賴瑾鄉試高中舉人,沈軒得令潛入北蠻

童試過後便是鄉試。在各省省城和京城舉行,照例每三年一次。因是在八月份舉行,所以又稱“秋闈”。

且說賴瑾自考過童試之後,並未有片刻鬆散。依舊每日勤背詩書經史,研習策論時文。每十天往揚州發一次家書信箋,其中有小兒言語悉數家務瑣碎之事,有濡目想念請安問好之語,也有進學中疑惑未解之難題,全部封於信中請賴尚榮夫婦觀閱。如此一來,父母兒女雖遠隔千里之外,卻依舊親近如故。未曾有半點生疏之感。

轉眼已至八月。桂花飄香,天高氣爽。接連三場九天的考試過後,賴瑾有些腳步踉蹌的走出考場。他的面色慘白如金紙,向來整潔的衣冠也有些凌亂,站在考場之外,賴瑾抬頭看了看日頭高懸的天空,有種劫後餘生的錯覺。

早早守在考場之外的賴家下人立刻趕上前來,躬身笑道:“小爺可是累壞了。快些家去洗漱一番罷。”

賴瑾抿著雙唇點了點頭,一言不發的上了馬車,家去不提。

到家之後,閤家老小難免垂問一番。賴瑾強忍著疲憊與噁心感略說了幾句,眾人瞧他太過難受,也不再細問。這廂賴瑾歸房後只做了簡單的洗漱,便倒在床上昏睡不醒。

這一睡便一直睡了三天兩夜方才醒轉。再次醒過來的賴瑾只覺得天都是藍的,空氣也越發清新。人就好像從鬼門關走了一趟似的,只覺得什麼都好。

大丫鬟錦香立刻捧著清水給賴瑾梳洗,然後將廚房早就備上的清粥小菜端上來,賴瑾吃了兩碗碧梗粥,方才覺得腹內有了七分飽。立刻換了衣物前往正堂給賴嬤嬤請安。

彼時賴嬤嬤正抱著賴瑜小包子頑耍,長的白胖胖圓滾滾的小包子一見到哥哥的身影,立刻張著手臂“抱抱”的大叫。賴瑾輕勾嘴角,上前兩步將掙扎不休的小包子抱入懷中。原本還張牙舞爪的小包子立刻將腦袋放在賴瑾的頸窩處,一雙小胖胳膊也牢牢圈著賴瑾的脖頸,乖乖掛著不動彈了。

賴嬤嬤見狀,不由得好笑道:“好沒良心的小東西。見到哥哥就把太祖母給忘了。”

賴瑾嘻嘻笑道:“瑜兒是怕太祖母勞累壞了不忍心,方才鑽到我這懷裡。想著哥哥左右年輕力壯,是累不壞人的。太祖母年歲已高,合該享福受樂才是。他這是孝順呢!”

賴嬤嬤忍俊不禁的笑出聲來,搖頭說道:“就你這猴頭會說話,黑的經你一說,也成了白的了。”

頓了頓,又關切問道:“身子可覺得好些了?”

賴瑾頷首笑道:“已經大安了。請太祖母放心。”

賴嬤嬤不免輕聲嘆道:“之前總覺著萬般皆下品惟有讀書高。如今看來,這讀書也不是個清閒的事情。每每下場一次,都跟得了一場大病似的。真真叫人擔心死了。”

賴瑾見狀,少不得開口勸道:“只是我年歲尚小,體力不支罷了。我正想著如今鄉試已過,約有一兩年的閒餘時間。除了必要的溫書複習之外,我竟想著多多練習弓馬騎射,也好叫身子更壯實一些。”

賴嬤嬤聞言,頷首附和道:“不論怎麼說,練武強身,總是好的。”

賴瑾遂介面說道:“更何況我們家原本就是武將起家。如今我和爹爹雖說走了科舉的路子,但世人都說書生手無縛雞之力。因此哪怕是為了承襲家學,也好勤練武藝,免得將家裡的底子丟了。”

賴嬤嬤嘆息一聲,開口說道:“只是練武太累,怕你小小年紀經受不住。”

賴瑾開口勸慰道:“不過是強身健體罷了。我又不是想學著先祖上戰場廝殺,竟也不必如同他們一般。”

賴嬤嬤聞言,細細琢磨倒也正是這般。遂開口說道:“你大爺爺弓馬不錯,你二爺爺槍法不錯。你想學哪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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賴瑾眼睛一亮,他長了這麼多年,倒是不知道這個緣故。不免開口問道:“太祖母這話是怎麼說?”

賴嬤嬤聞言,遂開口一笑。將老一輩的故事緩緩說給賴瑾聽。

原來當日賴家老祖宗隨同榮國公作戰,練就一身好槍法。至卸甲歸家,便任了榮府管事一職。次後生了個兒子,便娶了主母家的陪房也就是賴嬤嬤為妻。賴嬤嬤進門三年生了賴大和賴二兩個。老爺子閒來無事便教導兩個孫子練習弓馬,以備將來。豈料這二孫子很有天分,一支長槍使得純熟,大孫子卻怎麼也不行。倒是打彈弓挺準的。這賴老爺子一發狠,就求了當日在軍中的老夥計一個擅長使弓箭的來教導賴大,次後賴大果然有些天分,這弓箭上手雖說不至於百發百中,但十能中之八、九也算是差強人意了。

只可惜自此過後,無論邊塞再是動盪,榮寧二府上的主子再也沒有沙場點兵、奮勇殺敵的人物。到了賴尚榮這一輩兒上又全部棄武習文走了科舉。賴大和賴二兩人一身本事竟無用武之地。

賴嬤嬤說到這裡,嘆息一聲:“百年世家,老祖宗滾刀淌血殺出來的一場富貴,為的也就是子孫更好。豈料如今這東西二府的爺兒們竟然成了膏粱紈袴之輩。百年世家後繼無人,也不知道這等富貴能不能長久了。”

賴瑾自然知道原著最後,榮寧二府蕭條敗落的下場,倒沒想到賴嬤嬤竟於此時就看破了後事,怪道原著中賴家能風光到最後,想來也是審時度勢,眼界不俗罷。

一席話說得氣氛有些沉重。賴嬤嬤回過神來,不欲賴瑾小小年紀想的太多,遂開口笑道:“好容易過了鄉試,暫且散淡兩天再進學罷。你父親先前不是總強調著要勞逸結合,你自己仔細衡量,萬萬不能心思太重,反累壞了身子。榮府珠大爺前車之鑑,我寧可你平平安安的活著,也不想風光一時反添病症。”

賴瑾遂點頭應是。

賴嬤嬤徑自吩咐道:“這兩日你竟不準進書房唸書,去外頭好好瘋玩一陣,散淡散淡也就是了。”

賴瑾有些無奈的勾了勾嘴角,卻心暖於賴嬤嬤的擔憂關切,只得點頭笑道:“這兩日便不學了,也好放鬆一二。”

賴嬤嬤滿意的點了點頭,開口說道:“因你要鄉試,已經有幾個月沒進府上拜訪。今兒便去榮府瞧瞧老太太罷,這幾日叨咕了你好幾回了。”

賴瑾聞言,只得將懷中的賴瑜放到榻上,開口說道:“我這便過去。”

一語未盡,只感覺自己被“拋棄”的賴瑜小包子立刻啊啊大叫起來。短短胖胖的四肢張牙舞爪的揮舞著,亮晶晶黑漆漆的眼睛直直看著賴瑾,滿面怒容,兩頰白裡通紅,也不知是急的還是氣的。

賴瑾見狀,只得再次將人抱起來,那賴瑜小包子依舊有些不忿的扭著身子,只等賴瑾輕柔的拍打摩挲著背部,彷彿被順毛了一般,這才哼唧兩聲,不甘不願的趴在賴瑾的身前。一雙手臂牢牢的抱著賴瑾的脖頸,細微的氣息撲在賴瑾的頸窩裡,有種癢癢的感覺。

賴嬤嬤見狀,哭笑不得的搖了搖頭,起身說道:“罷了罷了,老太太也唸叨了瑜兒好幾回。這次便也帶著他過去就是了。”

遂吩咐下面人備齊車馬。祖孫三個坐著騾車進了榮府。

到了榮慶堂的時候,賈母瞧著賴瑾和他懷裡的賴瑜就是眼前一亮。立刻開口笑道:“有日子沒來了,瑾兒身上可好?”

賴瑾因懷裡抱著賴瑜不太方便,只微微躬了躬身便被賈母叫起來了。只得開口應道:“多謝老祖宗掛念,一切都好。”

賈母看著賴瑾懷裡玉團可愛,百精百靈的賴瑜小包子,頗有些眼饞肚飽的。立刻張手笑道:“快過來讓我瞧瞧瑜兒這小子。如今也三四歲大了吧?”

賴瑾走到賈母跟前,看著舒舒服服躺在自己懷裡的賴瑜,微微一笑,傾□子放開手臂,賴瑜順勢掉進了賈母的懷裡。

正聞著自己哥哥氣味的賴瑜小包子只覺得身下一沉,頭上陡然多出了一個滿面褶皺,笑容可掬的老太太。不由得心下狐疑。小包子滿臉疑惑的轉了轉腦袋,看見自己哥哥站在地上壞笑,只以為賴瑾是和他玩鬧,立刻興奮的拍了拍手,啊啊的叫出聲來。

喜得賈母開懷笑道:“你家這娃兒果真可愛。”

順手掂量了掂量,不免開口說道:“又沉了一些。”

一時間鳳姐兒、李紈並府上的姑娘們和寶玉一同來給賈母請安。瞧見多日未見的賴瑾,越發覺得親切。待又看見賈母懷中的賴瑜,姑娘們平日最喜這個百精百靈又不愛哭鬧的小包子,立刻上前來圍成一團,你拿著金步搖,我拿著手串在賴瑜眼前晃來晃去。賴瑜一抓兩抓的夠不著,眼珠子骨溜溜的轉了一會兒,撇了撇嘴假哭起來。

眾人瞧著賴瑜光是張嘴哭號半晌,竟無一顆眼淚,不免哈哈笑出聲來。賴瑜小包子見眾姑娘們笑的前仰後合的也顧不及逗他,伺機上前一把抓住兩個金釵上的流蘇並一隻手串兒。姑娘們生怕動作大了反傷著賴瑜,只得鬆手。唯有那兩個拿金釵的,怕釵環鋒銳傷人,只好就著賴瑜的動作搖來晃去。

賈母見狀,只得搖了搖頭,吩咐鴛鴦去裡間兒梳妝檯上拿了兩隻彩繪鮮豔的撥浪鼓,五顏六色叮噹聲響的在賴瑜眼前晃了晃,賴瑜見鮮欣喜,立刻丟了手上的釵環又去抓。鴛鴦趁機逗弄了一回,方才將波浪鼓交到賴瑜手上。

這賴瑜玩著撥浪鼓在賈母懷裡呆了約有半刻鐘,又將之扔開,張著小手要賴瑾。賈母就這麼笑呵呵的任由小包子在自己懷裡折騰。賴瑾也端坐在下首笑盈盈的看著。那小包子見呆了一會兒賴瑾竟不來抱他,眼圈兒發紅的撇了撇嘴,竟真要哭出聲來。

賈母立刻說道:“快,快,快些接過去,可別將瑜兒弄哭了。”

賴瑾聞言,立刻起身將賴瑜接了過來。那賴瑜一躺在賴瑾的懷中,果然老老實實地不動彈。自己鼓搗一會子,竟閉著眼睛昏昏睡了。

賈母看了半日,越發讚歎的說道:“瑜兒真是個再聰明不過的娃子。只不知我什麼時候有福氣,也能抱上重孫子了。”

說完,意有所指的看了一眼身旁伺候的王熙鳳。王熙鳳有些著急又有些羞愧的抿了抿嘴。一旁的李紈眼眸一黯,略不自在的往外挪動了挪動。

一句話說的兩個孫媳婦都有些失魂落魄。賈母半點兒也不在意,繼續笑著問賴瑾道:“此番鄉試,考得如何?”

賴瑾起身說道:“只是盡我所能,到底如何,竟也不知道了。”

賈母頷首說道:“你是個行的。這麼多年勤學苦讀,我們都看在眼裡。又有天分,想來他日放榜,定會高中的。”

賴瑾只好笑道:“承老太太吉言。”

又說了幾句閒話,賈母只覺得精神頭有些乏了。遂揮揮手臂讓眾人退下。

眨眼已到中秋。八月十五這天,各家各戶都備好了月餅瓜果等準備過節。因秋闈也是這天放榜,所以早早起來,賴家並賈家就派了小子去放榜處死死守著。賴瑾倒是因為各種緣故,並沒親自前去看榜。

因賴尚榮夫婦已經南下任職,賴大和賴升並媳婦家的又要在府中操持節禮家務。賴家目下的人口倒顯得越發少了。賈母遂開口同賴嬤嬤說道:“叫瑾兒、瑜兒兩個同你一起過來,咱們一家老小團圓賞月罷。”

賴嬤嬤自然不會駁了賈母的意思。況且中秋月圓,倘或只有自己和兩個重孫子在家,難免寂寥。如此到了榮國府上,別的不說,但只人多熱鬧,也比自己三人強的多。

於是到了是日一早,賴嬤嬤果然帶了賴瑾和賴瑜兩個進榮府閒話。一時老一輩們坐在賞月亭裡摸牌閒聊,小一輩們飲酒作詩,賞菊垂釣,花團簇簇,鳳起生香,倒是頗有一番詩情雅意。

賈寶玉因多日未見賴瑾,不免拉著他的手囉囉嗦嗦說了好些話,大抵也都是些誰家的戲子好,誰家的花園好,誰家如今又娶了媳婦,誰家如今又納了一房標緻溫柔的新姨娘。最後方才想起什麼來,開口笑道:“因你這幾個月忙著鄉試也沒大得空與各家子弟們閒聊逛逛。馮大哥還說等你高中舉人之後,要為你請桌酒戲,大肆慶祝一番呢!”

賴瑾懷裡抱著一身大紅的賴瑜小包子,正低頭喂他吃了一口葡萄汁。聽聞此言,知道是馮紫英的好意,不免開口說道:“馮大哥向來熱情豪爽。只是怎好讓他擺酒請戲——等我哪天閒暇了擺一桌,請馮大哥和諸位才是。”

賈寶玉聞言,擺手笑道:“誰做的東道又有什麼相干。難道你我這樣的人家還差這二三十兩的銀錢?不過是大家夥兒長久不曾見面,聚在一起玩鬧一回罷了。”

正說著,陡然聽見外頭人氣喘吁吁的跑進來,開口笑道:“大喜,大喜。咱們家的小瑾大爺中了乙科第三名,如今已是舉人老爺了。”

一句話未落,眾人立刻歡笑起來。賈母撂下手中的牌,大手一揮,朗笑道:“這是喜事,快賞,重重的賞。”

那報喜的婆子們立刻躬身謝道:“謝老太太的賞。”

一時間眾姊妹兄弟的也都團團圍上來,恭賀賴瑾高中舉人。賴瑾懷裡抱著賴瑜,跟眾位姊妹兄弟們團團作揖,看得賈母朗笑道:“你們快坐下說話,仔細摔了瑜兒。”

於是眾人各自歸坐。話題便轉到了賴瑾身上。紛紛提起了當下的一些時事政論等。賈母少不得又問道:“可知誰是解元,誰是榜眼?”

那婆子又一一說了,倒也是兩個世家子弟。只是和賈府並不太相熟,賈母只略問了一回,也就罷了。

這廂眾人其樂融融的討論著。端坐在一旁的賈政卻有些不是滋味。今年童試的時候賈寶玉又是裝病避了過去,賈母平日裡向來溺愛,又因賈珠前車之鑑,生怕賈寶玉小小年紀只知讀書反而累壞身子,倒也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唯有賈政,眼睜睜看著比寶玉還小了一歲的賴瑾已經高中舉人,兩個人同時進學,同時讀書,賈寶玉身份又比賴瑾高了那麼多,如今卻還只是個白身。

當下神色有些清冷的哼了一聲,沉聲斥道:“人家賴瑾如今不滿十二歲,已經是舉人了。你如今也十二三歲的年紀,竟還在內幃中晃盪著,也不嫌羞恥。”

賈寶玉冷不防被賈政劈頭蓋臉的一頓罵,只覺得有些發懵。當即委委屈屈的看了賈母一眼,賈母有些不滿的皺了皺眉,開口說道:“當日寶玉風寒不起,是我做主叫寶玉暫且免了童氏,來年再考。如今你這是怨懟我了?”

賈政聞言,立刻起身,躬身賠罪道:“孩兒不敢。孩兒只是——”

“好好的中秋月圓之日,又恰逢瑾兒高中喜上加喜。你不說添些歡笑之事,反而掃興。”賈母說著,擺手趕人道:“你去前頭和爺兒們們吃酒去罷,別呆在這裡,反而壞了我們娘兒們的心情。”

賈政見狀,只得起身說道:“孩兒只想著陪伴母親——”

“我不用你陪。你外頭招待爺兒們去罷。”賈母說著,也不玩牌了,起身說道:“你去罷。我同姑娘們釣一會魚,吃兩盅酒,至晚間祭月的時候你們再過來。”

賈政聞言,輕嘆一聲,只得抱拳說道:“既如此,孩兒先行告退。”

語畢,轉身走了。臨過賈寶玉身邊的時候,還神色冷淡的瞥了寶玉一眼。將人嚇得腳步一挪,避到了賴瑾身後。

待賈政的身影完全消失在後花園兒中,眾位姊妹們不免開口笑道:“瞧瞧這個人,平日裡四下亂竄跟個猴兒似的,怎麼一到了老爺跟前,就老實的跟貓兒似的?”

賈寶玉不好意思的看了眾人一眼,開口笑道:“不如我們吟詩吧!吟月吟花,總好過這麼呆呆的坐著。”

眾姊妹聞言紛紛叫好。賴瑾雖然素來缺少捷才,但讀了這麼多年詩書,也不至於應對不上,少不得也跟著眾人吟了一回。

至晚間月圓如銀盤,閤家大小在後花園子裡鋪設桌椅,拜過月神,吃酒賞月,更是越發盡興。姊妹兄弟們一直玩鬧到夜半實在掙扎不住,方才胡亂睡了。

鄉試放榜次日,京都順天府尹在國子監舉辦“鹿鳴宴”宴請新科舉人。是日,賴瑾穿戴整齊坐著馬車前往國子監。剛下馬車,就聽身前傳來一聲笑侃道:“賴小三兒,你怎麼這時候才來?”

賴瑾抬頭,看著國子監門前站著的一個年約十六七歲的清俊少年,正是同屆好友陸子明,略微皺了皺眉。這人的父親陸柯乃是翰林院學士,和自己父親很相熟。自己得了父親的囑咐,往日間也常去陸家登門拜訪,討教學問,一來二去和這陸子明也就熟了。陸子明這人,說來也算是個少年才俊,家學淵源,但只一件,這嘴太過促狹,生平最喜之事就是給人起外號。

陸子明見賴瑾不滿皺眉,少不得張手笑道:“這個也不怪我。誰讓你縣試、府試、院試、鄉試都考了第三名。如今這賴小三兒的名聲可是傳了出去,可不獨我一個人這麼叫。”

賴瑾無奈的嘆息一聲,走到陸子明跟前兒,悄聲說道:“你才是小三兒,你們全家都是小三兒。”

陸子明和賴瑾相熟已久,早知道這孩子不像外表看上去那般溫潤而言。聽聞此言,倒有些樂不可支的笑道:“我若是能考第三名也還好了。誰讓我才考了乙科第二十一名。如此泯然與眾人,自然連個稱號也都沒了。”

賴瑾瞥了陸子明一眼,輕哼一聲。

陸子明身旁的一個二十來歲的溫潤青年開口笑道:“這便是這屆最小鄉試的舉子?”

賴瑾聞言,但笑不語的打量著青年,陸子明開口介紹道:“這是秦牧,字子野。我的同門師弟,對你已經仰慕許久了。”

然後又指著賴瑾笑道:“這便是有史以來我朝最年幼的舉子賴瑾,年方十一,如今並無表字。”

秦牧有些讚歎的看了賴瑾一眼,開口笑道:“常聽世人傳言賴家神童,如今一見,果然名不虛傳。”

賴瑾淡然笑道:“秦兄謬讚。依我看秦兄才是溫潤爾雅,國之棟樑。”

一旁陸子明湊趣問道:“他是國之棟樑,那我是什麼?”

賴瑾白了陸子明一眼,隨口說道:“國之棟樑你是當不得了,國之蛀蟲也還罷了。”

陸子明氣結,拉著賴瑾不依不饒說了好些閒話,方才一同進去拜見同考官及房師。

因賴尚榮如今不過十一二歲的模樣,身量尚小還未長成。站在一群或風度翩翩或穩重儒雅或耄耋白鬚的書生當中尤其顯眼。眾人一看便知曉這人就是今年鄉試最小的舉子。待賴瑾恭恭敬敬拜過同考官之後,順天府尹不免笑眯眯的捋了捋鬍鬚,開口問道:“你便是今年鄉試的探花郎,你多大了?”

賴瑾肅容說道:“回大人的話,小生今年年十一。”

“少年英才啊!”順天府尹頷首讚歎兩聲,又出言考校幾句,但見賴瑾學習紮實,並不似那等輕浮草率之人,越發起了愛才之心。竟將賴瑾帶在身邊與他介紹起周圍的同考官以及幾位才學紮實很有可能高中進士的舉子來,如此優容一直到鹿鳴宴後,順天府尹還拉著賴瑾的手一再囑咐道:“倘或有何疑問不解,自可去我府上登門拜訪。你師孃最喜歡你這樣聰穎伶俐的孩子,等你去了你師孃親自下廚給你做好吃的。”

竟將賴瑾當成小孩子哄了。賴瑾一時啞然失笑,面上卻越發恭敬的說道:“多謝大人抬愛,小生感激不盡。”

粉雕玉琢的娃娃偏要做出一副溫文爾雅,老氣橫秋的模樣。眾人看著越發可愛。順天府尹戀戀不捨的拍了拍賴瑾的肩膀,竟然直接將他送上馬車。嚇得賴瑾連忙推脫不可,執意站在地上拜別所有同考官以及房師之後,方才起身歸家。

至次日一早,賈寶玉果然登門拜訪,言及馮紫英大擺筵席替賴瑾慶祝之事。賴瑾立刻穿戴好了衣物同賈寶玉一起去了一品堂。依舊是往常眾人常定的雅間兒。只是因早年梅姓書生窺探一事,此刻房間壁板都換成實木夾心的,倒是可以攏音。賴瑾推門而入,發現馮紫英、衛若蘭、陳也俊、韓琦並薛蟠幾個往年相熟的都在裡邊兒坐著。瞧見賈寶玉和賴瑾的身影,眾人不免起身迎了過來,馮紫英抓著賴瑾的肩膀朗聲笑道:“這三五個月間,你竟然比寶玉這個小子還要大家閨秀,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我們幾個想見你一面,竟也難如登天。”

這不過是戲言罷了。倘或幾人真想找賴瑾出來,不過一個請帖下到賴家的事兒。難道賴瑾還能推脫不成?不過是大家看賴瑾學習辛苦,不欲分他的心罷了。如今賴瑾一朝高中,成了舉子,也算是半隻腳踏入朝廷了。今後也能松閒一些,況又是這等子百年不遇的大喜事兒,眾人這才攛掇在一起,叫寶玉請賴瑾出來吃喝一頓。

這廂衛若蘭欣喜笑道:“前兒中秋放榜,我等少不得也派了小子前去打探一番,聞聽今歲最小的舉子年十一,乃京城人士,我等便都想到了你。沒成想竟又是高中第三名,不簡單啊!”

陳也俊也介面笑道:“只你如今高中舉人,我們哥兒幾個在外人面前腰子都挺起來了。誰說咱們功勳世家只出紈絝膏粱,如今瑾兒小小年紀高中舉人,咱哥兒幾個,別提臉上多光彩。”

賴瑾沒來得及說話,薛蟠又哈哈朗笑道:“何止是你們,我這些日子出去玩耍,聽別人議論紛紛,我也覺得光彩極了。”

馮紫英介面笑道:“瑾兒此番高中,確實是件大喜事。只是我們這些七尺男兒,倘或光想著用別人的臉面給自己爭光,竟也太無趣了一些。”

眾人聞言,少不得面面相覷,開口問道:“馮大哥此話何意?”

馮紫英嘆息一聲,自己斟了一杯酒水一飲而盡,開口說道:“此番宴請大家夥兒,一來是為給瑾兒慶祝,二來大家許久未團圓,也該出來聚聚。三來,也算是替我自己個兒餞別罷。”

眾人聽這話,越發狐疑,各自催促道:“這話是如何說的。大家夥兒好容易聚齊一趟,馮大哥怎麼說這樣的話?可是對兄弟們有何不滿不成?”

馮紫英擺手說道:“與你們不相干,是我已經決定了,要去西北戰場。此番若不爭一番蓋世功業叫他們瞧瞧,我也不回來了。”

眾人心下大驚,立刻問道:“聖上要打仗了,怎麼我們竟不知道?”

“剛剛同我父親商議過的。只說西北邊塞每年被動防守,糧草兵馬消耗無數,卻也無太大功效。北蠻軍隊依舊春秋兩季來折騰一番。鬧得民間怨聲載道。聖上的意思,莫不如此番主動進攻一回,倘或能打得北蠻喘不過氣來,咱們也算是竟了全功,至少三年五載的邊境再無敵患。”

陳也俊迫不及待的問道:“那要是敗了呢?”

“那也不過是老樣子罷了。”馮紫英搖了搖頭,開口說道:“你們不知,自聖上還在潛邸之時,便已經秘密派人打探北蠻境內情況。如今過了大概十年,北蠻境內的情況聖上已經瞭若指掌。再有駐守西北的振威將軍馮漢乃是我的叔叔,這麼多年同北蠻交手自然熟悉北蠻境況不必細說。早年也曾悄悄潛入北蠻境內查探過,當年也上了摺子奏請老聖人開戰。只是老聖人顧慮頗多,也就留中不議。如今聖上有這心思,我父親便將我叔叔想起來了。再結合聖上手中掌握的情報,此事約有六七分的把握。”

韓琦笑道:“昔日漢武帝愛將霍去病勇冠三軍,封狼居胥。如今咱們這位手無縛雞之力的聖上,也想學一回漢武帝之功績不成?”

衛若蘭靜靜聽馮紫英說完,立刻開口道:“馮大哥,我同你一起去。”

陳也俊、韓琦兩個面色大變,看著衛若蘭說道:“你們瘋了,深入敵後可比不得你我在戰場殺敵,鬧不好連屍首都回不來的。”

“瓦罐難免井邊破,將軍難免陣上亡。你我具是武將功勳世家,倘或能馬革裹屍也是一種幸事。總比每日間流連花巷,打架鬥毆,又被人視為紈絝要強。”衛若蘭說著,自嘲一笑,開口說道:“反正都是打仗折騰。折騰別人總比折騰自家要好聽的多。”

眾人聞言,一時間臉色陰晴不定。沉默半晌,陳也俊率先開口道:“既如此,我同你們一起去。”

韓琦見狀,咬咬牙說道:“那我也——”

“大家不要一時激動草率決定。”馮紫英擺了擺手,低聲說道:“目下聖上要拿西北開刀的訊息也只不過是我父親知道。我父親因想我上戰場又說給了我,我想著大家都是兄弟,況這種事情也不是什麼私密大事見不得人。也就不避諱你們。畢竟大家都是功勳世家,倘或聖上決意北伐,你們早晚也能知道訊息。我只是想著先和你們通通氣,你們若是想建功立業,這便是最好的機遇。倘或有些別的想法,誰也都能理解。畢竟父輩祖輩們浴血拼殺這麼多年,為的就是我們能恣意過活。”

眾人若有所思的沉默下來。馮紫英繼續說道:“大家回去的時候不妨仔細思量一番。左右這事情也才開個頭,聖上倘或真下決定,也得有一陣子。畢竟打仗這種事兒,牽一髮而動全身啊。”

賴瑾聞言,也不免想起了前去西北自此便音訊全無的少年沈二。一隻手下意識摸了摸脖頸上的銀鎖,輕嘆一聲。

馮紫英見狀,卻誤以為賴瑾是為他的境遇擔心,不免開口笑道:“瑾弟弟放心罷。你馮大哥別的不行,單隻這十八般武藝才拿得出手。即便是深入北蠻境內,也只有我折騰旁人的份兒。我自己定不會有事的。”

賴瑾回過神來,立刻自斟了一杯酒,起身敬道:“馮大哥豪氣英勇,為國為民,賴瑾甚為敬服。在此水酒一杯借花獻佛,聊表心中敬意。”

馮紫英聞言哈哈冷笑,立刻也倒滿了酒水還敬賴瑾,口內說道:“好男兒自該征戰沙場,建功立業。我比不得你腦袋聰明,能科考讀書。我向來不耐煩這些個軟綿綿的東西,也唯有戰場上真刀真槍的硬幹一番,好叫眾人知道,什麼是老子英雄兒好漢。”

眾人聞言,紛紛叫好。立刻將手邊酒水一飲而盡。薛蟠湊趣笑道:“我手上也不會功夫,竟不跟你們去湊這個熱鬧了。只是西北邊塞也有我們薛家的米麵鋪子,間或還有幾個商隊同北蠻的部落也有些聯絡。專倒蹬一些烈酒茶磚鹽磚瓷器絲綢一類,換了他們的皮子和牛羊馬匹等。軍中苦寒我知道,咱們幾個兄弟一回。我也不能眼看著哥兒幾個太吃苦遭罪。這樣……”

薛蟠說著,從懷裡掏出一方印鑑開口笑道:“這是我們薛家行當上的印鑑,唯有薛家長房嫡系子孫才配有。見印如見人。能隨意調動鋪子裡十萬兩以下的貨資。馮大哥你拿著,倘或一時間有事兒,也好有個照應。”

馮紫英見狀,連忙推脫道:“這怎生是好。”

薛蟠不耐煩的挑眉說道:“拿著!莫不是馮大哥瞧不起我這出身皇商的,竟不欲同我有什麼銀錢上的瓜葛?”

馮紫英見薛蟠說出這種話,只得伸手接了。薛蟠這才轉怒為喜,開口傻笑道:“這才對嘛。兄弟一場,你們在邊塞辛苦打仗,我在京城花天酒地,也得給你們安排好了,我也安心不是。”

眾人也曉得薛蟠向來財大氣粗,知道他不難於此。若執意推脫反倒顯得生分,左右東西到了他們的手上,也算留個念想。用不用還不是他們自己說了算。遂也樂呵呵的接了過來。卻沒想到正是薛蟠心血來潮的一個舉動,在日後竟救了他們一命且又間接幫他們立了功勞。此乃後話,暫且不提。

這廂賈寶玉見眾人一時熱血沸騰想要上戰場建功立業,薛蟠雖礙於身手不能跟隨,但到底也添了些錢財黃白之物襄助,唯有自己,雖說也是世家公子哥兒,但天天圈在家裡,一點兒也做不得主。雖說有錢,也不由自己使。細細想來,竟然連一個線頭,一片瓦礫都拿不出來,越發唏噓悲傷起來。

眾人早就習慣了賈寶玉對月嗟嘆,對花傷悲的性子。少不得又是言語相勸一回,一時間賈寶玉又好了。立刻舉著酒杯同眾人推杯換盞,觥籌交錯的來往起來。

正所謂酒逢知己千杯少。這幾個世家兄弟原本就脾胃相投方才聚到一起,如今又定下了一番事業共同去做,更覺得彼此交心,再無不可。一時間摟肩抱腰,推心置腹,真可謂是談吐恢弘,豪氣萬千,大口吃酒大塊吃肉。至晚間席散的時候,各個都喝的裡倒歪斜舞馬長槍的,連馬背都爬不上去了。還是一品堂的掌櫃的去前面車腳行顧了幾輛馬車,將人紛紛送回府中。

這廂尚有三分清醒的賴瑾帶著已經爛醉如泥的賈寶玉和薛蟠轉回賈家。又指使門上小子們將人分別送往內院和梨香院,這才自己轉身家去了。

彼時已經月上中天,萬籟俱寂。然則賴嬤嬤並賴大賴二兩家子俱都等在正廳上,誰也沒睡。瞧見身形踉蹌轉回家中的賴瑾,賴大慌忙走出來徑自攙扶。氣的賴嬤嬤搖頭直嘆道:“這馮家的大爺也太過不知事了一些。咱們家賴瑾才多大歲數,他也向爺兒們似的這麼灌酒,也不怕灌壞了我們家的瑾兒。”

賴瑾聞言,扯嘴笑道:“太祖母放心,我這還是好的。馮大哥將我的水裡兌了一些酒,我沒喝醉。”

賴嬤嬤聽得好笑,搖頭說道:“還水裡兌了酒呢,這還沒醉,還得怎麼才算醉了。”

說著,立刻吩咐賴大將人送去後院兒屋裡。大丫頭錦香立刻將人接了過去洗漱寬衣。好在賴瑾如今只是個半大娃子,身量尚小,錦香一個人也周全的過來。只將人洗的白白淨淨的送入臥房中安置。

睡眼朦朧之際,賴瑾迷迷糊糊地摸了摸脖頸上的銀鎖,清冷的月光照在上頭折射出一層銀色的冰冷光滑。如夢如幻,趁著那細滑的肌膚越發白皙,小巧的鎖骨越發精緻。

賴瑾感覺著胸前的冰涼觸感,嘟囔著說道:“沈二你個臭小子,究竟跑哪兒去了。”

與此同時,遠在西北邊境帶軍向北蠻境內潛入的沈軒若有所覺的抬頭觀月,又碰了碰藏在胸口處的老舊荷包,一臉堅毅,心中暗道:“此番功成,大抵我便能回去見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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