我一番之後,我也想了很多。雖然我未必贊同你說的話,可是不可否認的,不論是最初的金釧、琪官兒,還是後來的林妹妹和寶琴妹妹甚至如今的襲人、晴雯、碧痕、芳官兒、四兒等人,都是被我連累了的。我雖然不覺得自己做錯了什麼,但總歸這麼多人受了我的牽連,我難辭其咎。”

賴瑾默不作聲的聽著賈寶玉說話,心裡也是陣陣漣漪。不知道是因為渡劫而來還是別的什麼緣故,賈寶玉的執拗和任性表現在他從來不肯聽人勸。哪怕事到如今,賈寶玉也依舊認為自己沒有做錯,他不過是喜歡女兒家清爽乾淨罷了。他喜歡女兒的恣意溫柔,也喜歡她們的小性兒可愛。他不覺得自己放縱親近這些美好的姑娘們有什麼不妥,可是眼睜睜的看著這麼多人因為他的緣故受了連累,賈寶玉的心裡還是不好受。

或許可以這麼說,他只是生性涼薄不通世故罷了。但是他也是真的純良心軟,由始至終,他沒想過刻意去傷害任何一個人。不過是我不殺伯仁,伯仁卻因我而死。

賈寶玉想了好久好久,只覺得自己根本沒有做錯。可是跟在他身邊的姑娘們依舊一個個的受了牽連,賈寶玉想也許並不是自己的緣故,而是這個世道根本就是不對的。

可是倘或自己錯了還能改,要是世道錯了,又有什麼辦法?

賈寶玉覺得異常茫然,直到此次王夫人抄檢之後,他才算是最終有了決定。

“當日晴雯正病著,就被周瑞家的帶了好些人拖出園子去了。我後來和老祖宗略提了一嘴,也讓太太藉口晴雯身上有病不能再服侍主子給折過去了。我只得讓人收拾了晴雯的細軟給她送去,又暗地裡給她嫂子一些銀錢,拖她幫忙照應著。還好她嫂子平日裡看著不怎麼樣,正經時候倒也能用得上。她既然答應我會好好照顧晴雯,想來不會說謊。”

“至於芳官兒和四兒幾個丫頭,因平日裡在就多有驕矜,且外頭得罪的人也多,就連老太太也看他們幾個不上。可是他們在外頭又是沒有老子娘的,一個個孤孤單單的來了咱們府裡。那些個乾孃什麼樣的,我也不敢指望他們。”賈寶玉說到這裡,低聲笑道:“倒是多便宜李貴和茗煙幾個了。”

賴瑾聽得糊塗,不免張口詢問。

卻原來王夫人攆出的這幾個丫頭都是平日裡最出挑清秀的。那晴雯一般的美人胚子就不必說了,模樣好針黹好,就是性情有些捉尖兒買快的,但也沒有什麼心計。且因她每次在寶玉的奶母李嬤嬤過來的時候雖然心裡不耐,但是手底下端茶送水的也從來不耽誤。因此竟也得了李嬤嬤的眼緣。

如今得知王夫人不喜晴雯在寶玉跟前兒伺候,且又曉得晴雯和寶玉之間清清白白的,遂不免動了兩分心思。昨兒親自求到了老太太頭上。老太太原本是想著將晴雯送給寶玉使喚的,可是看王夫人這般厭惡的態度,也不好為了一個小丫頭就和王夫人生分了,畢竟王夫人背後還站著一個賢德妃娘娘。賈母雖然不喜王夫人粗苯惡毒,但怎麼也要給賢德妃娘娘三分顏面。她這番心思府中的老人自然能看的出來,所以李嬤嬤只在老太太跟前兒一求,老太太就應了。

見李嬤嬤順順當當的辦成了事情。茗煙和鋤藥幾人的老子娘也不免去榮慶堂嘀咕兩句。於是芳官兒和四兒幾個,老太太索性做了順水人情,直接配給寶玉身邊的小廝和長隨。這麼一圈下來,唯有跟寶玉破了身子的襲人和碧痕無人問津。其餘的人好歹也算有了人家了。

如今只等著晴雯的病一好,府上的孝期一過,這幾家就要熱熱鬧鬧的操辦起來。而賈寶玉今天找到賴瑾,也是為了李貴的事情。

“李大哥的年歲大了,且又是我的乳兄弟,如今又娶了晴雯,我少不得要為他打算一二。他自幼跟著我當差,為了保護我手底下也有兩把功夫。我已經將他和他老孃的身契都放了出去,李大哥說他想走軍中的路子。我想問問你能否幫個忙將人送去西北?”

賴瑾驚異的問道:“你怎麼不讓他去西海沿子?”

賈寶玉面上閃過一絲訕訕之色,開口說道:“我以為你不會同意的。”

隨意就退而求其次?

賴瑾好笑的搖了搖頭,他都不知道該說什麼好。不過既然是寶玉這麼正經的求到他這裡,且也是為了正經事情。他少不得應了下來。答應寶玉會寫一封薦書給固守西北的馮漢將軍。

不過賴瑾心中依舊有些疑慮,不免開口問道:“我記得襲人一直是你身邊最得意的人,平日裡說話做事也很注意不得罪人。怎麼這次往外頭攆人,竟然還有了襲人的名字?”

賈寶玉搖頭苦笑,輕聲說道:“之所以會抄檢,想必和襲人平日裡所作所為脫不了干係。而之所以會攆了晴雯,恐怕就是麝月的手段了。”

賴瑾恍然。原來是終日打雁反被雁啄了眼睛。有道是螳螂捕蟬黃雀在後,想必襲人在王夫人跟前兒進讒言的時候,也沒想到自己也被旁人盯上了吧。

怪道適才賈寶玉對麝月的態度冷冷淡淡的。

只是當年鶯鶯燕燕何其熱鬧喧闐,如今也只剩下一些表面忠厚內裡藏奸的“粗苯”之人。這樣的事實對於自詡護花公子的賈寶玉來說,也是很難接受的吧。

賴瑾想著,不免開口勸道:“你也別太難受。這也算是個人有個人的緣法了。雖然這一時半會兒的你有些接受不了大家彼此都很傷心。不過時日長久了,她們也算是有了個終身的依靠。這也未必就是壞事。”

依稀記得原著中晴雯最後死了,芳官兒四兒出嫁了,碧痕被賣了,襲人則嫁給了蔣玉菡。與原著中相比較的話,晴雯幾個人也算得上有幸了。至少李貴、茗煙和鋤藥都是跟賴瑾從小長到大的。他們的秉性賴瑾還是知道的。都不是那等心胸狹窄,性子陰狠的人。晴雯幾人嫁給他們,將來雖然未必幸福,但也不會遭罪就是了。

賈寶玉自然也明白賴瑾心中所想,當即微微笑道:“我並不難受。我早就知道了,這天下的眼淚我是不能全得了。原本還想著各人得各人的眼淚也還罷了。只如今看來,能為我流淚的那個人也沒了。”

賴瑾聽著賈寶玉又有些迷心左性的話,只得默然不語。

這廂賈寶玉不知想到了什麼,竟又暗自神傷起來。自己坐在廊下哭了嘆了一回,淌眼抹淚的說道:“自此以後我就不能陪在你們身邊了。你們都過的好好的吧。”

賴瑾莞爾一笑,搖頭說道:“這話說的不像。你倘或真的有時間有閒情,自然可以去西海沿子找尋我,也算是你在外遊歷散心。好端端的說出這些瘋話做什麼?”

賈寶玉忽的又不哭了,怔怔的看了賴瑾一回,開口說道:“以後我自然是要出去遊歷的,只是那時候的我已然不是如今的我,你們倒也未必認得我了。就算你們依舊認得我,我可能也未必認得你們了。”

賴瑾聽著賈寶玉的話,只以為賈寶玉是在感嘆人生際遇,不免開口笑道:“這又是瘋話了。既然認得你一時,那就是認得你一世。怎麼會有一會子認得,一會子不認得的事情。”

賈寶玉微微搖頭,並沒有再說話。

賴瑾看著賈寶玉神思恍惚,眉眼黯然的模樣。也只以為他是因為晴雯等事傷心糊塗,遂也沒有多想。看他如今還能聽兩句話,不免又囑咐他要孝敬賈母,上進立世等話。賈寶玉並沒有應聲。兩人又閒話一會子,只覺得身上越發汗津津的,便回身進屋了。

午間是在榮慶堂吃過了飯食,喝過了茶水之後方才家去的。彼時家中各處都已經打點妥當了,外頭該拜訪的地方也都拜訪了。還特� �前往秦家告罪,說自己因外任的緣故不能給秦牧當迎親老爺了。為表歉意,賴瑾索性將自己的好友衛珏介紹給秦牧。衛珏乃是一甲榜眼,也算是年少多才之人,且品性高潔,學識廣博。秦牧往常也很喜歡這位同僚,遂點頭應下。

之後又去了林家拜別林如海和林黛玉。林黛玉的身子骨已經痊癒了,目下正在家裡預備發嫁。賴瑾見她紅光滿面,氣度開闊,知道她已經從當年聯詩一事的陰影中走脫出來,也不由得替她開心。將自己早就準備好的添妝提前交給林黛玉,又說了好些寬慰勸解的話,賴瑾方才從林黛玉的院子裡走出來。

彼時林如海正在書房揮墨作畫,賴瑾上前請過安後,又聽得林如海給他講解一些做官御下交際之道,賴瑾仔仔細細的聽了。又和林如海約定沒半個月來往書信一封,並賴瑜這半年的進學課業。兩人又說了一些閒話,賴瑾又在林府上吃過飯食,方才家去。

最後又去了薛家。薛蟠已經先一步去了西海沿子打點。賴瑾將早已準備好的添妝分別交給薛寶釵和薛寶琴兩個,拜別過薛姨媽之後,諸事已畢,再無不妥。

臘月初十,風高雲淡,宜出行。

賴家眾人帶著車馬行禮小廝丫鬟管事婆子浩浩蕩蕩一群人,一路舟車前往揚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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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第一卷病樹前頭萬木春已經告一段落,敬請期待第二卷長風破浪會有時╭(╯3╰)╮

感謝蛛蛛童鞋扔了一個地雷╭(╯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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