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前程計閤家和樂,聞香菱事薛家籌謀

賴瑾三人回到京城那日,正是刮著西北風下著小清雪。賴大親自領著一群下人在碼頭接應。大雪紛紛,賴瑾站在船頭遠遠瞧著岸上穿著大毛衣裳正同他們揮手的賴大,心裡暖暖的。賴瑜更是撒了歡兒似的喊道:“大爺爺,大爺爺,我們在這兒呢!”

一時棄舟登岸,賴瑾帶著沈軒和賴瑜兩個上前給賴大請安,口內說道:“這大冷的天兒,大爺爺在家裡等著便是了。竟然還親自過來接我,真是折殺瑾兒了。”

賴大笑眯眯的說道:“自家人,哪來那麼多的虛虛客套。我也是在家裡呆的骨頭都酥了,想出來走動走動,順便來接你們回家。”

說著,又指著一旁的青色小轎道:“天氣冷,快進轎子裡頭避避風雪。”

賴瑾點了點頭,回頭看著遠遠站在一旁不敢過來的甄家娘子主僕,招手示意他們過來,又給賴大介紹道:“這是我在姑蘇偶遇的一對主僕,和咱們家也有些緣故,等回家了我再細細和大爺爺講明。”

碼頭上人來人往,確實也不是個說話的好地方。賴大點了點頭,略有為難的打量著甄家娘子。他前來接人的時候只預備了瑾兒、瑜兒、沈軒和他自己的車馬,沒想到賴瑾還會多帶兩個人,且又是兩個女人,也不好叫他們在下頭跟著。

賴大想了想,開口張羅道:“瑾兒你抱著你弟弟做一乘轎子,軒兒照舊騎馬,騰出來的轎子給這位娘子一乘。至於另一位姑娘……就委屈你跟著拉行李的車輛一道回去罷。”

甄家娘子瞧見賴大眨眼之間就將事情安排的如此妥當,當即感恩戴德的謝過。那甄家舊僕原以為自己是要跟在眾人後頭步行的,卻沒想到賴大竟然也替她安排了車輛,雖然要跟著行李一塊進府,但也比她自己想的要好多了。沒想到賴小大人心地善良,他們家的人行事都如此周全,叫人看著就心裡暖暖的。老話講物以類聚人以群分,既然賴家眾人待人如此和煦有禮,他們家又和薛家交好,想必薛家也不是傳言中那樣不講道理的人家吧?自己想要上門討回女兒的機會,應該很大。

甄家娘子這麼想著,提著的心稍稍放下半寸。

賴大這廂可不知道自己隨意一個舉動就把人心給收買了。京中但凡有點體面的大戶人家都不會讓自家女眷拋頭露面,哪怕是丫鬟都不行。賴大在國公府打點慣了,到了自家也成了習慣。無心之舉竟然哄的惴惴不安的甄家主僕略放下心中忐忑,當真是無心插柳柳成蔭。

賴家下人用不著賴大吩咐,早已輕車熟路的將所有行李裝好。賴大的轎子在前頭引路,眾車馬跟隨在其後。走到西鼓樓大街的時候一行人轉了彎往東行進,賴瑾心下詫異,掀開轎簾子問道:“怎麼轉彎了,這也不是回家的路?”

外頭抬轎子的小廝連忙回道:“回瑾大爺的話,咱們已經搬家了。現如今住在早先侍郎府的宅子上,邊兒上就是沈將軍的宅邸。這回離得可近了。”

騎在馬上的沈軒聞言,心情甚好的勾了勾嘴角。

賴瑾倒是有些驚異的問道:“怎麼大正月裡的就搬了家,老話不是說正月裡動土不好嗎?”

那抬轎子的小廝笑嘻嘻的回道:“這是老太太的吩咐,說是新年新氣象。左右榮寧二府這一年也都忙著給貴妃娘娘省親,老太太就說索性趁著這個熱鬧勁咱們也搬了家,算是沾沾皇家的貴氣。”

旁邊沈軒難得介面說道:“如此甚好。今後我們兩家離得更近,上朝下朝也都方便了。”

賴瑾抬眼看了沈軒一眼,沈軒低頭定定的看著他。賴瑾從沈軒清亮的眼眸中幾乎看到了自己的影子,略有些不自在的乾咳一聲,撂手放下了青色軟簾。

沈軒微微一笑,操縱著馬匹離賴瑾的轎子更近了。

一路無話直到家中。賴瑾坐在轎子裡,撩起簾子打量著已經修葺過的侍郎府。

門上的匾額已經換了新做的“賴府”字樣,整座門臉也都按照朝廷規格修葺過了,很符合賴家如今的身份。硃色大門兩邊站著一流身穿青衣小帽的小廝們,各個精氣飽滿,幹淨利落。迎面撲來一股子生機勃勃,叫人看著心裡就舒坦。

管家賴富就站在門口笑盈盈的看著,賴瑾抱著賴瑜下轎,上前笑道:“富叔過年好,祝您新年新氣象,萬事如意,心想事成。”

賴富笑不攏嘴的應道:“承大少爺吉言,小的一定過得越來越好。”

賴瑾微微一笑,抱著死活不下地的賴瑜,跟在賴大身後進了府門。整座府邸大體東西都沒有變動,只是在前院各處移植了許多松柏,在寒風大雪之中,翠綠的顏色越發顯出一抹蒼勁大氣,邊上也重新開闊出一片演武場來,比賴家原本的練武場還要大了一圈兒。青色石板打掃的乾乾淨淨,兩旁的武器架上擺滿了十八班武器。如此恢弘契闊的場景和後頭小橋流水似的清麗景緻截然相反,卻詭異的融合在一起,也不突兀,越發襯出一股子精神氣來。

一路逶迤行至後院內堂,園中的景緻大環境沒有變化,一些細節方面卻做了改動。或多栽了幾株樹,或多種了幾叢野花,或多了幾塊山石,引了一路活水。不顯山不露水的,卻比早先那種精緻到陰柔的景色多了兩分大氣。人行走在其中,也覺得舒服自在多了。至少有了一種住家的隨意平和。

如此融合,不光是賴瑾和賴瑜,就連沈軒眼中都閃過一絲驚奇和滿意。

賴瑾瞧著自家兒孫們的驚奇歡喜,頗為自得的笑道:“給府上修了一次園子倒也沒有白乾,至少也弄明白一點兒佈置之道。剛買下宅子的時候我就覺得這裡頭的景緻有點兒軟綿綿的,就好像精心保養的瓷器一般,人要是久住其中,恐怕心裡頭的拼勁兒狠勁兒都住沒了。雖然是個養情怡性的好地方,但咱們家目下還用不著。因此我便討了山子野老先生的意思,略改了一改,你們覺得如何?”

眾人聞言,連連點頭。賴瑾更是馬匹不絕的稱讚道:“不愧是大爺爺,出手就是不一般。”

賴大越發滿意的哼了兩聲,帶著人進了內堂。賴嬤嬤和賴大媳婦、賴升媳婦都在家裡等著了。邊上還站著賴尚寧的媳婦陳氏和賴從榮的媳婦張氏,如今家裡園子大了,眾人又都從府上放出來了,且家中男丁外走的外走,上任的上任,也沒幾個人了。賴嬤嬤索性發話把兩房的人都聚到一起住著,人多了也熱鬧一點。

這話年前就和賴瑾商量過的。畢竟這園子乃是賴瑾自己個兒花錢買的,且兩房如今業已分家了。賴嬤嬤只是想人多熱鬧,可從不想人多鬧事兒。索性在年前把大家都聚到一起商議了商議,二房的人住在這府裡沒問題,可是不該想的不要想。兩家早就在賴嬤嬤她老伴兒死的時候就分家了,如今賬上名目清晰,賴嬤嬤只想人團圓,可沒想過把定了的東西推翻重來。

這種解釋賴升一家的自然能夠接受。畢竟做人做到賴家那程度的,雖然在乎錢,可是更在乎的卻是進身之道。賴升一家子在大房這裡得到的實惠是多少銀錢都買不來的,何況賴升兩口子門下也有產業,犯不著眼饞別人家的東西。想要隨著老太太一起搬到新賴府,一來是不想自己留在寧榮街住著尷尬,二來也是想和大房的人更為親近。畢竟從容和從寧兩個如今也算是入朝為官了,有大房的父子提攜著,將來官路才能順暢。可是人家大房的父子兩個憑什麼提攜二房的人,雖然一筆寫不出兩個賴字,可從古到今兄弟反目的事情多了去了。二房的人要是不能和大房的人處好了,恐怕今後也難。

這種人情賬賴升做了一輩子管家,自然能算的明白。因此賴嬤嬤話一出口,賴升兩口子便樂顛顛的同意了。不僅同意了,賴升兩口子還主動拿出來一萬兩銀子給公中使費。只說賴家如今花銷大,二房也不少人,不能住著大房的房子還花大房的錢。且大房的人為了給從容和從寧兩個安排前程,也沒少請客吃飯。賴升決定每年給公中一萬兩銀子的使費,算是賴升一家人這一年的花銷。

這種事情賴瑾自然是不好接受的。他隨便種種花草一株就上萬兩銀子,自然也不想為了這點小錢和二房算計。賴升雖然不是他的親爺爺,但是這麼多年也沒少疼他。畢竟他是賴家第五代嫡長孫,老人愛孫輩的老話是不錯的。賴升兩口子對賴瑾兄弟比對他自己兒子還好。

禮尚往來,賴瑾又怎麼會和二爺爺算計這些個小錢。但是賴瑾不在乎這點小錢,賴升兩口子又豈會在乎。不過是一萬兩銀子罷了,當初在寧府的時候隨便漏漏指頭都減省出來了。就算如今賴升兩口子不在寧府當差了,光是門下產業一年也能淨勝個四五萬,花掉每年不過五分之一的開銷,保一個長久的出路,賴升兩口子覺得划算。倘或賴瑾執意不收,賴升兩口子反倒心裡不安。畢竟情分那種事兒,早晚有一天會淡的。還是真金白銀比較實惠一些,要不老人怎麼總主張“親兄弟明算賬”呢?

對於賴升兩口子的堅持,整個大房都不好說什麼。倒是賴嬤嬤十分贊同。這個自幼陪著賈母掙扎一輩子的老太太心裡也精明著呢。能從賈母的奴婢摸爬滾打這麼多年,到如今也算是正經的老太太,賴嬤嬤的心智手段可要比賈母還厲害兩分的。畢竟兩人的情況調轉過來,賴嬤嬤很可能做到賈母的程度,可是賈母卻未必能做到賴嬤嬤的程度。要不然榮國府目下也不會雞飛狗跳亂成一團了。

賴嬤嬤心裡頭精明,自然不會做出那種尋常老人自以為是的偏幫舉動。她不會因為大房有出息了便認為大房應該無條件的幫助二房。也不會因為大房出息了就認為二房應該無條件的支援大房。畢竟大房跟二房是親兄弟,又不是親父子,做兄弟的有義務在關鍵時刻拉兄弟一把,但誰也沒說做兄弟的就應該為了幫兄弟將自己都搭進去。賴嬤嬤一直注意保持著賴家兩房的平衡,她從來不會主動要求這兩房為對方做什麼。也不會具體插手兩房的決定,充其量也只是多言建議罷了。

就如當年賴嬤嬤去求了老太太將賴家第四代的人外放讀書,是賴升兩口子自己擔憂讀不出個名目來反而耽誤前程,非要拽著從容和從寧兩個在府裡幫工,只說以後讀書不行也有條好出路。後來瞧見賴尚榮科舉出息了,賴升雖然也有些眼饞心酸,但當初讓賴從榮賴從寧兄弟兩個進府裡當差的是他自己個兒,如今也只能怨他自己個兒見識淺薄,賴不著賴嬤嬤。

就比如大房的賴尚寧,當初也是賴大自己擔心賴尚榮讀書不出息,又沒在府裡佔個肥美的差事,這才讓賴尚寧一邊讀書識字一邊在府裡打點。想著就算以後賴尚榮不行,也有人幫襯著。賴嬤嬤眼裡見著了,也沒反對。何況賴尚寧兄弟三個也確實不是個讀書的料子,讀了那麼多年連個四書五經都背不下來,更別提科考做文章了,好在身子骨強健,有一把子力氣。如今被沈軒塞到西北戰場上,也算是因緣際會。

後來賴瑾主動要求幫著二房兩兄弟打點關係入朝為官,賴升兩口子感恩戴德的謝了,賴嬤嬤也沒有吱聲,只是光明正大的從她的嫁妝單子裡取了一千兩給賴瑾打點。雖然錢不多,但也表明了賴嬤嬤不會偏袒哪一房的心思。正因為賴嬤嬤做事永遠光明正大,所以賴大賴升兩兄弟才會這麼敬重老太太。

如今賴大和賴升兩個因為一萬兩銀子的事兒糾纏不休,賴嬤嬤看在眼裡,出聲說道:“老二想著每年給公中一萬兩銀子,那是他的心意。你做哥哥的,也要顧及弟弟的心思。既然覺得家中使費不必要一萬兩,那就多做一些事兒對得起這一萬兩銀子就是了。大家都是一家人,為了些許銀錢折騰的眼紅脖子粗的,傳出去了豈不笑話?

一席話,立刻穩住了兩兄弟。聽得賴升一家子心裡踏實,也聽得大房的人兩個心裡舒坦,賴尚榮父子兩個更是暗下決心要全力襄助二房的兩位兄弟(小叔)。這些都是賴嬤嬤一碗水盡力端平的緣故,不必再提。

只說如今賴嬤嬤瞧著一去就是兩個多月的賴瑾兄弟,打量半日,有些心疼的說道:“好好過了一個年,反而瘦了。你們去揚州也不比家裡頭招待貴妃娘娘,怎麼也消瘦了這麼多?”

賴瑜立刻將賴尚榮領著眾人在大年節的逛了蘇州杭州的事情說出來。聽得眾人啞然失笑,直嘆賴尚榮真能折騰。

賴大還不忘從碼頭帶回來的一對主僕,此刻開口問道:“瑾兒說說你從姑蘇帶回來的那一對主僕,倒是是個什麼來路,和我們家又有什麼關係?”

眾人聽得狐疑,賴瑾微微一笑,立刻將甄家娘子與薛家府上的丫頭香菱的關係說了出來。

眾人聽書似的聽了半日,方才開口嘆道:“這也是個可憐見的。好好一個官家姑娘,平白就被人給折騰成被人使喚的丫頭。好在你此番機緣,遇見了她們娘兩個。倘或不然,恐怕這輩子都沒再見的機會了。”

賴升想的卻更深了一層。

“薛家人為了這個丫頭可是打死了人的,如今為了平事也沒少花錢,其所付出的已經遠遠不是買一個丫頭的價了。何況薛大爺這麼多年還念念不忘要納這丫頭為妾。你做事的時候可謹慎著點兒,別因為這點子小事惹了薛家人的誤會。”

賴瑾搖頭笑道:“二爺爺放心。這件事情我會先尋薛蟠商量,倘或薛大哥哥沒意見,我再將人引見給薛姨太太和薛姑娘。”

賴升點了點頭,不再說話。賴瑾的手段心機他還是知道的,應該不會為了這種小事與薛家起嫌隙。

一時間到了午飯時候,眾人張羅著吃了飯食。賴瑾便起身去薛家宅子尋找薛蟠。自從榮國府建了省親園子,薛家也順勢從賈家搬出來了,目下正住在早先的老宅子裡。離新賴府也不遠,隔三條街就到了。

賴瑾騎馬一路到了薛家,守門的小廝自然認得賴瑾,立刻上前招呼道:“給瑾大爺請安,瑾大爺有陣子沒來我們家了。”

賴瑾微微笑道:“年節時候去了趟揚州。這不是剛剛回來就來見薛大哥嗎?”

又問道:“薛大哥哥在家嗎?”

那小廝立刻應道:“在家在家,大正月裡不在家能去哪兒?”

說著,立刻指了個小子去後頭通報,自己則引著賴瑾往前頭廳上坐著,又張羅丫頭倒茶。薛蟠很快就過來了,依舊穿的金氣十足,趾高氣揚。看見賴瑾,眼睛笑得眯成一條縫,嘴巴張的幾乎能看到喉嚨。

“我剛聽家下人說你今兒到京城了,沒想到下午就來我們家瞧我。好兄弟,果然夠意思。”

賴瑾微微一笑,向薛蟠說道:“今天找你,原是有件事兒要同你說的。”

薛蟠滿不在乎的擺了擺手,隨口說道:“兄弟有話直說,你薛大哥哥能幫忙的,絕不含糊。”

賴瑾就將路過姑蘇遇見甄家娘子的事情說了。

薛蟠的臉色微沉,有些遲疑的說道:“這個香菱吧,長的不錯,性格也不錯,我挺喜歡的。還和母親商量著年後擺酒唱戲,明公正道的納了做妾的。”

賴瑾翻了翻白眼,脫口說道:“還沒成親呢你納什麼妾,想不想找個好夫人了?”

薛蟠嘿嘿一笑,他從不認為男人的身價該和女人的孃家牽連在一起。皇商薛家起起伏伏這麼多年,他剛進京的時候狼狽的猶如喪家之犬,也沒人瞧得起他,也沒人看得上他。自家舅父都避他如蛇蠍,何況外人。如今薛家漸漸有了起色,恢復點兒資本了,前來找薛姨媽喝茶的人家也多了。薛蟠也算是看透了。不過是娶媳婦罷了,找個性子好的,顏色整齊的也就罷了。至於孃家……也就那麼回事。

不過他是這麼以為的,但是賴瑾的面子還得給。薛蟠的理念中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他雖然喜歡香菱,但也不會為了一個丫頭跟自己兄弟鬧掰了。何況他和賴瑾相識這麼多年,賴瑾主動找他說情還是第一回。薛蟠再怎麼混賬也不能一句話就給人否了。

薛蟠想著,開口商量道:“這香菱我是真的喜歡,她在我們家這麼多年了,我母親和我妹妹也早把她當成自家人。我不在家的時候,我母親經常和香菱一個床上睡,幾乎當她是半個女兒。一時間就這麼讓人領走了,我們家還覺得閃了一下。”

頓了頓,又道:“何況她們家的情況你也和我說了。她爹跟個和尚道士跑了,她家也敗了,只有一個老孃在孃家寄人籬下,大正月的還得做針線過活,恐怕在姑蘇的日子也過得不好。要不你看這麼著吧,我們薛家也不差錢,不缺兩口飯吃。你就讓香菱她娘住在我們薛家,我們薛家養著她們母女兩個。等過了年我騰出空來納了香菱,就把她娘當成正經老丈母孃似的養著。你看如何?”

賴瑾略微沉吟片刻,多養兩個人,財大氣粗的薛家自然不當回事。可是甄家娘子在姑蘇的時候也算得上是望族,雖然如今敗了,但人家的骨氣還是有的,豈可平白當了薛家的奴僕?

薛蟠不以為然的翻了翻白眼,開口說道:“我說你怎麼這麼軸,誰當他們是奴僕了。你只說是遠道而來的遠房親戚就是了,誰還上門打聽去?”

看賴瑾還是有些猶豫,薛蟠難得耐心的解釋道:“我為了香菱這個丫頭連人都打死了。我家裡為了平事花出去的錢都不下十萬兩。如今你叫我憑白將這姑娘放了,我指定是不樂意的。但你賴瑾是我兄弟,你要非得讓我放了那丫頭,我也不能說什麼。誰讓我薛蟠欠你的呢!”

薛蟠話都說到這份兒上了,賴瑾也不好太過勉強,只得開口勸道:“性子這麼急幹什麼,我還沒說什麼呢,你想跟我翻臉不是?”

薛蟠瞧見賴瑾有些惱了,心下也有點兒發怯。不知怎麼回事兒他自打見了賴瑾頭一面就覺得親近,還覺得有些害怕,把賴瑾當成自家親弟弟似的看待,有時候又覺得他跟自家長輩似的管東管西。薛蟠那樣一個霸王的脾氣,在賴瑾跟前兒那是半點兒也發不出來。瞧見賴瑾如此模樣,薛蟠只好賠笑道:“還說我,你才說兩句就急了。不過是個丫頭罷了,也用得著你這麼樣。大不了我把人送你,你愛怎麼樣就怎麼樣,你還真跟我生氣啊?”

賴瑾臉色微微緩和,他來這兒是做好事兒的,可不能做了好事兒反而讓當事人不自在了。這麼想著,賴瑾又道:“我也沒說要你那丫鬟如何如何。我只說著讓她們母女兩個團聚。那香菱好歹也是正經鄉紳之家的女兒,從小被柺子拐了連自己親爹孃都見不著,夠可憐的了。如今有機會,你就放她出去就是了。倘或真想納她為妾,你納個鄉紳之女總好過一個沒身份的丫頭吧。”

薛蟠想著賴瑾的話也有道理,總之只要不是讓他平白將香菱放了,下剩的事情怎麼處理他都無所謂。當下抓了抓腦袋,開口說道:“這事情我們兩個大男人的也不好處理,要不我帶你去見見我媽和我妹妹,看看他們怎麼說?”

賴瑾頷首應了。

於是薛蟠帶著賴瑾去了後院內堂,早就得到訊息的薛家母女已經在堂上等著了。瞧見賴瑾的身影,立刻起身招呼道:“我的兒,大冷的天兒難為你想著來。”

又吩咐丫頭倒了滾滾的茶來。

這才賴瑾坐在暖炕上,開口寒暄道:“早聽說你臘月的時候帶著瑜兒下江南瞧你父親去了,你父親如今怎樣,身上可好?”

賴瑾笑著應道:“父母身子都好,多謝姨太太關心。姨太太身上大安?”

薛姨媽含笑應道:“好,好。”

一旁的薛蟠飲了一碗茶,開口將甄家娘子的事兒娓娓道來。香菱恰好就站在薛姨媽身前服侍,聽了薛蟠的話,一雙美眸亮晶晶的看著賴瑾,神色動容驚詫。

賴瑾頷首笑道:“路過姑蘇的時候聽當地人說起的,一言一語全都相契合。我便將人暫且帶到京中了。”

薛寶釵看了香菱一眼,又打量著滿不在乎的薛蟠,心下有了計較。開口笑道:“如此甚好。正所謂天底下最大的事兒也大不過閤家團圓。香菱這丫頭打小兒就被柺子轉了幾手,原以為這輩子也不會曉得自己親爹孃是誰。如今好容易有了訊息,別管這家裡究竟怎麼樣了,老母尚且建在,就是最好的事情了。”

其實薛姨媽鬧不過薛蟠要給香菱開臉的事情,薛寶釵是不同意的。在她看來,如今哥哥前程正好,怎麼也該娶個門第都不錯的官家女兒才是。可倘或哥哥沒娶親就先行納妾,這名聲可都完了。誰家正經女兒還敢嫁過來呢?

如今這節骨眼上恰好賴瑾尋來了香菱的爹媽,倘或籌劃好了,這香菱開臉的日子能挪到哥哥娶親之後,屆時他是喜歡大的還是喜歡小的都無妨礙了。何況薛家本是皇商之家,理應娶個大戶人家的嫡女做大房,然後再娶個鄉紳之女做妾侍也無不可的。

總比叫外人沸沸揚揚傳言哥哥娶了個掃把星似的丫頭還因他打死個人要好多了。

薛寶釵算計一二,暗暗給薛姨媽使了個眼色。薛姨媽雖然還有些沒明白,但口中卻依舊笑道:“難為瑾兒你在姑蘇還想著你大哥哥。這事兒倘或成真,你便將那甄家大娘帶來給我們瞧瞧,讓他們認認親——”

說到此處,薛姨媽不免又問道:“這姑蘇甄家和江南織造府的甄家可有什麼瓜葛?”

賴瑾搖頭說道:“沒聽說過。”

薛寶釵立刻笑道:“那也無妨。左右甄家和榮府關係不一般,倘或有機會去打聽打聽,興許能打聽出來個我們不知道的緣故呢?”

賴瑾不動聲色的看了薛寶釵一眼,這是想藉著甄家之名前去攀親,當真是算計到骨子裡頭了。

想到這裡,賴瑾搖了搖頭,面上卻笑容可掬的說道:“既然如此,等明日我便派人將甄家主僕送過來,叫他們暫且認認,是不是一家子的。”

薛寶釵回頭,拉著香菱的手笑道:“倘或真是你的母親,這也算是我們兩家的福氣。到時候自然不會虧待你的。我這便吩咐下人去收拾出一套單獨的院子來,等明兒你母親來了同你一起居住。”

香菱聞言,心中慌亂至極,開口就要拒絕。薛寶釵拍了拍香菱的手背,開口安慰道:“我知道你捨不得我娘,但你們母女兩個這麼久沒見面了,也該好好絮叨一番。我們薛家原本就是個寬厚的人,我母親我哥哥和我也都喜歡你,你是知道的。如今你母親來了,我們論情論理也該讓你跟著你母親過。”

香菱跪下來哭道:“太太、大爺和姑娘對我都好,我知道。只求太太和姑娘千萬別將我攆出去,哪怕讓我做粗活我也樂意的。”

【穩定運行多年的小說app,媲美老版追書神器,老書蟲都在用的換源App,huanyuanapp.org】

相比於一個沒見過面的陌生母親來說,香菱更信任薛姨媽母女,雖然這麼多年她在薛家都是丫頭身份,但是薛姨媽和薛寶釵對她還算不錯,薛家大爺脾氣雖然暴躁了一些,但此刻看她正鮮,平日裡也會給她買些脂粉釵環一類哄她。遠沒有原著中娶了夏金桂之後非打即罵的程度。香菱在薛家已經住的習慣,此刻自然不願出府去面對不可預測的將來。

薛寶釵拿捏的也就是這一點,又好言勸慰了好些好話,將滿腔惶恐的香菱安慰住了。這才轉身衝著賴瑾笑道:“香菱從小在我們家長大,都已經習慣了。這會子驟然聽了自己有親生母親,一時間不敢相信也是有的。相信只要在府上住著,再和她母親相處,過段時日也就好了。”

這是提醒他香菱已經死心塌地的要呆在薛家了,叫他不要妄作壞人?

賴瑾心下好笑。面上卻滴水不漏的應道:“薛姑娘向來心思周全,自然是不會錯的。我明日便將甄家主僕送過來,今後便麻煩姨太太和薛姑娘了。”

薛寶釵唇角微勾。開口笑道:“香菱是我們薛家人,甄家娘子是香菱的母親,自然也是我們薛家府上的貴客。瑾弟弟放心,我們定然會好好照顧他們母女的。”

薛蟠在一旁聽的迷茫,好容易聽懂了這句話,立刻開口接道:“瑾弟弟你就放心吧。就算是衝著你的面子我也會好好照顧他們母女兩個。你要是不放心,盡可以派人過來瞧瞧嘛!我什麼時候對你的話不放在心上了?”

賴瑾有些無奈的搖了搖頭,真想不明白薛寶釵七竅玲瓏心思,怎麼會有薛蟠這麼個性子魯直的兄弟?這紅樓夢中的女兒要和男子們調換一□份,想必後來的悲劇也就不會發生了吧?

這廂薛姨媽也不太關注香菱母女的事情。瞧見賴瑾和薛寶釵商討完了,徑自開口問道:“瑾兒,上回你哥哥託你問的那件事情可有了眉目沒有?”

賴瑾猝不及防被問的一愣,眼神立刻茫然起來,想不出薛蟠託他問什麼事兒了。

薛蟠這會子也忘了,睜著一雙虎目呆滯滯的看著薛姨媽和薛寶釵。

薛寶釵想到了什麼,臉頰一紅,藉口有話要說就拉著香菱出去了。

薛姨媽這才開口解釋道:“就是去歲你哥哥找你商量的……寶釵進宮給公主郡主們做陪侍的事情?”

賴瑾心中恍然。這事情他後來託付給戴公公了,之後便是建立省親園子以及南下江南種種事情,他還沒來得及詢問呢。

薛姨媽見狀,有些著急的催促道:“我前兒跟內務府管事家的太太打牌,聽她說宮中如今正給建安公主選陪讀呢。我便想著寶釵如今也都老大不小的,也該張羅張羅了。倘或再晚兩年,恐怕等不及了。”

賴瑾心中明白,立刻應道:“今兒天色太晚了,等會子我家去便給戴公公去一份請帖,明兒去他府上問問。”

薛姨媽滿意的點了點頭。

薛蟠有些不高興的皺了皺眉,只是薛寶釵太固執了,他根本勸說不動。如今也只能寄希望於戴公公辦事不利,讓她妹妹自動落選。可是又怕妹妹真落選了打擊太大,一時間進退維谷,左右為難。心緒煩亂的撂下手中杯盞,“哐”的一聲嚇了眾人一大跳。

賴瑾自然明白薛蟠心中所思所想,當下給薛蟠使了個眼色,叫他稍安勿躁。自己則向薛姨媽最後勸道:“這件事情我很早前便託付給了戴公公,只是宮中王府裡頭非比尋常,那樣的地方可不是我們能說得上話的。姨太太是否再問問薛姑娘可打算好了,要知道開弓沒有回頭箭啊!”

別人家的小妾豈是那麼容易當的。王公府邸雖然瞧著體面,可過日子猶如盲人飲水,冷暖自知。人活一輩子可不是只要個體面就能夠的,薛寶釵倘或真走了這麼一條道,賴瑾不敢保證她會不會成功,但卻知道,自此以後,薛寶釵絕對不會有幸福可言。

薛姨媽輕嘆一聲,沉默半日,勉強說道:“那我回去再問問你寶姐姐罷。”

章節目錄

推薦閱讀
相鄰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