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日一早,賴瑾省過賴嬤嬤並家中長輩之後,便往榮府裡來。剛剛進了榮慶堂,便聽見院裡院外的丫頭婆子交頭接耳,細碎閒聊。賴家靜靜聽了半晌,恰好遇見過來請安的迎春姊妹並黛玉等。瞧見賴瑾如此狐疑茫然的模樣,探春湊過來悄聲說道:“聽說是太太未出閣的姊妹,金陵薛家姨母之子薛蟠在金陵打死了人,太太正要將人接到京城來避難呢!”

一旁的迎春介面說道:“聽說這姨母家有個大姐名叫寶釵的,是最和氣不過的。”

坐在下首的惜春撇了撇嘴,搖頭說道:“我看不然。這姨表兄可是打死了人的。家學淵源――”

探春看了惜春一眼,惜春轉過臉去沒有多話。

一時間廳內的氣氛有些壓抑,少頃,盥洗已畢換了衣裳的賈寶玉也出來跟著大家笑道:“怎麼都呆坐著不說話?”

無人應答,賴瑾只得搖頭笑道:“正說著二太太要接姨太太上京的事情,你便出來了。”

賈寶玉聽完,不以為然的點了點頭。順勢坐到林黛玉的身邊,看著形容嫻靜的林黛玉噓寒問暖。“今兒覺得怎麼樣,我昨兒晚上在外間睡覺的時候,聽見你有些咳嗽。別是天氣驟然轉涼,風寒了吧?”

林黛玉聞言,搖了搖頭,剛要說話,只聽裡間傳來一個聲音問道:“怎麼我的玉兒身上不好?快去請太醫來,千萬別病著了。”

眾人一時間起身給賈母見禮。賈母漫不經心的揮了揮手示意眾人坐下,全部心神依舊還放在林黛玉的身上。將小姑娘招到自己身邊坐下,一疊聲兒的問道:“什麼時候開始咳嗽的,怎麼也不見你提起,若是拖下去病重了該如何是好?”

眾人瞧見賈母待黛玉如此細心,賴瑾無可無不可,賈寶玉一臉的欣喜關切,唯獨三春臉上閃過一抹黯然和不自在。那廂林黛玉也未注意,只顧著低聲回賈母道:“並不礙事,不過是我慣常體弱罷了。熬過了這會子換季的功夫,也就好了。”

賈母依舊有些擔心,一旁的賴瑾開口說道:“回老太太的話。我聽父親說這維揚地面的氣候較之京都別有不同,要更為和暖溼潤一些。如今已然立秋,這天氣越發的乾燥寒涼,想來林姑娘在南方溫潤之地住慣了,一時間水土不服也是有的。”

賈母聽畢,若有所思的點了點頭。賈寶玉眼前一亮,忍不住開口說道:“我前日裡讀醫術,看上面寫到燕窩最是滋陰補氣,不若給林妹妹每日熬些冰糖燕窩粥吃了,想是比人參肉桂一類燥熱進補的東西要好多了。”

探春開口笑讚道:“二哥哥每日家雜學旁收的,果然要比其他人懂得多。”

惜春也介面說道:“二哥哥旁的不說,唯有這細心周到最是叫人喜歡。”

賈母看了眾人一眼,立刻回頭吩咐鴛鴦道:“去吩咐廚房,每日給林姑娘燉一碗冰糖燕窩粥來。那燕窩要上等的血燕。”

鴛鴦低聲應了,立刻轉身吩咐一個小丫頭子去廚房傳話。一旁的三春見狀,越發將注意力都放在賈母和林黛玉的身上。

賴瑾立刻說道:“我也聽母親說,這燕窩一類的東西對於女孩子是最好不過的。既能滋陰補氣,又能美容養顏。”

說著,看了看對面坐著的三春但笑不語。

賈母生就一顆七竅玲瓏心,豈能不懂賴瑾這一番話的道理。不禁看了看端坐於椅上的三春,又看了看懷中略微有些忐忑的林黛玉,心中暗歎一聲,頷首說道:“瑾兒這話倒也對。那就再吩咐廚房一聲,今後給三位姑娘也每日燉一碗燕窩滋補滋補。”

頓了頓,又道:“不拘血燕,白燕也是可以的。”

賴瑾連忙介面道:“老祖宗果然見識淵博。我聽母親說,這燕窩當中,血燕最補血,果然適合有些體弱的林姑娘。白燕最滋潤,給三位姑娘滋補是最好不過的。唯有黃燕最是養身。老太太年歲大了,論理也該吃些燕窩補身才是。知道老太太是心中惦念著孫女兒們,可也要仔細著自己的身子。唯有您老人家福壽安康,長命百歲,晚輩們才有福氣庇佑在老太太的羽翼之下承歡孝順。”

賈母頗為讚賞的看了一眼賴瑾,隨口吩咐鴛鴦道:“既然每日要給姑娘們燉燕窩,倒也不嫌費事,也給我這個老太婆燉一碗黃燕罷了。”

沉吟須臾,遂開口補充道:“給寶玉和瑾兒兩個每日間也送碗燕窩粥。既要補身,大家一起補才是。”

說完,意有所指的看了一眼坐上的三春。三位姑娘立刻起身道謝,她們原不過是有些豔羨賈母對待黛玉的精心周到,倒也沒有旁的心思。況之後賴瑾隨意一說,自己能得到一碗白燕已經是意外之喜。沒看見老祖宗自己都指明了要吃黃燕,她們又豈敢再說什麼?

趴在賈母懷中的林黛玉見狀,頗為感念的看了賴瑾一眼。賴瑾微微一笑,不過是舉口之勞慷他人之慨,又不花費自己什麼。他倒也樂意做個順水人情。

果然,此後一段時間,府上主子奴才思及賴瑾在賈母跟前兒的得意以及其人八面玲瓏,與人為善,小小年紀便能圓滑周到,對待賴瑾的態度越發恭敬熱絡不提。

閒話少續,賴瑾和寶玉兩個在賈母跟前說笑一回,便起身上學唸書。至晚間下學,賴瑾少不得又回榮府給老太太問安。彼時老太太正和一群有臉面的管事婆子在花廳裡抹骨牌。賴瑾和寶玉兩個便去了裡間兒閒話等待賈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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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賴尚榮剛從維揚地面轉回,賈寶玉少不得問了一番外頭的風土人情。賴瑾便將昨日間賴尚榮同自己說過的一些閒話複述給寶玉聽。寶玉聽了半晌,越發感嘆賴家父子的父慈子孝,言語中頗為豔羨傾慕。賴瑾知曉他是在唏噓他和賈政始終有些隔閡的關係,倒也不以為意。說笑了一會子,只聽碧紗櫥裡傳來一陣壓抑的嗚咽之聲,賴瑾和賈寶玉面面相覷,起身轉入碧紗櫥,卻見林黛玉右手託腮,直直的看著窗外,晶瑩的淚珠順著臉頰姣好的弧度滾滾落下,面上哀思想念呼之欲出。

賈寶玉心下大慌,立刻湊上去一疊聲兒的問道:“妹妹這是怎麼了?誰招惹你了?緣何哭的這般傷心?”

林黛玉只顧著低頭嗚咽,也不理會賈寶玉。賴瑾看了半晌,開口輕嘆道:“林姑娘莫不是想家了吧?”

林黛玉哭聲一頓,這才留意到賴瑾也跟了進來。隨後有些赧然的摸了摸腮邊淚珠,低聲說道:“按理說來京城之後,外祖母對我這般掏心掏肺的好。我是不該想家的――”

“林姑娘此言差矣。父母之恩,乃是授予身體髮膚。古人尚有父母在,不遠遊之說,何況姑娘?姑娘在外,思念家中老父也是人之常情――我父親去了維揚不過兩三個月,我想他便想的不行了。何況林姑娘這番前來京都,還說不上什麼時候能迴轉揚州探望林大人。因此心中或有擔憂思念,或觸景傷情也是再尋常不過的。”

林黛玉輕嘆一聲,幽幽說道:“父親腿腳不好,江南溼氣重,如今又到了深秋寒涼,不知道父親還是不是每夜疼痛的輾轉難眠。女兒不孝,甚至不能在旁服侍。”

賴瑾心中一動,沉吟片刻,開口笑道:“我父親目下正在備考科舉,此間每多仰仗林姑老爺的盛情,間或一兩個月便會將寫過的策論文章快馬送到揚州請林姑老爺品評。若林姑娘不嫌棄的話,可以每個月給林姑老爺送些信箋,並我父親的策論一同送往揚州。如此往來,想必可聊解思念父母之情。”

林黛玉聞言大喜,不由得追問道:“真的嗎?”

賴瑾頷首笑道:“舉手之勞矣。”

林黛玉越發感恩戴德的謝過,次後每日間或題兩首詩詞,或寫一些思念勸慰的話,賴瑾便將之送到賴尚榮的案上,積攢差不多了與他的策論一起發往揚州不提。

他此番舉動,除了真心憐惜林黛玉小小年紀便離開父母之外,也有一點子私心。果然那林如海再接到林黛玉的信箋後,越發感念賴家的照顧之情。兼之林黛玉為寬父親之心,少不得說一些“在此處過的甚好,祖母長輩等分外憐惜,精心照顧”之語,期間每多提及賴家上下之悉心,林如海閱後少不得投桃報李,指點賴尚榮越發上心。此乃後話,暫且不提。

且說時光荏苒,倏忽間又過了一個兩月。

這日早間,賴瑾並賈寶玉拜過了賈母、王夫人之後,便來前院兒辭別賈政然後上學。恰好聽見賈政同身邊下人吩咐道:“你去和二太太說,就說是我說的。姨太太已有了春秋,外甥年輕,不知世路,在外住著,恐有人生事。咱們東北角上梨香院一所十來間,白空閒著,打掃了,請姨太太和哥兒姐兒住了甚好。”

賴瑾聞言,少不得又是一陣詫異。不是說這賈政因薛蟠在金陵為爭風吃醋打死人的事兒最不待見薛家嗎?怎地如今又這般殷勤的請人留住?

這廂賈寶玉則忍不住開口問道:“怎麼薛姨媽並姨表兄妹已經到了嗎?”

賈政不鹹不淡的看了賈寶玉一眼,沉聲說道:“下人報說剛剛到了京畿地界兒罷了,離進府還有約莫兩三個時辰。你在學上仔細念你的書,多揣度揣度經濟學問,別總是想一想家長裡短閒言碎語的事兒。這不該是爺兒們家考慮的。”

賈寶玉聽賈政疾言厲色的一番話,少不得縮頭縮腦的噤聲不語。一時拜過賈政,兩個少年坐著馬車上學不提。

賴瑾因始終疑惑著賈政之舉措,一路上未免沉默了一些。賈寶玉少不得開口問道:“瑾弟弟在想什麼,怎麼今兒這般安靜?”

賴瑾回過神來,搖頭笑道:“我每日間替父抄書,因思及林姑娘想念父親,便多抄錄了一份給她睹物思人,聊解想念。不過今兒早上走得急,竟忘了。”

賈寶玉聞言,少不得嘆道:“今兒薛姨媽帶著表兄表姐入府,只怕林妹妹看了人家一家子團圓,又該傷心了。”

賴瑾心中一動,陡然明白了賈政適才之舉。想來這薛家一家子乃是王子騰率先提出要接進京的。只不過世事無常,王子騰突然被今上點了九省統制奉旨出都查邊,以致無法安置。賈政為了討王子騰的歡心,兼之要盡親戚地主之宜,少不得要代為周全安排。可又擔心薛蟠生性暴虐紈絝帶累壞了寶玉,只好將人遠遠的放著罷了。

那梨香院說的好聽,乃是當日榮國公暮年養靜之所,院中小小巧巧,倒也精緻。但只因是當初要靜養之故,離榮國府主院倒是最偏遠的,且另有一門通街,可以單獨行動。說穿了就和目下大老爺賈赦獨闢別門居住一個道理。

賈政既想要周全細緻風光體面,又不想薛家眾人礙著府中的事,便將人架到了東北角偏遠之地,還叫人說不出名目來。細細思之,果然也有一兩分世家子弟的虛與委蛇。

又想到當日林黛玉入府之時,他和賈赦都沒“撥冗相見”。那大老爺好歹還顧及體統,說了兩三句體面話來安慰林黛玉,這賈政倒好,一句話沒有,最後竟乾脆推脫不知情。其人做作虛偽,可見一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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